第3章 ·落梅庵 03

  奶奶果然是手臂骨折，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後，奶奶死活要回家。羅承宗沒辦法，只好讓她上著夾板吊著繃帶回家來。

  

  這個年，羅承宗一家過得太鬱悶了，一家人接二連三地出事。雖然奶奶和雙成的傷都恢復得很好，可桂花的心情怎麼也輕鬆不起來。

  初八這天胖子他媽來看奶奶，她把桂花拉到廚房。

  「桂花，你不覺得你們家今年發生這些事很蹊蹺麼？」

  「蹊蹺？啥意思？」

  「按理說我不該說這話，你不覺得跟五千這孩子有關？」

  「胖子媽，你也這樣想？我其實心裡也犯嘀咕，可我不敢說，承宗這人的脾氣你也知道，他不信這個。」

  「說起來五千也是個可憐孩子，也不知是讓親爹媽丟了的還是讓人拐來賣了的。可她的命也太硬了吧，她到新強家還不到一年，新強就家破人亡，出那麼大事，全家死光，就她一個人什麼事也沒有。你們倒是好心收留她，這才多久？你們家就接二連三的出事，你聽了別不高興，村里人背後可都在議論這事呢。」

  「他們說什麼呢？」

  「能說什麼？都說五千是災星唄，桂花，我勸你還是別大意，這孩子留在你家，指不定還會出什麼事呢，到時後悔可就遲了。」

  桂花變了臉色：「那你說怎麼辦？這么小的孩子，總不能扔在外面不管吧？咱們這兒又沒有孤兒院什麼的，再說了，承宗那脾氣，能讓我們把五千送走？我自己也不忍心，這幾個月，跟五千都有感情了。」

  「你也別急，這些不好的事情都湊一起，難免不往五千身上想，也不能肯定就是五千的原因是吧？桂花，我娘家二叔會看相看風水什麼的，可靈了。明天我剛好接我二叔來家吃飯，讓他來給你們家看看?」

  「好好好！唉，這個年過得真是」

  第二天上午，胖子媽帶著她二叔就過來了。桂花熱情地招呼二叔，正想把家裡的事跟二叔說說，二叔讓她什麼也別說，只在羅家前後左右到處轉了轉，然後讓桂花把五千帶過來讓她看看。

  五千和大成雙成在外面玩，桂花只把她一人叫了回來，帶到二叔跟前。二叔坐在堂前，上下打量眼前這個小姑娘，又把她叫到身邊，用心看了一下她的手，什麼也沒說，給了她一些糖果，就讓她自己出去玩。

  五千一出去，桂花和胖子媽就湊到二叔跟前。

  「二叔，怎麼樣？」

  二叔慢條斯理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茶杯，沉默著不說話。

  桂花急了：「二叔，有什麼你就直說，沒關係的。」

  胖子媽也急了：「二叔，你別賣關子了，說吧！」

  二叔沉吟片刻，緩緩道：「你們家風水沒問題，但這個孩子卻很特別啊。」

  胖子媽一拍手：「我就說五千有問題吧！怎麼樣，桂花！」

  桂花很不安：「二叔，你就說她到底有什麼特別吧。」

  二叔白了胖子媽一眼，搖頭晃腦道：「這小姑娘的手相是我平生僅見，你看過她的手心沒有？在她左手掌心正中有一顆紅色的痣！有這種痣的人極為罕見，相書上說掌心有痣是人中龍鳳，但這些人又往往是天煞孤星，命運坎坷。這孩子來歷如何沒人知道，又為什麼落到這兒更不清楚，這命運的轉折必然要生出些怨氣與殺氣，旁邊的人就會跟著遭殃了。」

  桂花急了：「那怎麼辦？把她送走嗎？」

  二叔一揚手：「只怕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啊！再說也不知道她是什麼來歷，將來又會成什麼樣的氣候，怎麼可以隨便送走？」

  桂花更不安了：「那怎麼辦？你的意思是說她將來要是有什麼事，就會怪到我們頭上了？」

  胖子媽也急了：「二叔，你就幫忙給破一下吧。這孩子擺明了就是個克星，總不能讓桂花他們家好心沒好報，眼睜睜地讓她一個個克啊。」

  二叔端起茶杯，桂花趕緊給續上水。

  「這破解的辦法嘛，倒也不是沒有。你們村後不是有個尼姑庵嗎，把這孩子送到庵里去吧。」

  桂花和胖子媽面面相覷：「讓她做尼姑？這么小的孩子，合適嗎？再說了，人家師父肯收嗎？」

  二叔放下杯子：「這孩子身上的煞氣，只有在清靜處修養方可慢慢消彌，不過這樣一來，富貴只怕也沒有了，倒是可以衣食無憂平平安安地過一生。至於廟上肯不肯收，是不是讓她出家，那就是你們的事了，我只是指個出路。」

  二叔走後，桂花在家裡坐立不安。她左思右想覺得這事自己不能一人作主，若是告訴羅承宗，他肯定會責備自己迷信，想來想去，只有先跟婆婆說說，讓她拿個主意，如果羅奶奶決定把五千送到廟裡，羅承宗反對也沒用了。

  桂花跑到婆婆房間，把二叔的話一五一十倒給羅奶奶聽。羅奶奶年紀輕輕便守寡，當時曾有人說她克夫，她也覺得是自己命硬，才會有這樣的不幸人生，後來經人指點信了佛。所幸羅承宗是個孝順兒子，又添了兩個可愛的孫子。這樣的晚景，羅奶奶一直認為是自己信佛後菩薩保佑的結果，對於命運之說向來是堅信不疑。聽桂花這麼一說，老人當即決定把五千送到落梅庵去，她最擔心的是五千那非同尋常的命運會給她的兒子、孫子帶來災難。

  有了婆婆的支持，桂花心裡稍稍輕鬆了一點。吃午飯的時候，婆媳倆什麼都沒說，倒是桂花給五千洗手時，特意看了她的手掌，果然左手掌心正中間有一顆綠豆大小、圓圓的紅痣。

  下午，桂花便扶著婆婆一起去了落梅庵。

  落梅庵是一座南北向的四合院式小庵堂，庵堂前後各有一個院子，進了山門是前院，前院不大，左右各有一棵兩人合抱的大槐樹。從中間的石板路走過去有三間正屋，當中一間供著漢白玉的觀音像，西邊的一間住著落梅庵主持心遠師太，東邊一間廂房用來接待香客，進門左邊正對窗戶的牆上掛著毛筆手寫的條幅：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窗前的桌子上整齊有序地擺放著經書、筆墨、木魚等物，桌子兩邊有幾把竹椅，牆角用天然樹根雕成的古樸支架上放著一個紫陶香爐，從爐蓋的小孔中有淡淡輕煙漫出，屋內瀰漫著讓人心靜的檀香。

  從觀音像後繞過去，是一個小小的後院，兩邊各有兩間小廂房，右邊兩間是廚房和飯廳，左邊是廁所和柴房，柴房裡整齊地堆放著柴火。正對觀音堂有三間正房，是師父們日常起居的地方。落梅庵除了心遠師太，還有兩位師父：如真、如幻，她們是心遠師太的弟子，兩人各居一室，剩下一間就做了客房，偶爾也會有香客在此留宿，羅奶奶就曾多次在庵中住過。

  起居室後面是落梅庵的菜園，菜園子很大，用圍牆圍了起來，中間是一大片菜地，四周沿著圍牆種滿了梅花樹，此時正是梅花盛開的時節，淡黃的梅花散發著沁人心脾的幽香。

  羅奶奶是落梅庵的老香客了，跟幾位師父感情極好。她一進觀音堂，心遠師太便迎了出來。羅奶奶受傷不便，在桂花的攙扶下，先給觀音娘娘上香叩拜，桂花也虔誠地磕了幾個頭。家裡最近發生的事，讓她對菩薩有了更誠摯的祈求。

  叩拜完畢，心遠師太把她們讓到禪房，親自給她們沏上茶水。

  三人坐下後，心遠師太看著羅奶奶手上的夾板，伸手輕輕拂了拂，輕聲道：「阿彌佗佛，羅奶奶你可好些了麼？」

  羅奶奶欠了欠身：「多謝師太，已經好多了。幸虧菩薩保佑，沒有什麼大礙。」

  心遠師太道：「你是從我們這裡離開時受的傷，這幾天我心裡一直不安，每天為你誦經，祈求菩薩保佑你一家平安無事。」

  桂花連忙雙手合什：「真是謝謝師父了！以後初一十五，我也和我婆婆一起來給菩薩磕頭。」

  心遠師太微微一笑：「有心就好。」

  羅奶奶點頭：「她這是應該的。師太，我是有事來跟你商量，請師太一定要救救我們一家人！」羅奶奶把五千的事詳細告訴心遠師太。

  心遠師太靜靜地聽她說完，臉色始終平靜如古井無波。

  「羅奶奶，那孩子的事我聽來庵里的香客說起過，她養父母去世時也曾遠遠看到過一眼，倒真是個可憐的孩子。你明天把她帶來我看看如何？」

  桂花忙道：「好的好的，我明天就帶她過來。師太啊，你老人家可一定要接收這個孩子，她吃的用的我們家全都可以負責。」

  羅奶奶打斷桂花：「你這孩子，在師太面前說這些話幹什麼！師太，我們明天先帶這孩子過來讓你看看，請師太指點。」

  當天晚上，三個孩子睡下後，羅奶奶把兒子叫到自己房間，告訴了他自己對五千的安排。羅承宗當即反對，他到底是一村之長，原本也不相信這些算命看相的事。無奈羅奶奶態度堅決，一定要把五千送到落梅庵去。羅承宗向來對母親的話言聽計從，更何況此時他老娘還斷著手臂，他又如何能逆了她的意願？但他終究是心裡不自在。

  「媽，這么小的孩子送到廟裡真不好！這樣吧，說不定村里別人家願意養她呢，先別急著送她到廟裡去，行不？實在沒人願意養再說。」

  桂花搶著說：「你說夢話吧！現在村里都在議論呢，誰不說五千是個克星，二叔看過後，大家更是怕了，哪家還敢收養她？」

  羅承宗生氣地說：「都是你們這幫女人亂嚼舌頭！沒事看什麼相！實在沒人願意收養就送她去孤兒院，總之，就是不能讓一個孩子去廟裡住。」

  桂花打了丈夫一下：「我說你這人怎麼死腦筋？孤兒院就比廟上好？這落梅庵的師父我們都認識，可都是好人，雖然五千不在我們家住著，生活上的事我們還可以幫忙照顧，不會讓她餓著凍著，都是鄉里鄉親的，也不會有人欺負她，不比孤兒院好？她現在去孤兒院，誰也不認識，不是更可憐，誰知道會遇到什麼事什麼人哪？」

  羅承宗還想爭辯，羅奶奶攔住他的話頭：「承宗啊，這事就這麼定了。怪只怪這孩子自己命不好，我們也不是虐待她，就讓她在廟裡住吧，在菩薩跟前，有菩薩保佑，她這個可怕的命，會慢慢變好也說不定呢。」

  桂花趕緊附合：「就是就是！菩薩是你這個村長能比的嗎？」

  睡夢中的五千，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在這裡再次拐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