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桃花幽若
2025-02-14 06:54:23
作者: Fresh果果
花千骨時常能感覺到身體裡那股莫名強大的力量,就像醞釀的火山迫不及待想要噴薄而出,可是卻被什麼牢牢壓制著。二者如猛虎相爭,僵持不下。在蠻荒時,力量還迫不得已靜靜蟄伏,回到六界之後,便開始在她身體裡沸騰咆哮,仿佛要將她吞噬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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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身體的傷大都是永久和致命性的,可是如今卻已奇蹟般的全部癒合,身形甚至比以往更加迅捷靈敏。如果不是留下疤痕,她會以為曾有過的那些疼痛都是假的。
這一年發生了太多事,身心俱疲的她一直強撐著繃得緊緊的,而白子畫重新收徒的消息終於叫她心中的那根弦徹底崩斷。
哪怕依舊擠出笑臉佯裝無謂,可是心頭的苦楚和委屈一再迭加鬱積,與強大的妖神之力混合,時刻在肺腑中狠狠灼燒著她,仿佛要將她焚化。雖不至於入魔,卻也是內傷不輕。發泄一場後總算平靜下來,終於肯理智認真的面對此事。
心底一萬個聲音在喊著,想要見他,想要弄清楚她不在的這一年到底都發生了什麼。說她固執也好,說她執迷不悟也好。那麼多年了,她了解也絕對相信師父的為人。他既然在天下人面前說了今生只收一個徒弟,在沒有逐自己出師門的情況下,就不會再另收他人為徒,此事必定別有內情。
回長留的歸心似箭,太多的話,太多的情念,堵在胸口,悶得她喘不過氣來。她是想見師父,瘋了一樣想見他,可是卻知道絕不能讓他見到自己。
天很冷,海上寒風刺骨,夾雜著細小的冰雹直往她臉上打,儘量飛低,真氣在身體周圍形成壁罩。天空陰霾低沉,怕是不多時會有一場大的暴風雪。如今無劍,她只能御風,但是速度卻比當初御劍還快了許多,不多時便到了長留山上空。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長留懸浮海上,隱隱發出銀色微光,像一塊巨大的寶石。海浪一浪高過一浪,漩渦一樣想將長留捲入其中。
花千骨取出人皮面具覆於臉上,由於時間倉促,做的並不十分精緻,卻也應該足夠應付一時,只要不被三尊和那幾個眼尖的長老瞧見就是了。
繞著長留飛了一圈,發現海底密徑全被封了,空中密密麻麻結滿了印,根本連靠近都不能。微微覺得有些奇怪,長留乃仙界大派,一向自詡甚高,妖魔皆不敢侵,往常都只有簡單的結界,如今卻為何如此大費周章,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還好她比當初法力強了不少,雖費了些周折,總算開了條密逕入山。回到千思萬想的地方,心頭激動可想而知。本以為外面層層壁壘,山內也會嚴加防範,讓她沒想到的是,根本不用偷偷摸摸,躲躲藏藏。殿前、長廊、林子……到處都空蕩蕩的一個人沒有,寂靜的有些詭異。
雖然長留夜裡一般都會有宵禁,但是怎麼會連半個巡邏的弟子都沒有?心頭不由一股寒氣冒了上來,至從那年上茅山看到那場屠戮,之後只要有這種空無一人的場景出現,她都會習慣性的感到緊張和害怕。輕輕閉上眼睛,探知到幾座熟悉的寢殿內都有人她才微微放下心來。
抬頭仰望上方的絕情殿,那個她思念至極,不知道多少次午夜夢回的地方。隱忍住心底的刺痛,告訴自己絕不能上去,若是被師父發現自己已回來,再救小月就難了。
小月身份特殊,可以說是整個六界最要緊的犯人,關押之地必定也極為隱秘。不可能再像當初一樣倉促的僅僅關在布滿結界和封印的長留仙牢內。她這次來事先沒有什麼計劃,自然明白哪怕以現在自己的力量,也不足以毫髮無損的將小月救出。她只是擔心,想來先探探虛實。就算沒辦法救他,如果能看看他,通過密語與他說說話什麼的也好。
密行潛入仙牢之中,依然半個看守的人都沒有,凝神一探,裡面也沒任何人關押,小月果然已經不在這裡了……
微微皺眉怪自己來得太過莽撞,應該先和東方商量好,問清楚。說不定小月早已經被轉移了,不在長留了也說不定。
閉上眼睛又開始找糖寶,卻發現不但糖寶,連落十一和輕水他們都不在山中。怎麼回事?明天不是長留大宴群仙麼,他們應該不會在這個關頭有事出去啊。
她一開始還想,哪怕自己對這一年發生的事什麼都不知道,只要見到糖寶了,便什麼都清楚了,找到小月也不會太難,沒想到糖寶也不在,真是失策。
微微有些沮喪泄氣,輕倚著廊柱,遙望著絕情殿發呆。她本來還以為這次來可以見到大家了,她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啊,卻沒想到居然都不在。
看了看周遭,依舊是她熟悉的長留山,卻又感覺有哪兒不一樣了,空氣中到處都充滿著肅殺之氣。
師父,就在那個她仰頭可見的地方。
不行,要以大局為重。她咬咬牙,便準備飛身離開長留,卻突然見不遠處一道紅光一閃。
什麼人?!
花千骨微微皺眉,想了想還是跟了上去。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十一二歲的丫頭,唇紅齒白、粉雕玉琢,看衣著還有身形應該是長留的弟子,只是以前未見過,面生的很。
她悄無聲息的遊走在殿中迴廊,然後偷偷摸摸的一閃身溜進了廚房。
花千骨見她形容鬼祟,一時無法斷定她是外面混進來的奸細,還是貪吃的弟子冒著宵禁溜進廚房找東西吃。可是見她梳著兩個圓圓的髮髻,模樣單純可人,估計著應該不會是壞人。
不想多生事端,正準備離去,卻聽到廚房內傳來乒桌球乓一陣倒塌和破碎聲。
以為出了什麼事,她慌忙閃身入內,卻見那孩子正手足無措的張大著嘴巴,看看地上的爛攤子,又看看花千骨。
連連抱拳討好的鞠躬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心下一陣納悶,自己明明立刻施下結界,怎麼還是被人聽到發現了,還那麼快的趕來。
花千骨愣住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她一定是把自己誤認為是專門在廚房打雜的弟子了。
看著她一副幹壞事被抓住了的乖乖認錯的樣子,花千骨輕輕搖搖頭,然後蹲下身子,幫她清理地上亂七八糟的一堆。
「小掃帚不在了,你是新派來接替他的麼?」那粉撲撲的丫頭突然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淚眼婆娑的望著她。
花千骨愣住了,只能微微點頭。
卻沒想到面前的人一下子撲了過來,她蹲著身子重心不穩,一下子被她壓倒在地上。
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那丫頭已經埋首在自己懷裡,哇哇大哭起來。
雖然自己外表看上去只比她大個一兩歲,但是終歸年齡長了許多了。這樣被她壓在地上,難免有些窘迫。無奈她哭的正傷心,身子像小兔子一樣哆嗦個不停。花千骨只能反射性的輕拍她後背無聲的安慰著。
那小孩哭了一會,眼睛紅彤彤的更像小兔子了,不客氣的在她衣服上擦擦鼻涕。然後笨拙的爬起身來,一面不好意思的將她扶起。
「好難在山上看見和我差不多大的人了啊,世尊把道行比較低和年齡比較小的都送離山了。你叫什麼名字?」
花千骨看著她大大的單純望著自己的眸子,不由皺起眉頭,前前後後的事連起來一想,長留山莫非是出了什麼事了麼?師父可還好?
心頭無端一陣慌亂,她信口答道:「我叫小七。」
竹染,落十一,狐青丘,尹上飄,火夕,舞青蘿。字輩算起來,自己的確是三尊弟子裡最小的,排行老七。
「你怎麼不張口就可以說話啊?聲音從哪裡傳出來的?」
面前小孩驚訝的手舞足蹈,繞著花千骨轉了一圈,興奮的仔細打量。
「我……是啞巴,只能用內力說話。」
花千骨看著她,眼睛好奇的大睜著,嘰嘰喳喳,活蹦亂跳,像極了當初剛進長留的自己。
那丫頭臉瞬間黯淡悲傷下來,抱歉的看著她。突然伸出小手,撫上了花千骨頸部。花千骨身子一震,差點以為自己易容的假臉被她看穿識破。卻沒想到她只是輕輕的撫摸過她喉嚨,眼中流露出心疼和不忍。
「好像是傷的很重啊,我也沒辦法復原。」她一開始對眼前這個叫小七的心頭還是有一點疑慮和提防的,可是她給人的感覺太過舒服和熟悉,再加上手一碰,知道她是真的不能說話,同情便將猜疑全部打消,上上下下的警告都被她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你能療傷麼?」花千骨不自然的輕輕拉開她的手,不是因為反感,而是因為潛意識裡自卑,知道自己麵皮下的那張臉有多醜陋多嚇人。
「恩,從小不需要法術,小鳥翅膀什麼的受了傷我碰碰就又能飛了。這些年主要學習的也是治療術,五行術什麼的都不喜歡。但是爹爹老逼著我練,說對戰中不打別人就會挨打。我才不聽他的呢,我不喜歡跟別人打架。後來來了長留山,尊上跟我說,光是有治癒別人的能力是不夠的,治標不治本,我要足夠強大,要學會保護自己和身邊的人不受傷才對。我覺得很有道理,這才開始學其他法術,雖然我才來了大半年,可是已經很厲害了!你……你不認識我?」
花千骨愣住了,她應該認識她麼?她很出名?
「我是剛入山的……」
「我看你可以用內力說話,法術應該很厲害,又能夠留在長留山,不被送離,我還以為你已經修煉了挺長一段時間了呢!」
「我……我以前在蜀山修煉過一段時間。」
「這樣啊,怪不得你會不知道,這麼晚還來廚房呢!沒人告訴過你麼,在長留山晚上很危險,是絕對不可以出門的。」
「為什麼?」
「因為妖魔晚上會來長留山抓人啊,每晚抓一個,已經死了好多人了,怎麼防都防不住……」面前的孩子低下頭開始抽泣,「小掃帚就是前幾天夜裡被妖魔抓走的,而且是被從守衛重重的寢殿裡直接抓走。大家都說他已經死了……」
花千骨怔住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不在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麼。這事和殺姐姐有關麼?太多事發生,她卻傻傻的什麼都不知道。
摸摸她的頭,無私的奉獻出袖子再次幫她擦乾淚:「可是你又怎麼一個人跑出來?肚子餓了麼?來找東西吃?」
「不是……」她低下頭囁嚅著,「我告訴你你別告訴其他人啊。尊上今天不知道是生病了還是舊傷復發,一直在咳血,我怎麼都治不好。可是他又不准我告訴世尊和儒尊,我一個人急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晚上他迷迷糊糊醒了一會,突然說想吃桃花羹,可是絕情殿上什麼吃的都沒有,我又哪裡會做什麼桃花羹。只能偷偷摸摸溜下來,想嘗試著做一下,平時我來廚房偷吃,都有小掃帚會做給我的,現在小掃帚不在了,卻沒想到要自己做吃的這麼難……小七,你怎麼了……」
花千骨踉蹌退了兩步,無力靠在牆上,伸手止住她的攙扶。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幽若啊,我今天剛打贏了仙劍大會,可風光啦!我還以為你會認得我呢!嘿嘿……」
花千骨顫抖著唇慢慢閉上眼睛。原來……就是她啊,怪不得……
「你沒事吧?」
「沒事。」花千骨苦笑嘆氣。世事如此荒謬,她還能說些什麼呢?
「你冒著危險跑出來,就為了給尊上做一碗桃花羹?」
幽若低下頭:「可惜我太笨,不會做。小七你會不會啊,可不可以幫幫我!」
花千骨強忍住心底湧上的酸澀,咬著牙點點頭:「我來教你,不過要你自己做。」
「太好了!」幽若歡呼著又撲到她懷裡。花千骨不動聲色的推開她,說不清面對她心裡是什麼滋味。
這個,便是那個即將要替代她的人麼?她曾經很不甘心的將身份特殊的她幻想成霓漫天那樣嬌蠻的樣子。如今一見,才發現完全不是。難怪師父會喜歡她,連自己都忍不住喜歡她吧……
桃花羹——
為什麼師父會突然想吃桃花羹?他是病了還是傷了?很嚴重麼?當初的餘毒明明應該都肅清了。這一年到底又發生了什麼,是誰把他打傷了麼?不可能,這世上,怎麼可能有人打得過師父?
她很想像當初一樣親手為他做一碗桃花羹,可是不能。如果她動手的話,師父發現味道跟當初一模一樣,就全露餡了。
看著幽若在自己的指揮下忙活開來,雖然動作略顯笨拙,但不失條理,圓圓的小臉紅撲撲的都是興奮神色,額上沁出細小的汗水,說不清心裡是羨慕還是苦楚。
不多時桃花羹便做好了,幽若嘗了一口,開心的大呼小叫:「小七你好厲害,做的好好吃,簡直不敢相信是出自我的手筆!」
花千骨輕輕點頭:「你住絕情殿上?」
「恩,爹爹不放心,我來長留就一直和尊上住在絕情殿。」
「尊上……他待你可好?」
「尊上人可好了,待我也好!我一直想拜入他門下,今天好不容易打贏了仙劍大會,我立馬跑去求尊上和世尊,沒想到他居然點頭答應了耶!」
「他自己答應的?」
「當然啦,小七,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早點回去休息吧!」
「我沒事……」花千骨笑得虛浮,輕輕握住幽若的手,「請你……好好照顧他。如果他還想吃桃花羹,就按我今天教你的做。」
「好,謝謝你。我得趕快回去了,尊上一定等急了,要是醒過來被他發現我一個人溜下殿就大事不妙了,我明天有空再來找你玩。」
花千骨點頭,揮揮手,看著幽若開心的往絕情殿飛了去,粉紅色的背影明媚得讓她想流淚。
自己就這樣回去了麼?雖已接受他重新收徒之事,可是,卻又怎麼放心得下他的傷病?
不被他發現,只光靠近一點,聽聽他的聲音好不好?
她捂住絞痛的胸口,不舍的望著絕情殿。見了幽若她已無怨,只是卻更加想見他了。
苦苦掙扎,再忍不住了,她終於還是踏著飛瀑上了絕情殿。
身子如一道輕煙飄浮,幽幽落在院中樹顛一朵怒放的桃花上,輕如鴻毛。
小心的隱去所有氣息,放眼四顧,絕情殿裡一草一木仍舊和離開時一模一樣。滿庭的桃花樹芳菲如雨,寒風中依然開得繽紛艷麗。一隻粉嫩嫩的桃花精從睡夢中驚醒,看見她驚訝的發出嗡嗡嗡的疑惑的聲音。花千骨食指一噓,對她眨巴眨巴眼睛。仿佛認出她是誰一般,立馬扇動著薄如蟬翼的翅膀撲進她懷裡。
花千骨不近不遠的坐在一株桃花樹上,靜靜的看著白子畫的房門發呆。閉上眼睛,感受到那個熟悉的氣息,知道他此刻就在房內。心像麻花糾成一團,快要喘不過氣來。一年了,自己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他,他又是否想過自己?
師父啊,小骨回來了……
死死壓制住想見他的衝動,狠狠咬住下唇告訴自己不能再靠近了,否則就算自己隱藏的再好也一定會被他發現。更不能用觀微去窺探他,讓他有所覺察。
僅僅幾丈開外,為何,她卻依舊覺得隔了萬水千山?
好想你,你知不知道?
……
房間裡突然傳出一聲咳嗽,花千骨倒抽一口涼氣,大腦一片空白,連忙捂住嘴,止住忍不住便要脫口而出的呼喊和啜泣聲。
為什麼師父會虛弱成這個樣子?
心陡然揪作一團,然後便聽見幽若的聲音道。
「尊上,桃花羹做好了,你趁熱快吃吧!」
頓了好半天,她終於聽見了那個千思萬念的聲音。
「桃花羹?為什麼會做桃花羹?」
「尊上說想吃的啊。」
「我說想吃?」
「恩,尊上剛剛中途睡醒時有說過,所以我就馬上去做了來。」
房間裡一陣久久的沉默。
「對不起,我剛睡糊塗了。這裡沒有食材,你獨自下殿了是麼?」
幽若不說話,只傳來白子畫的嘆氣聲。
「千萬不能大意,以後絕對不可以夜裡一人下絕情殿知道麼?」
「我知道了尊上,那些壞人最想抓的就是我,但是我已經很厲害了,仙劍大會我不都打贏了麼,不會隨隨便便就被人抓走的,你不要擔心。快吃吧,一會就涼了。」
「我不吃了,你拿出去倒了吧。」
「為什麼?尊上剛剛不是還很想吃的麼?我嘗過的,味道很好的!」幽若微微有些不解和激動。
房間裡又是一陣強烈的咳嗽聲,每一聲都狠狠敲打在花千骨心上,疼得她想掉淚。
「尊上你沒事吧?」幽若緊張著急的說著,聲音像是馬上就要哭出來:「前些天明明都還很好的,為什麼今天突然一下身體會變這麼壞,是不是變天馬上要下雪了,所以舊傷復發啊?有沒有哪裡酸痛不舒服,我幫你捶捶好不好?」
「不用了,你今天比試也累了一天,早點回去歇息吧。」
花千骨從來沒聽過師父用如此溫柔寵溺的語氣說話,就算當初對自己也不曾。他的聲音總是淡淡的,就是關懷的話也帶著一份疏離和教導的意味。就像初雪安靜的落在屋檐上,冷清又寂寞。
這個孩子,對他是不同的吧。師父從不做違背自己本心的事。這個叫幽若的即將成為他徒弟的孩子,他是真心疼愛並喜歡著的吧……
她快速點了胸口兩個穴道,硬咽下喉頭湧上的那一股咸腥,頭輕輕靠在樹上,慢慢閉上眼睛。
一直抱著僅存的最後一絲希冀破滅了……
傻傻的用力說服自己收徒的事只是摩嚴世尊一手安排策劃,如今看來,真的是師父發自本心的決定,沒有任何人或是外力逼他。
不由得苦笑一聲,自己又何嘗不知呢,師父雖然是以大局為重的人,卻從來都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威脅還有逼迫的。
她聽見自己的心一點點破碎的聲音,不想再在這呆下去了,想離開,可是卻捨不得。歷經千辛萬苦,跋山涉水而來,回到最初的地方,只是想離他再近一點點,只想再多聽他說說話,感受一下真實的有他的存在。可是見到的,卻不過是這樣的場景。
天空中有片片鵝毛般大小的雪花飄飄揚揚的落了下來,寒風呼呼的吹著,手腳和心都慢慢凝結成冰。
「尊上還是吃點東西再睡吧,我好不容易做的,可捨不得倒掉。」
她看著幽若開門出來,門開的那一瞬間,依稀閃電般有看到師父坐在桌邊的白色衣角。
忍不住伸出手去,卻只抓住無限的虛空。
她看著幽若蹦蹦跳跳的跑回去睡覺,進的卻是當初自己的房間。
絕情殿那麼多間房,她卻為何偏偏要住那一間?師父把她的東西都扔掉了麼?因為她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一片雪花落在她手心,冰涼冰涼,是徹骨的寒冷。
收回手,轉而緊緊握住懷裡的鈴鐺,握住那個他們師徒關係的憑證,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如今,她是不是應該把這鈴兒也送給幽若呢?仰頭,看著雪花漫天飛舞,想哭可是哭不出來。
在樹上對著房門呆呆坐了一晚上,雪越下越大。她的頭上肩上都落滿了積雪,一動不動,仿佛變作雪人,和滿枝椏桃花融為一體。
聽著房內不時傳來的咳嗽聲,腦中不斷閃現的是當初在這庭前與他相處的一點一滴。手腳慢慢冰冷麻木,心凍到連痛楚都感受不到了。
天快亮了,該走了。
她僵硬起身,抖抖身上的積雪,腳步虛空踉蹌。突然輕輕一聲鈴響,遲鈍的低下頭望,見手中緊握的鈴鐺不小心從僵硬的指尖滑落在地。
……
檀香裊裊,輕煙瀰漫。
房中白子畫對著一碗桃花羹整整坐了一整晚,雖然知道那東西是用來吃的,不是用來看的。可是不想吃,也不想親手倒掉。就好像回憶,滿滿一缽,不肯觸碰,亦不肯遺忘。
萬籟中突然聽見一聲輕響,猶如從另一個時空傳來。匆忙幾步打開門,卻只看見空落落的院子裡一片銀裝素裹,白雪皚皚。
又幻聽了麼,為什麼總有鈴聲在耳邊響個不停?
白子畫無力的倚在門邊,手指深陷柱中。依舊清冷傲岸,孤高出塵,只是面色蒼白,眼神中是掩飾不了的疲憊。
「神尊。」
竹染看著花千骨與雪花一同輕盈而又腳步虛浮的飄落在他面前,翻飛的裙角慢慢合攏,似乎沒有重量般,林中雪地上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看到竹染,花千骨茫然的抬頭一笑,目光卻沒有焦點,眼神是絕望後的一片死寂,瘦弱單薄的身影看上去脆弱而悲哀,沒有一絲生氣。
想當初就算要死不活倒在他家屋門口,她也從沒有放棄過。就算被他推下懸崖走投無路,她依然倔強的堅持著要活下去。可是小小一件白子畫收徒的事,卻能叫她喪失所有求生的意志麼?
為什麼?他不明白……
「你剛從長留回來?不說一聲就偷偷跑去,大家都很擔心你。」
「我沒事,你怎麼也來茅山了,是不是島上出了什麼事?斗闌干前輩他們呢?」
「他們都還在島上,你們一直沒回,也沒傳個信,前輩怕出什麼意外就讓我過來看一下。東方彧卿說你一個人去長留了,沒被發現吧?」
「沒有。」花千骨低下頭,或許內心深處她是希望被師父發現的,她想見他……
「島上的人情緒怎麼樣?」
「一個個都是剛放出籠子的鷹,自然拼命想往天上飛。但是大多數人太久沒動真氣,剛回六界有許多都不適應,法力可能要十天半月才能逐漸恢復完全。他們也知道今不如昔,在蠻荒的日子也都過怕了,不想再回去,應該不會像清憐一樣隨便出去尋仇鬧事。再加上有斗闌干和腐木鬼他們在,應該還鎮得住一時你放心。」
「那就好,你怎麼會一個人在這林子裡?外面下雪這麼冷。」
「剛剛來了兩個長留弟子,不想碰上,便出來隨便走一走。」
「長留弟子?」花千骨心頭一驚。
竹染點頭,眸子陡然陰沉:「一男一女,女的好像叫輕水,男的……叫落十一。」
花千骨心頭一喜:「他們人呢?」
「已經走了,你路上沒遇到?」
「沒……」花千骨皺起眉頭,難怪在長留找不到他們,原來竟到茅山來了。這麼說糖寶也應該來了……
不由得心頭一陣懊惱,居然這樣眼睜睜的錯過了見面。抬頭看竹染:「你以前沒見過落十一?」
竹染冷哼:「我在長留的時候,他還沒出生呢!」
「你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雖然之前身在蠻荒,但是回來也快一天了,要弄清楚長留乃至六界這些年都發生了些什麼對我來說輕而易舉。」
「你就是急於知道一切,所以才找藉口從島上出來上茅山。這短短期間,你應該去了不少地方吧?」
竹染挑眉看著她:「聰明。」
花千骨知道竹染為什麼要從殿內出來了,以他的能力怎麼會隱藏不了自己的氣息,而應該是沒辦法克制住體內狂暴的殺氣吧。看到那個取代自己成為世尊弟子,長留首徒的人。他的心裡究竟是恨,是嫉妒,還是不甘呢?
自己好歹還算師父的徒弟,可是他卻是已被正式逐出門去。多了一個小師妹自己已經這麼難受,身為棄徒他心裡肯定更不好受吧?
身上同樣被絕情池水烙下疤痕,同樣身為六界的罪人,同樣被無情的驅逐到蠻荒。花千骨心頭不由湧起一陣同病相憐,他和她,都是被拋棄的人……
竹染見她目光陡然悲憫,驕傲自尊仿佛被刺傷一般冷笑道:「不要拿我和你相提並論,是我自己背叛長留的,你以為我像你,很想做誰的徒弟麼?」
花千骨搖頭,她並不了解竹染對長留對摩嚴是什麼樣的感情,也不知道當初都發生了些什麼。但讓她覺得奇怪的是,一向嚴厲苛刻的世尊,應該是很了解竹染的本質的,當初竹染也定是犯了大過,摩嚴才會逐他出師門去蠻荒,但是卻沒有廢掉他。難道是念及師徒之情?
突然憶及白子畫手持斷念那毫不留情的一百零一劍,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
回到殿內房裡,剛推開門,一個綠色的東西就「啪」的一下飛貼到自己臉上。花千骨心頭一震,抬起手來一摸,軟軟的,圓滾滾的,不是糖寶又是誰。接著就聽一陣驚天動地的鬼哭狼嚎聲響起,然後是無邊淚水滔滔不絕。
「骨頭娘親……嗚嗚嗚……」
花千骨閉上眼睛,感覺臉上不斷有水在滑下,幾乎錯認為是自己的眼淚。她緊咬下唇不哭出聲來,只覺得身子在不停顫抖。從來沒跟糖寶分開過那麼久,它知不知道,獨自一人在蠻荒的時候她有多想它。如果那時至少有它在,她也不會那麼苦,那麼難熬。
「糖寶……」
「骨頭娘親,我再也不要跟你分開了。」糖寶恨不得自己再長大一點,可以把她緊緊抱住,而不是僅僅抱住她的鼻子。恨不得自己修煉得再厲害一點,就可以好好保護她,不讓她再受任何的傷害。
「雖然重逢的這一幕很感人,可是為什麼我很想笑呢?」東方彧卿在一旁打趣道。
花千骨轉頭,見東方彧卿和雲隱正樂呵呵的坐在桌邊,桌上幾杯茶水未涼,落十一他們應該沒走多久。
花千骨用袖子抹一把臉,擦去糖寶塗得到處都是的眼淚鼻涕口水。開心的揪住它放在眼前仔細看著,捧在手心裡使勁親,糖寶痒痒的樂得直打滾。
東方彧卿將花千骨輕輕攬到懷裡坐著,驅走她一身的寒氣。見她神色憔悴,嘴唇蒼白如紙,知道她這趟去長留回來定是受了不小的打擊,心頭不由輕嘆一口氣。
雲隱看他們三個其樂融融的抱成一團,笑道:「難得糖寶可是覺都捨不得睡,眼巴巴的等了你一整夜啊。天都亮了,肚子都餓了吧,我去給大家做早餐去。」
「好,雲隱,我要喝……」
「蓮藕清粥對不對?」
「對。」花千骨開心的笑,想到當年和他來茅山的時候,心裡暖融融的。躲在東方的懷裡,又抱著糖寶,適才在長留的絕望和傷痛得以慢慢撫平。突然覺得,師父不在身邊也不要緊,只要他一直好好的,開心的。而她的身邊還有糖寶,還有東方那麼多重要的人,為了他們,她也一定要快樂的活下去。
「糖寶糖寶糖寶……」嘴裡碎碎念,一面不停的用臉和它身體蹭來蹭去,只覺得擁抱和話語遠遠不夠彌補彼此那麼久的思念。她們血肉相融,本是一體,又怎麼能夠分開。
「骨頭娘親,你的嗓子,你的臉……」糖寶哭得更傷心了。雖然之前東方已經和它說過,可是這番近了再看,才知是多麼的慘烈。
「沒關係的,皮相而已,不足掛齒。能夠再見到糖寶,已經是上天給我的恩賜了。我剛剛去長留山找你沒找到,你不知道我有多失望,卻沒想到一回來就看見你!」花千骨激動的捏捏它,糖寶和一年前基本上沒什麼變化,只是身體更加晶瑩透亮,翠綠欲滴了,看來靈力大增。
「我家糖寶很乖啊,體型保持的真好,都沒有變胖。」
「當然啦,骨頭不在,我茶不思飯不想,睡覺也會做噩夢,怎麼會變胖。」
花千骨心疼的看著它:「對不起,都是我沒有好好照顧你,留你一個人在這……」
糖寶眼淚汪汪的看著她:「是糖寶沒用,不能好好保護骨頭,讓你受苦了。糖寶發誓,若有以後,拼了命也要救你出來!」
花千骨親親它,看著它可愛的模樣,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東方輕輕摸著她的頭,溫柔的笑:「糖寶這一年可真是擔心你擔心壞了,知道我終於有辦法進蠻荒的時候開心的不得了。我怕它著急,所以出來沒多久就傳信給她知道了,這小傢伙立刻就要趕來看你,輕水和落十一也想你的不行,便找了個藉口出來了。卻沒想到你又不聲不響去了長留,兩邊正好錯開來。他們二人在這等了你一夜,仍不見你回來。今天長留宴事務繁多,他們怕被察覺,快天亮時又連忙趕了回去。糖寶就說什麼也不肯走了,非要留在這裡等你。不過你也不用心急,既然回來了,見面是遲早的事。」
花千骨點頭:「我知道,能見到糖寶我已經很開心了。如果落十一和輕水他們有事出不來,到時候我再偷偷溜進長留去。還有殺姐姐和朗哥哥,我明後天就去找他們。」
東方彧卿突然凝眉正色道「你還是暫時還是不要去見他們兩個。」
「為什麼?」
東方彧卿不知道怎麼跟她解釋才好:「在救出小月之前,最好他們倆都不要見。」
「可是為什麼啊?我不在的時候,他們應該也很擔心,我回來至少應該跟他們說一下。而且……我也好想他們。東方,你老實和我說,我不在的這一年,到底都發生了些什麼?」蠻荒她都過來了,還有什麼承受不住。師父重新收徒的事她都接受了,還有什麼接受不來……
東方長嘆一口氣:「殺阡陌執念太深,已經完全入魔。你去長留應該發現有不對勁的地方了吧?」
花千骨一愣,想起之前所見的防衛森嚴,還有一片死寂蕭條……
東方看她面色瞬間蒼白,輕輕拉過她的手。
「你出事後,長留為了應付一時,先是對外宣稱你被殺阡陌救走。我當時心急如焚,連忙去找他,長留卻趁機躲過異朽閣的層層監控,將你送去蠻荒。殺阡陌不甘受此大辱,每日殺一人,逼長留將你召回。到如今,已經死了三百多長留弟子了。」
花千骨心猛得緊縮成一團,驚得說不出話來。殺姐姐竟然為她做到這一步?原來長留那些人,是他殺的?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又因為她,死了那麼多人!
「既然這樣,事情是由我而起,我更應該去找殺姐姐說清楚,讓他不要再殺人了!」
「傻骨頭,我問你,殺阡陌這輩子最重視的是什麼?」
花千骨愣住了,結結巴巴道:「是他的容貌。」
東方彧卿點頭:「他自詡美貌當世無人能出其右,連修煉最初的目的也不過是為了能長生不老。他如此重視一個人的容貌,你以為他看了你現在的臉,想到你在蠻荒所受的苦,會氣成什麼樣?仙魔積怨太深,這次的事只是導火線,你怎麼勸都沒有用的。他手底下的兵力,整整妖魔兩界,是仙界的十倍都不止,就算不能輕易掃平整個仙界,一旦大戰爆發,六界定當生靈塗炭。當初不敢太來硬的是因為你畢竟還在蠻荒在長留的手中,他只能忍氣吞聲,殺人泄憤,逼長留放人。現在你已從蠻荒出來,他再無顧及,定會惱怒之下想辦法覆滅長留,乃至整個仙界為你報仇出氣。所以聽我的話,至少在救出小月一切事情平息之前,絕不能見他,甚至不能讓他知道你已出蠻荒。」
花千骨無力的靠在他肩頭,接二連三的打擊叫她快要喘不過氣來。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都是她造成的……
「那朗哥哥呢?他、他也出什麼事了麼?」
「你放心,他沒事。就是知道你被逐去蠻荒後,失去克制,大鬧長留,被摩嚴誤傷。後來輕水便主動請命去了皇宮,留在那照顧了軒轅朗挺長一段時間。」
「輕水喜歡朗哥哥啊,這是自然,還好有她照顧朗。你的意思是說我不要出現打擾他們倆談戀愛?」
「你個傻子,你光看得出輕水喜歡你朗哥哥,你怎麼就看不出你朗哥哥喜歡你。」
「朗哥哥對誰都好啊,我們那麼多年加在一起見面沒超過五次,還不是男裝就是黑色包子臉,我始終都是十二三歲小孩的模樣,他怎麼可能會喜歡上我?」
東方彧卿也深覺有理,按常理推斷這的確是不應該發生,看來出問題的人是軒轅朗。
「感情的事本就無理可循,軒轅朗跟輕水原本有三世之緣,你神身降世,卻不經意攪亂了他們的人生。軒轅朗和殺阡陌一樣,都是執念很重的人,如果不想惹得輕水傷心難過的話,以後見他還是越少越好。」
糖寶抬起頭來哼道:「輕水才不喜歡那個木頭腦袋呢!輕水早就答應嫁給我做娘子了。」
「等過個幾百年你修成人形再說吧。可是那時落十一怎麼辦啊?東方說你現在可是和他同吃同住,你已經是他的人,不對,他的蟲了哦!」
糖寶漲紅了臉,氣鼓鼓道:「爹爹造謠!我才不要他!都是臭尊上還有臭世尊把你害成這樣的,他還乖乖的聽他們的話,跟個應聲蟲一樣,沒出息!我討厭死他了!都怪那時輕水不在,爹爹就非要讓他照顧我,他又眼巴巴的對我好,我才勉為其難住他那的!哼!」
「應聲蟲跟你這小屁蟲不正好配成一對嘛!」花千骨捧著它親親,為了她的事,糖寶一定和落十一鬧了很多彆扭吧。
「骨頭,你去長留見到白子畫了麼?」東方神色寵溺的看著她倆。
花千骨愣了一下,慢慢低下頭去:「沒有,但是我見到幽若了。」
糖寶連忙認錯道:「骨頭娘親對不起,幽若人很好,總是跑來找我玩,不知不覺我就和她成好朋友了,但是我真的沒想到她最後會拜尊上做徒弟……」
「沒事的,我也知道她很可愛,糖寶肯定一天跟在別人屁股後面跑。」花千骨笑它,糖寶不服氣的嘟起嘴巴。
「走吧,我們出發。」東方彧卿站起身來。
「去哪?」
「去赴長留宴啊,你不想親眼看看你師父麼?就算沒辦法阻止,我們也易了容去鬧鬧場子。就這樣等著他重新收徒,你難道會甘心?」
花千骨心上一痛,微笑搖頭。她不在,絕情殿裡又是師父孤零零一個人了,應該有一個愛笑愛鬧的小傢伙陪著他,他的世界才不會太冷清寂寞。而她,終究是再無臉面去見他。況且再去那個地方,除了讓自己更加難受之外,沒有任何用處。
「我一夜沒睡,想休息了。」
東方彧卿眼神深邃的看著她:「骨頭,你不想知道為什麼長留會蕭條至此,為什麼如今里里外外凡事都由世尊出頭露面麼?」
花千骨身子一震,仰起頭來看著他。
「因為白子畫,為了你挨了六十四根消魂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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