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落梅庵 02

  五千終於開口說話了。

  羅承宗一家人格外興奮，撿到一個大漏在村里人看來是個好彩頭，何況五千還說話了！雖然她還只是簡單地回答別人的問話，但終究是開口了。

  奶奶讓羅承宗把那條大鯉魚留著在除夕之夜吃。

  只是大成那天捉魚時赤腳踩在冰冷的泥漿里，大概是受了風寒，咳嗽不止，一家人開始還沒當回事，按老法子弄些薑茶給他喝。幾天過去，眼看就要過年了，大成非但沒有好轉，還開始發燒，在家吃藥拖了一天後，大成都燒得開始說胡話了。羅承宗一家這才慌了，趕緊叫車送兒子到鎮上醫院，一檢查，肺炎，醫生把羅承宗狠狠責罵了一番，大人的疏忽差點讓孩子丟了性命。

  大成在醫院住了兩天，身體逐漸恢復。全家人一商量，大成也好得差不多了，在醫院裡過年可不吉利。在徵得醫生同意後，羅承宗開了藥帶大成回家。出院這天正是年三十，桂花帶了雙成和五千一起到鎮上接大成回家，順便再打些年貨。大成大病初癒，雖然沒什麼力氣精神頭卻很不錯，興致勃勃地和全家人一起逛年市。

  羅承宗獨自去買菸酒，讓妻子帶三個孩子在集市上逛。桂花給三個孩子都買了新衣服，還特意給五千買扎頭髮的絨花。她選了幾朵頭花在五千頭上比劃著名。

  

  「五千，你這頭髮也長長了，過年就給你梳兩個小辮子，保准好看。」

  大成撇嘴笑道：「五千不梳辮子也好看。」

  「一邊兒去，傻小子知道什麼叫好看！女孩子就是要花兒朵兒的才好看！」

  雙成對他們的對話沒有興趣，站在賣花炮的小攤前不挪步。

  「哥、五千，快來這兒看，哇，品種真多！」

  大成和五千連忙跑過去，圍在花炮攤前。桂花趕緊付了頭花錢跟過來。

  「過年的鞭炮家裡早買好了，走吧走吧。」

  三個孩子哪裡肯走，大成指著煙花懇求：「媽，這是花炮，買一點吧。」

  雙成也拉著媽媽的衣袖懇求：「買吧，買吧！」

  攤主笑道：「這個放起來可比掛鞭好看，掛鞭也就是聽個響兒看個亮兒，哪比得上這些！過年了，給孩子買個吧。」

  五千不說話，烏黑的眼睛巴巴地望著桂花。桂花正猶豫呢，背著菸酒的羅承宗走過來，指著攤上的煙花對孩子們說：「你們三個，每人選三樣，買！」

  三個孩子一陣歡呼，湊到小攤上商量著選煙花。桂花瞪了老公一眼：「你總是這樣，哪能由著他們想要什麼買什麼！」

  羅承宗笑道：「這不馬上要過年嗎？小孩子盼過年，就是盼個好玩好吃，又不是買不起，何必掃他們的興！再說了，大成病也好了，咱們只當是慶祝，年三十的晚上放放煙火，驅驅邪。」

  桂花看著三個興奮的孩子，也沒再說什麼。

  一家人馱著大包小包的年貨滿載而歸了。

  除夕夜的美麗煙花，把孩子們的笑聲和羅家人對新年的祝願一起點亮、放飛。因為大成身體還沒完全康復，大人沒讓三個孩子玩太晚，吃過年夜飯放過煙花後，玩了一會兒就讓他們睡覺了。奶奶雖然六十多了，還像往年一樣堅持守歲，羅承宗自然陪著母親一起看電視等著接春。桂花把全家人初一要穿的新衣服和鞋襪分別在各人的床頭放好，還特別準備了三個紅包壓在枕頭下。

  初一一大早，三個孩子起得格外的早，要和村裡的小孩們一起組成團挨家挨戶去拜年，每家也都會準備一些糖果發給來拜年的小孩們，這是落梅嶺的風俗。要是起晚了，可就跟不上拜年大軍，只能自己一個人去拜年了。桂花起得更早，給五千穿上新衣服，紮起小辮子，戴上漂亮的頭花，打扮好了還在她的眉心點上一點紅。桂花托著五千的臉上下打量，自言自語地讚嘆道：「真是畫兒上下來的孩子！怎麼就生得這麼好看呢？就是生得這麼好看才會遭這些罪吧，唉，五千吶，你不好的事兒去年就算全過去了，從今天開始，你可要一天比一天好。」

  五千不明所以，傻乎乎地笑了。

  吃過開年飯，拜了年，村裡的孩子們湊到一起玩起了鞭炮。他們玩的不是煙花，而是從掛鞭上偷偷揪下來的小炮仗，也有的孩子是在各家門前一地的紙屑中找到沒有燃放的小炮仗來重新燃放。鄉村的孩子們膽大，大都是把小炮仗捏在手上直接點燃，看引線快燒盡了才扔出去，那些不敢捏在手上放的孩子，大多會被其他小孩取笑膽小。大成和雙成玩得不亦樂乎，五千卻不敢放，其他孩子放鞭時，她總是捂著耳朵儘量站遠一點。孩子們手上的存貨很快就所剩無幾，五千看大成和雙成沒鞭炮放了，一個人跑到各家門前那一堆堆紙屑里尋找沒炸的炮仗，找到幾個就趕緊送給那哥倆。

  孩子們正玩得高興，村里一個叫胖子的孩子拿來幾枚大炮仗，跟普通炮仗一樣，只是更粗大一些，放起來自然聲音也更響一些更刺激一些，孩子們一看都圍了上去。

  「胖子，這是哪來的？」

  「我偷的。我爸今年買的鞭炮里夾的有大炮仗，我趁他沒注意，悄悄摘了五個下來了。」

  「怪不得昨晚你家的鞭炮炸得最響呢！趕快放，膽小的讓開！」

  「不能就這麼放，這樣吧，你們誰敢把這大炮仗也像小炮仗那樣捏在手上放，我把這五個全給他！」

  雙成跳出來：「這有什麼不敢的？不管大小還不是一樣的放！我來。」

  胖子豎起大拇指：「算你狠！先給你一個，放完了全給你。」

  雙成接過炮仗，示意其他小孩閃開，大成原想要攔弟弟一把的，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攔，只是囑咐他小心：「雙成，你小心，點著了就趕快扔！」

  雙成看了一眼捂著耳朵散開的夥伴們，不無得意地笑了。他吹了吹手中點燃的香，小心地點著了大炮仗，迅速扔了出去，砰地一聲，炮仗在空中就響亮地炸開，孩子們歡呼起來。胖子守信把剩下的四枚炮仗全給了雙成，大家圍著雙成，要他全放了。

  雙成自然不推辭，很有成就感地一個個點了往天上扔，點到最後一個時，一條狗突然衝過來，雙成愣了一下，沒有及時扔出，那炮仗就在他手上炸了。雙成痛得慘叫起來，圍觀的孩子們驚呆了，大成首先衝上去抱住弟弟。

  「雙成，怎麼樣了？啊？」

  雙成大哭道：「我手指頭炸掉了！」

  孩子們嚇壞了，有幾個孩子趕緊跑去找大人，五千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嚇傻了。

  桂花聽到孩子們報信，飛也似跑出來，從大成手上抱過雙成，看到他黑糊糊的手，當時就哭了：「叫你們別玩鞭炮！叫你們別玩，出事了吧！大成，快去二爺家找你爸！」

  羅承宗已經聽說兒子被炮仗炸傷的事，和其他幾個村民一起正趕過來。

  「怎麼回事？怎麼就炸著手了？」

  「這么小的鞭炮不至於炸成這樣吧？」

  「是大炮炸的。」

  「大炮？哪來的大炮？」

  「胖子拿來的。」

  跟羅承宗一起跑過來的胖子他爹一聽說是自己的兒子拿來的大炮惹的禍，一把揪住兒子的耳朵：「大年初一的你就給我惹事！老子收拾你！」

  二爺吼住他：「現在是教訓孩子的時候嗎？還不趕緊去把車開來，送雙成去醫院！」

  胖子爹有一輛農用車，上次送大成去醫院也是用他這車。他迅速把車開過來，羅承宗抱著兒子跳上車，桂花也跟著一起去了。

  大成追著車跑了幾步，桂花沖他喊：「大成，你別跟著來了，快去廟上跟奶奶說一聲！」

  羅奶奶一早起來，梳洗乾淨，接受了兒子孫子們的拜年後，就帶上香燭去了村後山坡上的落梅庵給菩薩上香。奶奶信佛，每年的正月初一，都會來落梅庵上香，然後跟庵里的師父們一起吃一天齋。

  大成撒開腿就往落梅庵跑。

  羅奶奶一聽說雙成被炸傷送到醫院去，當時就急了，跟庵里師太說一聲就帶著大成往家趕。出了落梅庵，有一條青石鋪成的石階小徑斜斜地伸到山坡下，這條小徑本來是很平緩的，奶奶因為心裡著急，走到最後一階時，一腳踏空，重重地摔倒在地。

  雙成的手指頭沒有炸掉，只是左手食指拇指和虎口位置被灼傷了。醫生給他清理了傷處擦上藥，桂花看著疼得呲牙裂嘴的兒子，既心疼又生氣，不停地埋怨丈夫，兩人在醫院差點就吵了起來。胖子他爹趕緊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嫂子，這事不怪我承宗哥，要怪就怪我，怪我們家胖子。要不是我圖熱鬧買那大炮仗，哪有這事？看我回家不揍那小子！什麼時候偷偷揪了大炮仗的，我完全不知道，臭小子。」

  桂花：「算了算了，這大過年的，幹嘛打孩子？雙成也不是好的，就知道逞能！」

  羅承宗氣呼呼地說：「慫！放個炮仗都能炸了手，誰也不怪，就怪自己沒用！」

  醫生打斷他們：「好了好了，幸好沒傷著眼睛，傷得不重。這兩天注意別讓他手沾到水，村裡有衛生所吧？就在那兒換藥吧。」

  雙成手上的傷處理好後，一行人離開鎮醫院回家。車剛離開醫院不遠，迎面另一輛農用車把他們攔下來，胖子他爹認出是鄰村的一輛車。他停下車自語道：「怎麼回事？這不是小五的車嗎？」

  二爺從對面的車上下來，跑到胖子車前。胖子趕緊下車：「爹，你怎麼也來了？雙成沒什麼大事，醫生給處理了一下讓回家呢。」

  羅承宗也跟著跳下車跑過來。

  二爺著急地說：「不是雙成的事，是承宗他媽！」

  「我媽怎麼了？」

  「你媽聽說雙成受傷，一著急摔了一跤，手臂可能骨折了，你們又不在家，我叫小五開車送她過來。別站這兒廢話了，趕緊送你媽去醫院！」

  羅承宗傻眼了，搶到小五車後一看，羅奶奶躺在車後廂里，落梅庵的如真師父坐在她身邊幫忙扶著她的手臂。桂花也跑了過來，見此情景就哭了起來：「這是怎麼了啊！大過年的，怎麼就禍不單行呢！」

  「閉嘴！」羅承宗吼了她一句跳上車，從如真手中抱過羅奶奶，「媽，你靠好。」

  大家匆匆又一起返回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