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眸情（26）

  這小女孩叫寧願。

  「是願望的願哦！你要是有什麼願望就說出來，我的名字會保佑你願望成真！」

  她這麼說，他寧願相信，開口道：「我希望她平平安安，希望找到一個很厲害的師父教我武功。」

  「武功？」她看著他，「你為什麼要學武功？」

  「保護她。溲」

  「她是誰？」

  

  「我娘子。」

  「啊……」寧願低呼一聲，「你有娘子啦？我還說自己嫁給你呢！恧」

  他一驚，差點將馬車駕到河裡去。她才多大，就想這事了？

  「算了，我重新找個相公好了。」寧願嘆氣，恨恨地看著他，「一定要比你好！」

  他忍不住一笑：「放心，你這麼可愛，肯定能找到世界上最好的相公。」

  周圍風很大，他讓她進車廂里去。這是他們第一天上路，想到京城，怕還要好幾天。

  馬車飛馳，天邊掠到一道黑影，他毫無察覺，下一刻便被那黑影劈倒在地。

  他痛叫一聲，在地上滾了幾圈，噗地嘔出一口鮮血。抬頭，看見一個白衣男子拉住了韁繩，馬車內傳來寧願的尖叫聲。

  「願兒別叫。」那男人道，「是我。」

  此話一出，寧願叫得更大聲，但不是害怕，而是激動。她掀開車簾跳出來，直接跳到那男人身上：「哥哥！你可算找到我了！願兒都快被人欺負死了！」

  男人聽了她的話，眼神像刀一樣砍向絕煞，滿是殺氣。

  絕煞瑟縮了一下，又吐出一口鮮血：「不是我……」

  寧願扭頭，推開身邊的男人跑過去：「絕煞哥哥，你沒事吧！」她將他扶起，瞪著那男人，「哥，他是好人啦！是他救了願兒啦，你怎麼能恩將仇報？！」

  那男人和絕煞差不多年紀，聞言一驚，快速走過來，在絕煞胸口點了幾下，抱歉地道：「對不起，我以為……咳，我扶你上馬車，先帶你去找大夫。」

  寧願急道：「你下手多重啊？別鬧出人命啊！」

  「放心，大不了找師公。」那男人嘀咕了一句，絕煞有些聽不清。

  看樣子，他真的被傷得很重。

  不知過了多久，絕煞迷迷糊糊地聽人道：「沒事，還好寧安武功不高，死不了。」

  「但他救了願兒啊，不然願兒就被賣到妓院了。而且他自己住馬廄，讓願兒住客棧哦！他自己啃饅頭讓願兒啃雞腿哦，他去賺錢雇馬車要帶願兒去京城……這麼好的人，要把他完全救好啦！」

  絕煞無力，很想告訴她，我那是被你逼的。你若不死皮賴臉地跟著我，我才不管你……

  但他沒力氣，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他意識清醒。睜開眼，看了一下周圍的擺設，似乎是客棧的房間。

  緩緩坐起身，感覺胸口有些微的痛感，但不是很嚴重。

  下了床，見衣架上掛著自己的衣服，他拿來穿上，打開門出去。

  一出門，就遇到一道黑影凌空飛來，啪啦一聲撞穿前面的欄杆，直直摔到他腳邊。

  江湖。他腦子裡直接跳出這兩個字。

  「哎呀！」

  熟悉的聲音傳來，他抬頭，見寧願沿著樓梯慌慌張張地跑來：「絕煞哥哥，你醒了啊？有沒有傷到？」

  他愣愣的搖頭，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寧願見地上的男人要站起來，拉著他退開。

  那男人站起身，揉著胸膛，對樓下怒吼道：「寧丹青！你什麼意思？一幅畫而已，你追了我大半年了！」

  寧願拉著絕煞繼續後退，退到樓梯中腰才對那人出聲：「朱前輩！畫對我們很重要，你要不想我爹繼續追你，就趕緊還來吧！我跟你說，我爹的耐心已經沒半年前好了，因為他已經半年多沒見著我娘了。所以，你最好不要再和他作對了——」

  「寧願！」樓下的男人惱羞成怒的吼聲。

  寧願馬上閉嘴，拉著絕煞退到牆腳。牆腳站了一圈的人，都是一副看戲的姿態。

  「你沒事了？」之前打傷絕煞的男子也在。

  絕煞看著他，一時沒答話。

  寧願道：「我哥哥，寧安。」

  他點頭：「還有點悶痛。」

  寧願聞言，瞪了寧安一眼：「都是你！」

  「願兒！」前方傳來喊聲。

  一件東西朝他們飛來，寧願伸手接住，是一副畫軸。她快速打開，絕煞順眼一瞟，見畫上一個婀娜的女子，美貌絕倫。

  寧願看了片刻，抬頭道：「爹！這是假的！」

  她爹一聽，又朝那朱前輩攻去，姓朱的卻伺機逃走了。

  「你們在這裡等我！」寧丹青交代一聲，追了上去。

  寧願愣了片刻，不可思議地看著寧安：「爹居然把我們丟下！」

  寧安拍拍她的頭：「娘說了，不找到畫就不准回家，總不能讓爹在外面過年。」

  「啊！」寧願短促地叫了一聲，同情地道，「朱前輩慘了！偷誰不好，要偷我們家？偷我們家就算了，還偷娘的東西！偷娘的東西就算了，還偷娘最寶貝的東西！」

  「你該慶幸你比畫先出現了。」寧安說。

  「為什麼？」

  「娘也說了，不找到你，也不能回家。」

  寧願倒抽一口氣，身上一陣寒意飄過：「幸好！」不然爹就要大義滅親了！

  「是啊，幸好。」寧安吁出一口氣。爹可是把找寧願的任務交給他的，如果他沒找到人，爹回不了家也不會找願兒算帳……

  二人叫上絕煞回房，叫大夫來給他看了看，然後留在客棧等寧丹青。

  絕煞不知道自己傷得怎樣，但頓頓喝藥，且寧願兄妹有些心虛，他想，至少還沒好……

  寧願話很多，和他說她的哥哥有多厲害、爹爹有多厲害。

  他問：「你爹武功很高？」

  「當然啦！」

  「如果算排名，排第幾呢？」

  「嗯……」寧願思索片刻，為難地道，「我爹已經十幾年沒在江湖走動了，沒他的排名啦！不過據說當年他是排過第一的！現在嘛……嗯，你知道我哥吧？斷愁劍！他現在劍法天下第一。」

  「我知道。」這個聽說過。因為年少有為，且儀表堂堂，所以江湖都是他的話題。

  寧願不屑地道：「那是江湖的人沒見過世面啦，爹至少比哥哥厲害一十倍！至於劍術嘛……約莫三分之一到一半。反正爹和師叔、師公都說，哥哥的斷愁劍還沒有名符其實，他還沒遇見愁，更莫說『斷愁』。等他『斷愁』了，他才算是用劍的人、才配得上他的劍！」

  絕煞聽了這話，心中一陣激盪。只有真正的高手，才會在乎武功本身，而不是那些虛名吧？那這寧丹青……到底有多厲害？他會不會收徒？

  兩天後，寧丹青風塵僕僕地歸來，將一堆畫軸扔在桌上：「看看哪幅是真的！」

  「哇！他要死了，仿這麼多！」寧願驚叫，一幅幅展開來看。

  絕煞一邊喝藥，一邊觀察寧丹青，只見他一襲白衣、面色冰冷，一道疤痕豎在右臉中央……只看身形是翩若驚鴻、仙風道骨的，但這張臉卻讓人退避三舍——不是因為那道疤，而是他太冷。若沒有那道疤，他的臉可稱之為完美無瑕。寧願和寧安有很好的相貌，想來都是遺傳自他。

  寧丹青突然扭頭看向他，他嚇了一跳，被藥嗆住，止不住地咳起來。

  寧願道：「爹，你不要嚇人家！」

  「趕緊找畫！」寧丹青命令，「寧安，去準備馬車，我們回谷！」

  「那絕煞哥哥怎麼辦？」寧願將一副畫給他，「這個是真的。」

  他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裹好：「其他的燒掉。」

  「哦。」寧願默默地收拾假畫，等他的回答。

  他道：「順路送他去白馬寨，讓蕭寨主照顧他，直到他傷完全好為止！」停了一下，「你好像說他要去京城？到時候讓蕭寨主安排人送他去。」

  寧願弱弱地問：「這算報恩嗎？」

  「嗯？」寧丹青挑眉。

  「可哥哥打傷了他啊……」

  「那你要怎樣？」寧丹青沉下臉。

  寧願聳肩，問絕煞：「你有什麼要求？」

  絕煞看著她，又看看寧丹青。

  「我爹爹很厲害！你可以要錢，以後就不用頓頓啃饅頭啦，也不用大冬天那麼辛苦地去賺錢了；你也可以讓我們保護你一輩子不被江湖人追殺……你想得到的都可以說，能做到的我們都做！」

  「寧、願。」寧丹青聲音有些無奈。

  「這是谷中規矩，知恩圖報！」寧願說，「你不要見人家老實就隱瞞人家！」

  寧丹青深深地呼了一口氣：「你去燒畫，我來問他。」他都十幾年不出谷，記那勞什子規矩做什麼？徒增麻煩！

  寧願不情不願地抱著畫離座：「爹，你可別欺負老實人！不然我告訴娘，讓你不能在家過年！」

  「我可以帶你娘在外面過年！」寧丹青怒吼。

  「……」寧願脖子一縮，騰騰地跑了。

  寧丹青嘆口氣，看著絕煞：「你叫什麼名字？」

  「……絕煞。」

  「姓什麼？」

  絕煞沉默片刻，艱澀地道：「沒有姓。」若說慕容，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慕容絕風」；而他已不想和那人擁有同一個姓氏了……

  寧丹青自己也曾過過沒有姓的日子，倒是沒有追問，改問：「你想要什麼？你不是江湖人，或許聽過寧丹青，或許沒聽過；或許只知道今日的斷愁劍，卻不知曾經的斷愁劍……只要要求不過分，我皆可以答應你。」

  「我……」絕煞吞吞口水，大膽地望著他，「寧前輩，我可不可以拜你為師？」

  咚！

  門外傳來一聲巨響，接著是噼里啪啦東西落地的聲音。

  「願兒，你可以放心走了。」寧丹青說。

  「呃……」寧願乾笑一聲，「爹……你們討論啊……」一陣聲音過後，她走遠了。

  寧丹青看著絕煞：「你說什麼？」

  絕煞騰地站起，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寧前輩，我想學武功，請你收下我！」

  寧丹青瞪著他，他回望著，兩人皆沒有說話。許久後，他覺得希望渺茫，開始磕頭：「請你收下我！我一定什麼都聽師父的，我一定努力用功，不給師父丟臉！」

  寧丹青沒說話，他一直磕頭，不知磕了幾十下還是幾百下。

  門突然被推開，寧願跑進來：「爹！你不收就說一聲，別讓他磕了，他還有傷在身啊！」

  寧丹青這才反應過來，急忙道：「你先起來！」

  寧願過去將人扶起來，絕煞覺得頭暈，身子晃了幾下。

  寧安也從外面進來，順手帶上門，走到寧丹青身後：「爹，這……」

  寧丹青伸手打斷他，問絕煞：「為什麼要學武功？」

  絕煞看著他，眼睛有些花，好一會兒才將他看清，堅定地回答：「我要變強！」

  「要多強？」

  「任何情況下，都能保護我的女人！」

  寧丹青一愣，看他的眼神多了幾分正視：「為了一個女人？」

  「……對。」絕煞低下頭，突有些底氣不足。

  聽說，英雄都是不近女色的。江湖上，重色的人都會被瞧不起。他為了一個女人學武，想來沒人願意收他的……可是，若不為她，他學來做什麼？若不為她，他一輩子就是曾經那樣傻傻的過去了……

  他忘了，寧丹青是為妻子的畫重現江湖的，必然是性情中人。

  「你可知我是殺手。」寧丹青說，「你拜我為師，也必須做殺手。你願意為了一個女人，雙手沾滿血腥？」

  「願意！」絕煞抬起頭，滿懷期待地看著他。

  寧丹青沉默片刻，起身離開了房間，沒有給他回答。

  寧安看他一眼，跟了出去。

  寧願拍拍他的肩：「加油！有機會，我等你來做我師兄哦！你收拾一下東西，我們一會兒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