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眸情（45）

  明心猛地看著他：「你是王爺！你怎麼不一樣了……」她搖搖頭，不一樣又如何，是他就好。她喜極而泣：「你可算回來了……你千萬別再走了……」

  「我不走了！語眸呢？」他問不出來，索性甩下她，又往火里沖。

  明心爬起來，看見漫天大火，四周都是通紅一片，雙腳瞬間軟了：「怎麼會這樣……」

  絕煞衝到門口，正好門框墜下，直接打到他臉上，他啊地一聲倒退回來。

  明心聽見他痛叫，跑過去：「王爺，你怎麼了？溲」

  他捂著臉，搖了搖頭，悶聲道：「公主去哪了？」

  明心搖頭，接著又聽他問：「這裡怎麼會有火？」

  這她倒知道，忙回答：「是皇上！他叫人放火！他要燒死公主……」說著就哭起來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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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絕煞一愣：「裡面沒有她……」

  「難道……難道他將人藏起來了，不讓我們找到？」明心捂住嘴大哭，「我怎麼對得起皇后娘娘……」

  絕煞抬起眼，看了一下四周，道：「你別急，就在這裡，我一定找到她。」然後就往別處飛去。他想她還在府中，一定藏得不遠，便到其他房間找。

  其他地方都是逃竄的下人，他與他們擦身而過，使勁喊著語眸的名字。他剛從火里出來，渾身都黑了，大家看不清他的樣子，不知道他是誰、為什麼要叫著他們王妃的名字。他也不管，與誰都不相認，只管找人。

  她怎會憑空消失？明明前一刻還在……

  他幾乎絕望，失魂落魄地走回去，親眼看著他們一起住過的房子傾塌。

  「眸……」他無力地跪在地上，痛哭失聲。

  好久，他突然想起，明心呢？

  猛地一驚，從垮掉的牆看進去，隱隱看見有人躺在地上，他衝進去，將趴著的人翻過來，果然是明心。

  「你回來做什麼？」他吼了一聲，卻發現她已沒了氣息。

  四周都是火，烤得他渾身發痛。他卻是抱著她的屍身，跪在那裡沒有動。如果眸不在了……他還出去幹什麼？

  可為什麼老天這麼殘忍，他卻和別人死在一起……

  他抱著明心的雙手顫抖起來，突然聽見什麼東西響了一下。抬起頭，見明心懷中捂著一個盒子，是語眸的盒子！

  他拿起來，裡面有東西在晃，喀啦響了兩聲。打開一看，是一根簪子，還有幾個珠子樣的東西，好像是耳環和蓮子，另外還有紙和手絹之類，零零碎碎好幾樣。簪子和耳環是他買給她的，她天天戴，夜裡都捨不得放到梳妝檯上，因為那裡離得太遠。她便總放盒子裡，壓在枕頭邊……

  她一定活著的！他們不會是這樣的結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要見到她才甘心！

  「咳……」濃煙嗆得他咳了一聲，他火速將盒子收在懷中，抱著明心想要出去。四周都是火，完全沒有出路，他不知道自己剛才如何進來的。這房子已經塌了一半，眼看另一半也搖搖欲墜，他害怕起來。

  可千萬別語眸沒事，他自己卻葬身火海了。

  背後突然嘩啦一聲，他回頭，就見大片火牆朝自己倒來。來不及思考，他背過身，又背部承受，整個人都被壓倒在地，幾乎昏迷。

  只餘下幾絲意志，他感覺火在燒自己。他告訴自己，不要暈、不要暈，暈了你就見不到語眸了……

  耳邊好似有她的哭聲、她的喊聲，他在火下喘息，默數一二三，數了好幾次，終於爬了起來。

  運功調息了一下，看見明心的衣服已被燒焦，他抱起她衝出去。到空地上，才發現自己渾身都疼得厲害。想起府中的荷花池，他昏昏沉沉地沿著記憶走過去，拾起水往身上澆。

  好痛……

  背痛、手痛、臉也痛……

  他被燒壞了嗎？

  他癱坐在地上，夜風襲來，感覺不到冷，只有痛。

  迷迷糊糊地快要喪失神智，突然見遠處的牆頭有人影晃動。他精神一震，忍痛站起身，往那方走去。走了幾步，又施展輕功飛了過去。

  只見一個女子在黑暗中掠過，快如鬼魅。一會兒，有人從圍牆上跳下，聽聲音來者眾多。

  火光映照下，他看見了他們的臉。而其中一人，是語眸……

  世界突然靜止，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連呼吸都忘記了。她還活著……她好好地活著……

  他突地笑了，見她和眾人一起消失，才發現這是府中後院，而他們進了地窖。回想剛剛眾人對她的小心翼翼，而她似乎一點也不怕、甚至還依靠他們……他們應是來救她的吧？

  他放心了……

  他累極，突然在原地倒下，昏睡。

  約莫睡了半個時辰，他又被吵醒，原來是有官兵在四處搜索。他不知道他們在找什麼，暫時沒動，只慢慢運氣。他只是皮膚被燒傷，加上剛剛在火里悶得太久，所以有些難受。稍微一休息，倒好了許多，只是疼痛有增無減，只得忍住。

  過了一會兒，發現官兵在找人，聽起來是語眸那群人。眼看官兵往他們躲藏的地窖走去，他猛地拔出背上的刀，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官兵聽見聲音，吼了一聲「在那邊」，便全部往他追去。

  他朝前跑了一陣，四周都是燃向熄滅的斷壁殘垣，他在一處廢墟前停下來。那些官兵跑到他身後幾米遠，見他不動了，突然有些害怕，都停下來不敢靠近。

  他緊握著刀，手臂隱隱顫抖。緩緩地扭過頭，他雙眼如利劍般盯在他們身上。

  然後，疾風掠過，他人突然到了他們面前。手起刀落，什麼聲音也沒有，眾人的身形就此僵住。片刻後，他收回刀，只聽咚咚幾聲，所有的身影都倒在地上，毫無聲息。

  絕煞拿著刀，緩緩地走到荷花池邊，緩緩地洗乾淨刀，靜待天明。

  天明，他看見語眸隨眾人離開，遠遠地跟著。那群人十分緊張，不若他，見到語眸無事，整個人都輕鬆了。

  他們想要出城，而今天的城門，盤查十分地嚴。他們那麼多人，想要離開怕是不易。眼見語眸就要離開這裡，離開了這裡就是離開北風、離開這一切的苦難……

  他伸手摸了一下臉，痛得嘶了一聲。他依戀地看著語眸，雙眼皆是火，像是要將她焚進自己的生命里。

  語眸突然扭頭朝他這邊看來，像是感覺到了他的注視。

  他忍不住一笑，瞧，他們多心有靈犀？

  突然，他拔出自己的刀沖了過去，見人就砍，城門口瞬間亂作一團。他只是悶砍，看出那群人中有高手，不敢露出招式，連武功也不敢露得太多。

  他們趁機跑了。有人想追，他見一個就砍一個。直到大批官兵趕來，他才逃離。不到半日，卻見慕容絕風親自出了城。他一急，仍是悄悄地跟了上去。

  他一個人自然不是幾萬人的對手，只能暗中觀察。若語眸不能順利離開，他就擒賊先擒王，直接攻擊慕容絕風。慕容絕風身邊自然也是高手如雲，他此舉勝算太少，只等萬不得己才用。

  還好，語眸走了。

  慕容絕風留下了別的人，他不關心，只要語眸離開就好了。

  他仍是跟著語眸他們，直到他們進了璧周才安心。他又轉身回了帝都，想來那座王府是沒人管的了，他回去，明心的屍身還在原處。他隨意找張布裹了，弄出城，去了他母親良月的墳前。

  殺了守陵的人，他將良月的屍骨掘出來，然後將二人皆火化成灰，用罐子裝了，帶著她們去璧周。她們是璧周人，必然不想待在異鄉。

  母親嫁了父皇，只是運氣好。她姓「鞏」，與「宮」同音。聽說父皇愛慕過一個姓宮的女子，便因此對母親另眼相看了一下，然後發現她沉靜憂鬱，也有兩分那女子的氣質……若不是那樣，不會有他慕容絕煞。

  他兩歲時被人推落湖中，母親讓他裝傻，喃喃地說：「若能離開這裡多好？若能回璧周多好？同樣的苦，我寧願在自己家裡吃……」

  他知道，母親一直惦念著回璧周的。她對北風、對父皇，並沒有什麼感情。現在，他終於可帶她離開……

  從此以後，這北風，他再不來了！

  不……他或許還會來一次。若來了，一定是手刃仇人！他的殺子之仇，自己可以不報，但語眸不得不報！

  回到璧周，絕煞先到京城打聽了一下，沒有語眸的消息，只是皇上迎回了皇太后在外收的義女，封為明華公主。

  他想，應該就是語眸吧。不親眼看到，他不放心，偷偷潛進皇宮，看了一眼。是她，和她妹妹在一起，淡淡地露出了笑，不像在北風，成天憂鬱地哭泣。

  他遠遠地看見她，她在期待蓮花開放。他朝她伸出手，看見自己滿手瘡痍，默默地失去了聲音，轉身走開。

  絕煞原本想將明心和良月的骨灰葬回她們家鄉，但他不知道她們的故鄉在那裡。隱約記得，明心好像是蘇州人，是語眸母親的陪嫁丫鬟。但他不知道語眸的母親住那裡，乾脆都帶回了絕人谷。

  一回谷，他首先就想去葬了她們。結果，進門遇見連起君，連起君看到她驚叫一聲，臉色慘白：「你你你……你是誰？！」

  「師娘？」他疑惑地看著她。

  連起君一愣，瞪眼看著他，好半天才問：「你是絕煞？」

  他點頭。

  連起君踉蹌了一下，險些暈過去。她扶著桌子，大叫：「高人——馬上出現！」

  半天之後，高人沒出現，凡人在門外望了望：「嫂子，出什麼事了？師兄上山去了，聽不見……」

  「叫他回來……絕煞回來了……」連起君拍著胸口，心有餘悸。

  凡人看了一眼絕煞的背景，不知發生什麼事，點點頭去了。

  絕煞站在原地，這才想起自己被大火燒過。這麼多日子以來，他沒照鏡子，根本不知自己變成了什麼模樣。只是那種痛，仍然留在記憶力，刻骨銘心。他知道，自己怕回不去從前好看的樣子了……

  連起君扶著桌子，連連呼吸了好幾口氣，才道：「走，去聖師公那裡……你怎麼會弄成這副樣子？你不知道師娘最喜歡看好看的東西嗎？你弄成這副樣子，分明是不孝……」

  連起君說著，突然滴下淚來，走到他身邊，伸手想碰他的臉，猶豫了幾下，卻只是摸了摸他的頭：「你這孩子……總不讓人省心……」

  絕煞一聽，眼眶倏地濕潤了，啞聲喊道：「師娘……」自從他叫「師娘」開始，她就不只是師娘，儼然是娘。

  連起君瞪著他：「你以為聖師父醫術好，就可以亂來嗎？」

  她轉身倒了一杯茶喝，連喝了兩杯，寧丹青他們才回來。

  大家一見絕煞的樣子，都是一驚。寧願咳了一聲，拍著胸口轉開眼，都不敢看。

  寧丹青說：「我帶他去聖師父那裡。」然後將他身上的包袱取下來，交給連起君。

  連起君一接，感覺有些重，隨口一問：「你是去盜寶了嗎？」

  絕煞「呃」了一聲，結結巴巴地道：「是、是骨灰……」

  連起君身子一僵，手就鬆了。骨灰何其重要？雖不知是誰的，寧安也馬上接住，擔心地問：「娘，你沒事吧？」

  「沒大事……」連起君木偶一般搖頭，「扶著我，我也要見聖師父，讓他給我開兩副藥壓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