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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六界重歸桃花舊·物是人非天地變 四十九、重歸六界

2025-02-14 06:54:21 作者: Fresh果果

  無數情念想道,最後只化作那麼簡單的一句——

  骨頭,我來接你回家……

  東方彧卿以為自己知道太多事,看過太多生死,雖不如白子畫絕情,骨子裡卻終究是涼薄。一次次輪迴,一次次抉擇,一次次生死,對這塵世多少有了幾分疲憊和厭倦,然而責任已經成為習慣,就算早已堪透,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放得下。

  對花千骨的感情很複雜,從見第一面開始,他就知道了她的身世還有她的命數,她太單純太剔透,連心思想法也如此簡單容易明白。

  一開始的接近是有目的的,一點點推動著她的命運向預定的方向前行。卻逐漸開始覺得有趣,就像在看傀儡戲,好奇這麼個小小的丫頭會在命運的拉扯下,演出一段什麼樣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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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她的呢?是和她還有糖寶在一起時感受到的家的溫暖和幸福?還是察覺到她深愛上白子畫時剎那間的心痛?

  可是明明,就是自己將她一手推給白子畫的啊。明明,早就猜到她會愛上白子畫。明明,早就知道那愛的下面,是萬丈懸崖……

  如果當初,他能再自私一點,將她留在身邊,是不是就能改變這一切了?

  可是,他是沒資格給花千骨愛的,也給不起她。他有自己必須背負的責任,而花千骨也有自己必須經歷的磨難,完成的使命。

  是他太自負,才縱容了心底對花千骨的那一點點喜歡。以為憑自己的智慧與通透,絕對不可能泥足深陷。

  可是當連他都找不到她半點下落之時,他終於慌了,事情超出了他掌控的範圍。六界幾乎被他翻了個個,仍然沒有她的半點消息,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

  他幾乎立刻就猜到了她可能身在蠻荒,那個完全脫離他掌控的人間地獄。

  東方彧卿再次去到長留山找白子畫,白子畫幾乎不加絲毫猶豫的點頭確認他的所思所想,一句「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孽徒已流放蠻荒」回答的雲淡風輕,眼都不眨一下。

  東方彧卿苦笑搖頭:「你怎麼忍心?」

  白子畫質問的眼神看著他:「應該是問你怎麼忍心才對,你不是早就知道一切了麼?」

  東方彧卿沉默了。

  是的,他知道發生的一切,然後藉此推算出即將發生的一切。可他,終究不是神,總有些人有些事會超出他的預料。例如……花千骨,例如……蠻荒。

  沒有人知道帶著記憶不斷輪迴重生成為異朽閣主是怎樣一種感覺,時間太久太久,久到他都已經忘了,當初是什麼原因,會與異朽閣定下這樣一個沒有選擇的契約。這世上沒有所期待的,沒有想關心的,甚至沒有任何想知道的,然而這宿命卻永遠無法擺脫,沒有終點。

  直到花千骨的出現,身為神的她先是讓他麻木的心有了一絲興趣,然後在多年相處中不斷給予他感動溫暖,為白子畫捨身忘死讓他嫉妒懊惱,直到眼睜睜看她受刑,狠狠刺痛他的神經。

  原來他,還活著的。原來活著,也沒什麼不好。

  可就在他的心開始迷惘動搖的時候,她卻被流放至了蠻荒。老天,又一次給他設下了難題。

  「她是為了救你,為了拿到炎水玉,才偷盜的神器。」

  東方彧卿終於還是將瞞了那麼久的真相說了出來,不為了別的,或許,只是單單帶著一絲報復的想看白子畫內疚吧。可是他忘了,這個人是沒有心的。

  「我早就知道了。」白子畫負手而立,淡淡地說,沒有半點情緒的波動,好像當初那些驚天動地的事沒發生過一樣,如此簡單的一句,便抹殺了花千骨的所有出生入死。

  「什麼時候?」他幾乎是咬著牙問。

  白子畫轉身不語,如果說事發後自己劇毒得解他還不能確定,會審時她死都不說他怎麼還會猜不到。

  「你也早就察覺她對你的愛了?」

  白子畫依舊不語,東方彧卿輕輕嘆息,是啊,他忘了他是無所不能的上仙白子畫。怎麼可能不知道,怎麼又會看不穿。可是……既然全部都知道,又是怎樣的狠心,對花千骨才下得了那樣的手?

  「接她回來!」

  白子畫搖頭。

  「她已經傷成那樣了,再到蠻荒真會死的。」

  「生死……那是天命。」

  「你白子畫若是信命之人,當初就不會收她為徒了!」

  「是我清高自負,以為可以逆天而行,卻終究逃不開一個妖神出世,禍害蒼生的結局。」

  「你認命了?」

  白子畫不語。

  東方彧卿笑了起來:「下不了手殺她,又怕她為禍蒼生,難道將她永生永世困在蠻荒,就是你白子畫的兩全之法?」

  白子畫望了望庭前的桃花樹,慢慢閉上眼睛。

  「把她接回來,我帶她走,你信命,我不信。」

  白子畫眼神一冷,轉身只說了兩個字:「休、想。」

  東方彧卿的笑容頓時詭異:「白子畫,我的確是一介凡人,能力有限。但我也是異朽閣主,只要付得起代價,這世上就沒有什麼事,是我做不到的!這是你最後的機會,我不會再讓骨頭留在那個地方受苦,而我一旦出手,於你,於這六界,就再無機會挽回。」

  白子畫深深皺眉看著他:「東方彧卿,你到底想要什麼?」

  東方彧卿沒有回答,轉身離開絕情殿。

  略去這一年的千方百計和傷身勞心不提,略去他對她的思念和擔憂不提。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

  骨頭,我來接你回家……

  他以為終於能見她,他會開心得無與倫比。可是當緊緊抱她在懷裡,捧著她面目全非的臉時,還是心痛哽咽到幾乎說不出話來。

  絕情池水!

  背著他,她到底,又吃了多少苦?

  他以為他無所不知,卻終究還是後知後覺。他以為他無所不能,卻終究還是於心不忍。

  東方……

  花千骨嘴唇顫抖,依舊以為自己身在夢中,是太想回去,太想他們,所以出現了幻覺?

  東方彧卿低頭輕吻著她滿是疤痕的額頭,心也猶如被絕情池水淋過那樣疼痛。

  「沒事了,骨頭,都過去了,回家,我們現在就回家……」

  花千骨只覺得臉上濕濕的冰涼一片,都是東方彧卿的淚水。

  強撐出笑臉努力點頭。

  恩,回家。

  四下眾人皆一片歡天喜地,本以為此次離開無望,卻沒想到此刻天降神人,密徑大開。

  花千骨轉過頭,用內力傳令眾人有序離開,於是仙魔一個接一個不帶絲毫留戀的踏入光中,飛向海天之間,猶如漫天散落的星子,匯做一條銀河。

  竹染本來一開始是想了辦法將妖獸一塊帶出的,可是陣法被破如今情況有變,還來了一男子,不知底細,似乎是專門為救花千骨而來。只能放棄計劃,跟著斗闌乾等人一塊出去。

  花千骨一直守到最後一個人走,卻沒有看到冥梵仙。四處張望,看見他一塵不染的身影正站在不遠處,白髮在風中輕飄,身後還有四個人影。

  「你們回去吧,我就不回了。」

  「為什麼?」花千骨不解,當初說好的,不就是大家一起走麼?他都在這被困了幾千年了,好不容易可以出去,為什麼卻又不肯離開?

  「六界已經沒有讓我掛心留戀的人和事了,回不回去對我而言都沒有區別。我一個人在蠻荒那麼久,已經習慣。」

  他回頭望向四個手下:「你們也一起離開吧。」

  四人齊齊跪下:「屬下誓死追隨!」

  冥梵仙無奈的搖了搖頭:「你們還怕我一個人在這活不下去麼?我答應過他,累他一世,便用千年還他,不會做傻事的。」

  可是幾個屬下依舊長跪不起,冥梵仙不由嘆息:「唉,罷了罷了,一個比一個固執,不走就不走吧……」

  冥梵仙望向花千骨道:「自己保重,如果有一天,六界真容不得你了,便回蠻荒來吧。這兒再累再苦,也好過外面人心爾虞我詐。」

  說完輕揮衣袖,轉身離開了。

  花千骨看著他落寞孤寂的背影,心頭一陣淒涼。感覺到握自己的手微微一緊,抬起頭,是東方彧卿微笑鼓勵的看著她。

  和睚眥獸抱別,她長嘯一聲,萬山遍野回吼咆哮此起彼伏。

  東方彧卿不由感慨,雖然還不知道花千骨在蠻荒都經歷了些什麼。可是終歸是化險為夷了。畢竟持有妖之力,神之身,難怪仙魔妖獸,皆俯首稱臣。

  只是,妖獸尚且有感情,被流放的妖魔尚且知感恩。為何他堂堂白子畫,卻可以殘忍如此呢?告訴自己不要再想此事,也絕對不能讓花千骨知道。否則,她當初所謂自欺欺人的相瞞豈不是完全沒有了意義,還不知道會有多傷心……

  東方彧卿拉著花千骨,花千骨懷中抱著哼唧獸,一起向海天飛去。

  有片刻的失去意識,仿佛在混沌中,又好像在海水裡。

  被沒頂的感覺,微微窒息,蠻荒仿佛是這個世界的倒影。海天整個的翻了一個個,再從水中冒出的時候,已回到六界之中。

  花千骨被東方彧卿攙扶著上岸,仿佛還不適應這的環境和空氣一般,腿腳發軟。眾人已到多時,三千多人零亂的散落在海灘上,有的在哭有的在笑。

  花千骨抬頭望了望噴薄初升的紅日,隱隱未落的銀月,還有冰藍欲滴的天空,激動得雙唇顫抖。噗通一聲匐倒下去,緊緊的擁抱住了大地。

  她終於又看見日月,看見藍天了……

  哼唧獸也歡快的在沙灘上打起滾來。東方彧卿寵溺的望著她,輕輕咳了兩聲,不著痕跡的將袖上的血跡掩去。

  花千骨在地上躺了良久,原來能夠切實的感受著陽光的照耀,清風的吹拂,已經讓她感覺如此幸福。

  竹染慢慢提氣,發現自己被禁錮已久的法術正在逐漸恢復,不由又是一陣狂喜。望向長留山的方向靜靜佇立著,一時心緒萬千。

  「神尊,既然我們已經出了蠻荒,接下來應該如何是好?」腐木鬼問她,雖然朝朝暮暮盼的不過是能重回六界,可是當真回來了,卻覺得世界太過廣闊無邊,一時迷惘起來。

  「不必叫我神尊了,既然已經回來,大家就四散吧,愛去哪去哪,不用像在蠻荒那麼諸多拘束。但是記住,雖然出了蠻荒,大家仍還是帶罪之身,決不能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蠻荒還在,大家既然能被流放去一次,就能被抓回去第二次。仙界勢大,不管你們以前有什麼恩怨,想要報仇還是找麻煩,都趁早打消了念頭。帶大家一起出來,是因為大家都已經受苦多年,應該有一次改過自新,重新做人的機會。如若再作惡多端,就算仙界不懲治你們,我也決不會放過!」

  四下皆一片叩首,謝恩之聲此起彼伏。

  「可是蠻荒出如此大的動盪,仙界又怎麼可能輕易罷休,就算我們想要重新開始,也只有死路一條,難道我們終生都只能在追捕中躲躲藏藏麼?」竹染大聲說道,周圍立刻又亂作一團。

  花千骨皺著眉,一時也被難住了。

  東方彧卿安慰道:「我們此刻身處的是南海的一個小島,四處都布了陣法,隱去了各位的行跡,所以大可放心,仙界的人暫時還沒有發現蠻荒異動,不知道大家已經回六界了。如果不想繼續被仙界追捕的話,我可以給每一個人重新換一張臉,也換一種身份,讓大家另外開始新的生活。代價,是各位身上一半的法力。」

  眾人再顧不了許多,連連點頭。

  竹染眉頭深鎖,「這終歸只是一時之策,沒辦法解決根本問題,萬一有人露餡,或是想著報仇,所有人就全完了。與其終日擔驚受怕,不如大家都不要離開,依舊聯合,以此為根據地,咱們人多勢眾,就算是仙界也一時不敢拿我們怎麼樣。再加上妖神之力,別說對抗仙界,就是六界一統,又有何難?」

  「竹染!」花千骨厲聲呵斥,知道他一開始就打的這個算盤。

  四下一片點頭贊同之聲,雖然被流放的原因不同,但是畢竟個個氣傲,好不容易回來,還有妖神撐腰,自然盼著揚眉吐氣,報仇雪恨,又怎肯躲躲藏藏,苟且一世。

  花千骨輕揉眉心,感覺又是疲憊又是頭疼。俗話說救人救到底,這些人,總不能出來了便扔下不管,的確如今聚著比散著安全。

  「暫時先這樣吧,都不准輕舉妄動,聽候我的安排。」

  眾人恢復了法力,島上半天功夫,便搭建起了連片的房屋。

  東方彧卿著急著給花千骨看她的各種傷勢。只是對花千骨來說,傷易好,疤難除。嗓子或許還有辦法醫得好,可以重新開口說話,不用老是用內力傳音,可是臉卻很難再復原了。

  看著東方彧卿心疼欲死的模樣,花千骨微笑著連番安慰。

  「我不用嗓子也可以說話啊,沒必要再辛苦去找什麼藥來醫了,容貌也只是皮相而已,不用太在意。難道你嫌棄我丑了麼?」

  花千骨抱著他撒嬌,食指撫平他緊皺的眉。

  東方彧卿心更痛了,哪個女子不珍視自己的容貌,她都成這樣了,為何還可以笑得這樣淡然無謂?他以為她只是被廢受了釘刑而已,卻竟然被絕情池水傷成這樣!

  「是誰做的?」

  花千骨鼻子一酸,搖了搖頭,不願再提。

  東方彧卿也不逼問:「累了麼?躺下先好好睡一覺,其他的事我們以後慢慢再說。」

  花千骨連連搖頭,她不要!她現在恨不得時時刻刻都將東方彧卿牢牢抱住,怕一睜眼,發現自己仍然身在蠻荒,怕一鬆手,又是兩手空空,形單影隻。

  「糖寶呢?小月呢?」

  「我一直在外奔忙,糖寶在落十一那裡。小月仍被仙界羈押,我沒跟他說你的事,只說你受了重罰,要一直面壁思過不能去看他。」

  花千骨伸手輕碰東方彧卿的臉:「你為了救我,一定費了不少心思吧?」

  東方彧卿微微一笑:「都過去了,怪我太沒用,花了那麼多時間,讓你白白受了那麼多的苦。」

  花千骨緊緊握住他的手:「東方,要是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只有一個月就是五星耀日了,我一定要救小月出來。不然我明天就去找師父?跟他說我才是妖神,把小月換回來?」

  東方彧卿猛然一驚:「骨頭你瘋了麼?你好不容易才從蠻荒出來!若是這樣,就算救出小月了你讓他怎麼辦,怎麼想?」

  花千骨微微一笑:「你別擔心,我不會做傻事的,經過蠻荒這一次,別的沒學會,只學會了更珍惜生命,也更怕死了。不會隨便拋下小月糖寶還有你的……不管怎樣,明天我先想辦法混進長留,去看看糖寶和小月再說,救人的事我再慢慢想辦法。」

  「別去!」東方彧卿眉頭再一次深鎖。

  「你別擔心,我易容術那麼高超,再說有了妖神之力,現在出入長留不被發現那是綽綽有餘了。」

  「我知道,我不是擔心這個……別去,至少,別在明天去……」

  「為什麼?」

  東方彧卿躊躇良久,不管怎麼瞞,她最後還是會知道的。

  「今日仙劍大會剛結束,新人組的魁首是帝君之女——幽若,傳聞明日長留大宴群仙,白子畫要收她為徒……」

  嗡的一聲,花千骨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

  我白子畫此生只收一個徒兒……

  ……

  起身扶著桌子搖搖晃晃走了幾步,突然覺得這人世間的一切都荒唐好笑了起來。

  受釘刑?不要緊,是她做錯了,是她罪有應得。

  被廢?沒關係,她的仙身她的法力,本都是他傳她的,他要拿就拿去。

  容貌盡毀?無所謂,屍囊皮相而已。是她不自量力,**背德,褻瀆尊師。

  流放蠻荒?就當是她的贖罪,她的償還,她的反省……

  可是這一切痛,一切苦,都比不過這簡簡單單一個消息給她的打擊。

  她寧可死都不願被逐出師門,她什麼都不要,也不求他愛她多看她一眼,只想依舊做他的徒弟罷了。

  難道這也錯了麼?

  ……師父,你真的不要小骨了?

  花千骨苦笑兩聲,腿一軟,眼前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出事了!」竹染步伐匆匆的走向房內,「神尊呢?」

  東方彧卿攔住他,眉頭深鎖:「她正在休息。」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睡午覺?」竹染伸手便把他往一旁隨意一推,大步就要向里走。卻一眨眼,東方彧卿又到了他面前。

  「不得無禮!」

  竹染眯起眼睛看著他,很明顯他只是一介凡人,沒有道行,更不懂法術,卻不知為何如此厲害,花千骨又如此依賴於他。不過他們能夠出蠻荒也全部靠他,此人神秘莫測,不容小覷,暫時還不能得罪。

  「我有要事向神尊稟報,請代我通傳。」

  東方彧卿猶豫了一下,再一抬頭,斗闌干也來了。出了蠻荒,他法術很快恢復,釘過消魂釘的地方,雖不能像花千骨一樣自動癒合,但是已完全不需要再藉助拐杖行走。

  東方彧卿見連他都濃眉緊鎖,知道應該是出了什麼大事。可是骨頭現在的狀態,應該是什麼也聽不下去了。

  「她真的在休息,有什麼事一會再說吧。」

  房內突然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東方,我沒事,讓他們進來吧。」

  竹染和斗闌干入內,花千骨正披衣坐在床上。整個人仿佛大病一場一般,憔悴不成人形。可是明明剛剛回來的時候還滿臉興奮的神采,這才過了多久一會。

  「你怎麼了?」竹染凝眉開口,就是當初她奄奄一息,雨打風吹躺在他門前幾天幾夜,都未曾見過她如此頹廢絕望的神色,仿佛瞬間便蒼老了幾十歲一般。

  剛一開口,突然發覺自己的語氣似乎有著一絲不同尋常的關切和溫柔,不由得眉頭皺得更深了,厭惡的撇開頭去不再看她。

  花千骨努力的擠出笑臉:「我沒事,可能呆在蠻荒久了,突然出來有點不適應,其他人都安置的怎麼樣了?」

  「找你就是為了說這事,清憐和清懷二人擅自出島了。」

  花千骨一驚:「清憐?清懷?」在腦中搜索一遍,沒聽過這兩個名字。不過的確,蠻荒眾人自己又認識見過幾個?基本上都是竹染在應對,自己都不管,也管不來。

  「他們是?」

  斗闌干在一旁答道:「他們二人以前是茅山弟子,掌門清虛的師弟和師妹,百年前不知犯了什麼大錯,被清虛逐到蠻荒的。這次好不容易出來了,應該是急著回去找清虛報仇去了。」

  「什麼?」花千骨一下就睜大眼睛坐直了,「茅山?報仇?可是清虛道長已經仙逝了啊!」

  死了麼?竹染和斗闌干皆是一愣,他們離開六界這麼久,又怎麼會知道。

  花千骨低頭一想,這事清虛道長和雲隱都沒跟她提過,六界全書里也沒有記載。清虛道長這麼慈祥和藹的人,卻不知道兩個師弟妹犯了怎樣的過錯,他才下得了這種狠心。

  東方彧卿看穿她的疑惑,沉聲道:「那清憐是清虛和清懷的小師妹,從小體弱多病,性格乖僻,卻仗著兩位師兄的寵愛刁蠻任性,囂張跋扈。她本來就其貌不揚,還患有怪病,不管用什麼靈丹妙藥就是無法生長體毛,所以沒有頭髮也沒有眉毛和睫毛,看著別的女子都是滿頭青絲,她卻只能一直靠法術喬裝維繫,心態日漸扭曲,幾欲發狂。她痴戀清虛,清虛對她也滿心憐愛,原本二人都快成親了。後來清虛卻發現她日漸美麗妖冶起來,髮絲也開始生長,心裡覺得奇怪,暗中調查,這才被他發現,清憐利用清懷對她的愛意,虜了百餘名少女來,藉由吸取處子的陰氣和精血,食其心肺,然後施用禁術來助自己養顏。事跡敗露,清懷要帶清憐逃走,她卻死都不肯,自以為此事並無其他人知曉,清虛愛她定不會為了其他不相干的人責罰於她。可是清虛畢竟是一派掌門,整整一百多條人命,又如何能夠徇私。為了茅山的清譽,也為了還死去的人一個公道,雖沒辦法依門規取他們性命,卻終於還是狠下心將他倆逐到蠻荒去了。那清憐外表雖柔弱,手段卻毒辣決絕,又怎麼肯善罷甘休。百年的積怨,好不容易等到出蠻荒的這一天,自然首先便是前往茅山找清虛報仇去了。卻不知道,早在多年前,清虛道長就已經被雲翳殺害了。」

  幾人聽的都不由微微出神。花千骨抬手輕輕碰了碰自己的臉,心頭不由得一痛。一個女子,可以為了自己的容貌做到那種地步麼?

  「清虛當初念在同門之情,逐他們去蠻荒之時,並未傷他們一分一毫。如今二人法力恢復,以雲隱他們的力量很難對付得了。到時候事情若鬧大,仙界可能會發現你們逃出了蠻荒,若他們二人不慎被俘,大家的行蹤也會很快暴露。」

  竹染用力點頭:「現下最緊要的是趕快把他們二人抓回來。」

  斗闌干在一旁冷笑一聲:「抓回來?說的容易,以他們二人的法力,十個你加起來都不是對手。」

  「我自然是不成,也知道前輩腿腳不方便,所以特來向神尊稟報……」

  「哼,你想丫頭親自去麼?」

  「我去吧。」東方彧卿道,「骨頭你好好休息。」

  花千骨拉開被子,從床上下來:「沒關係,不用擔心我,我也不是信不過你,不過我畢竟曾經也是茅山掌門,卻從沒未茅山做過些什麼,這次也該負些責任,我擔心雲隱他們,想回去看一下。」

  竹染和斗闌干二人又是一驚:「你當過茅山掌門?」

  花千骨苦笑一聲,望著遠方微微有些出神,是啊,一切還要從那時說起。茅山,是所有事情開始的地方……

  「我和你一起去。」東方彧卿道,花千骨點頭。

  「我也去吧。」斗闌干也道,好不容易出蠻荒,他可不想又困在這鳥不拉屎的破島上。

  花千骨想了一下,還是不放心只有竹染在島上看著這些人:「前輩,你還是留在這吧,如果還有誰要強行出島,也只有你留得住他們。」

  斗闌干只能點頭,他倒也不擔心花千骨會出什麼事,雖然她身上被激發出來的妖神之力只是一小部分,可是竟然能破妖殺之陣,可見哪怕放眼六界也幾乎罕逢敵手。只是時日太短,她根本就不會,也沒能力駕馭使用。但是有那個深不可測的書生在一旁幫她,對付清憐和清懷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關鍵是不能弄出太大的響動,讓仙界有所警覺。

  花千骨和東方彧卿為了保險起見易容而行,茅山離這並不很遠,到的話用不上半天光景。

  二人共乘一雲,東方彧卿心疼的摸著她的一頭亂髮,不再像以前一樣紮成可愛的兩個包子一樣的髮髻,而是隨意披散開來,否則便會露出額上和鬢間幾塊結疤無發的頭皮。

  「東方,知道麼,這些日子我好想你。以前不管遇到什麼事,總是有師父寵著,有你幫忙,有殺姐姐救我。後來被逐到蠻荒才發現,原來真正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你們誰都不可能永遠都陪在我身邊,那時真的好絕望好害怕。如今,總算是熬過來了。」

  東方彧卿心頭一酸,便想開口說,我會永遠陪著你,卻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他有什麼資格?對她做這種承諾?

  伸手將她攬進懷裡,心下一片淒涼,眼睛迷濛中竟有了一些霧色,時間剩下不多了。

  ——骨頭,這個世上沒有人可以永遠保護你,堅強,是你唯一的出路。

  還沒到茅山,老遠便聽到萬福宮裡鐘聲大作長鳴。弟子皆持兵布陣,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氣氛十分肅殺緊張。

  來晚了麼?一直到看見廣場正中雲隱迎風屹立的身影,花千骨才長長的鬆一口氣。

  一紅衣女子跪在地上失聲痛哭,應該就是清憐了,她旁邊凝眉不語的人應該是清懷。周遭地上坑坑窪窪,草木山石皆毀,猶如狂風席捲過一般,看來剛才有過一場惡戰。

  雲隱等見又來兩人,以為是清憐他們的同夥,不由凝神提防。

  花千骨傳音道:「雲隱,是我……」

  雲隱身子一晃,直直盯著她,激動的雙眼圓睜,嘴唇顫抖,幾乎站立不穩。

  「掌……」

  花千骨搖了搖頭,雲隱立馬反應過來,噤聲不語。

  ——她回來了!她終於回來了!東方彧卿終於把她從蠻荒接回來了!

  一時不由模糊了雙眼,恨不得立刻衝上去抱她在懷裡。

  「他們二人?」花千骨指著場中不時失聲痛哭,又仰天大笑看起來瘋瘋傻傻的清憐傳音問道。

  雲隱密答:「是我的兩位師叔,按記載百年前應該已經被師父秘密處死,但不知道如今為何會突然出現,非要找師父報仇。我說師父已經仙去,他們不信,非說師父怕了他們躲了起來,說要滅了整個茅山就不相信師父不出來。」

  「沒弟子傷亡吧?」

  「沒有,他們倆太厲害,又畢竟是長輩,未被逐出師門。不想添無謂的傷亡,便只是用陣圍困,沒有起正面衝突。一直到我拿驗生石給他們看,他們才相信師父是真的仙逝了,清憐師叔便自己突然在場中發起狂來。」

  花千骨望著清憐,眼中全是悲憫,慢慢走了過去,築起結界,讓外面聽不到他們三人說話。

  「神尊。」清懷見她淡淡開口,他形容消瘦,面色頹廢,依舊保持著年輕時的模樣,只是身上感受不到半點仙風道骨,看上去跟再正常不過的平凡人一樣。

  花千骨心頭一驚:「你是?」

  轉頭看向清憐,披頭散髮坐在亂石堆中,猶如一朵正在衰敗枯萎的花,嘴裡不停喃喃自語:「為什麼要死,為什麼要死?你應該死在我的手裡!你怎麼可以死!」

  輕輕皺了皺眉:「原來是你們。」

  當時眼雖瞎看不見,聲音她卻是認得的。他們二人便是當初在蠻荒時,抓住自己的那一伙人其中的兩個。

  後來知道她是妖神,他們倆雖跟著一塊出蠻荒,但是一定小心的避開了自己,所以從未見過。

  和他們雖談不上什麼仇怨,可是回憶起當時自己的心酸和屈辱,還是不由得心頭一陣淒涼。

  「你們怎麼可以擅自行動,暴露行蹤。」

  「神尊恕罪,一些私怨未了,再等不及,所以沒有請示。」好不容易出了蠻荒,對花千骨,他心頭始終是心存感激的,想著當時為了生存做出的那些非人行徑,又微微有些內疚。

  「回去吧,清虛道長他已經不在了,用不著報仇了。」

  突然那個紅色身影便撲了上來,將她緊緊鉗制住:「他是怎麼死的?他怎麼會死!那個爛好人!誰會殺他!誰又殺得了他!你們騙我!你們都騙我!」

  「清憐……」清懷想將她扶開,卻被她不客氣的一掌推開。

  花千骨望著她的眼睛,開口解釋道:「他是被弟子云翳殺死的,為了搶奪拴天鏈,茅山整門被屠。我當年正好上茅山拜師學藝,滿地的屍體還有道長仙去是我親眼所見,雲隱沒有騙你。如果你心裡還有一絲當自己是茅山弟子的話,就不要再在這生事了,隨我回去吧。」

  清憐眼中滿是血絲:「你有見了他最後一面?他說了什麼?他有沒有提到我?」

  花千骨皺起眉,慢慢搖了搖頭。

  清憐抓住她使勁搖晃,長長的指甲深陷進肉里:「我不信!我不信!他怎麼可能沒提起我!他那麼愛我!你們騙我!你們都騙我!」

  花千骨看著她絕望的閉上眼睛,淚水滾滾滑落,仿佛瞬間蒼老一般,一頭青絲慢慢變灰,變淡,變白。一陣風吹過,竟全部隨風而落。一時間,漫天都是她銀白的髮絲飛舞交纏。

  「清憐!」清懷踉蹌退了兩步,驚訝的看著她頭髮幾乎瞬間掉光,皺紋一點點在臉上蔓延開來。

  清憐癱坐在地上,猶如失去魂魄的娃娃,目光呆滯,嘴裡不停喃喃自語著,仿佛在對誰說話一般。

  她幼時體弱多病,每天只能躺在床上,透過窗看其他弟子練劍。那時清虛和清懷每天去看她,給她帶好吃的好玩的。清懷老實木訥,只會傻傻的看著她笑,對她百依百順。而清虛就比較聰明健談,知道許多事情,時常給她說故事講道理,教她翻花繩,解九連環。說生病的人更要多出去走走,於是背著她將幾座茅峰都爬遍了。

  待到能御劍了,更是帶她到處飛。她時常發脾氣亂砸東西,可是清虛從來都是笑眯眯的哄她開心,不論她做錯什麼,也從不生氣。她討厭一切可以照出身影的東西,他卻舉著銅鏡告訴她,她其實有多漂亮,有多好看,要學會面對自己,愛自己珍惜自己。辛苦的到處給她找靈藥,溫柔的給她洗頭、鼓勵她,口口聲聲承諾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也會永遠愛她。

  記得有次下山捉鬼除妖的時候被王屋山一女弟子嘲笑她相貌醜陋,她氣得要殺人卻被他阻止。她就哭著鬧著說他不愛自己了,清虛卻說可以為自己出生入死,卻不能害了他人性命。她便問如果有一天她和天下人只能選一樣,不是她死便是別人死,難道也不願意為了她而傷害他人麼?清虛說他選天下人,可是會與她一起死。

  她感動了,也釋懷了,愛他更加迷戀痴狂。可是她始終只記得那一句他會和自己一起死。卻忘了他選的是天下人,她在他心裡的確是比自己還重要,可是他本就把自己放在天下人之後,茅山之後。她卻還傻傻的堅信著他對自己的愛,像清懷一樣,可以凌駕一切,包括尊嚴正義,包括一個人的原則,包括世上其他人的生死。

  直到後來她才知道自己錯了,錯的離譜……他說她以愛之名,行盡不義之事。可是他只是想要愛他,以更美麗的模樣去愛,也只希望他能更愛自己而已……

  逐自己到蠻荒,明明他那麼掙扎那麼痛苦,可是為什麼還捨得?一百多年了,她從來沒有一天放棄過希望!以為等一天罪贖清了,他一定會再到蠻荒接自己回來。

  清憐仰天嘶吼,泣不成聲。

  「我等了你一百多年!你為什麼不來接我!為什麼還不原諒我!你已經忘記我了麼?我知道錯了,我當時離開的時候口口聲聲說恨你那都是假的!我知道錯了!我好不容易出來找你,你怎麼可以丟下我先死了?你不是說,會和我一起死麼……」

  「清憐!」

  清懷上前將她抱在懷裡,卻見她眼淚仍滾滾不絕的流出,竟用內力自斷了心脈。

  「我……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女人而已,只想以美麗的姿態被你愛著,你不懂我的愛,為什麼會這麼自私這麼自我,我也不懂你所謂的寬懷悲憫所謂的大愛。但是,這麼多年,我從沒變過,不論你還愛不愛我,記不記得,會不會在黃泉路上等我。雖然晚了一點,可是,我想你知道,我也是可以為你生、為你死……」

  清憐慢慢閉上眼睛,手無力的滑落。清懷緊緊的抱住她,身體因為痛苦而劇烈顫抖著。

  花千骨心中酸楚,微微上前一步,站到清懷身後,留神提防著。

  清懷淒涼苦笑:「你放心,我不會隨她去的。我們三個從小一起長大,我人笨,不會說話。喜歡師妹,也羨慕師兄,從來不期望有一天他們會將我放在心上,我只要他們二人好,他們不論叫我做什麼,我都會赴湯蹈火。可是師妹總是嫌我累贅多事,打擾他們談情說愛,單獨相處。這回,我再也不會跟去妨礙到他們倆了。他們可以為對方死,我也可以帶著思念,為了他們**的活。哪怕這一生,我在他們二人心中,從來都不曾重要過……」

  花千骨緊咬下唇,幾乎要掉下淚來。

  「神尊見諒,我就不跟隨你一同回去了,我想留在茅山靜思己過,面壁終生,已贖我這些年犯下的殺孽。」

  花千骨點了點頭,清懷抱著清憐起身,搖搖欲墜的向後山飛去。

  愛便是這樣的結果吧,最後死的死,走的走,散的散,離的離。

  花千骨搖搖晃晃走到東方彧卿和雲隱面前。

  清虛道長,或許才是世上真正懂得愛為何物之人吧?一切順其自然,任憑時光流走,自己白首老去。哪怕被背叛被殺害,到死也淡然通透,沒有半點心生怨尤。可惜斯人已去,這些年,他有沒有過思念,想沒想過接清憐回來,已經沒人可以知道……

  而她,從來都只想像清懷一樣,安靜的愛著守護著那個人罷了。

  心下仿佛被**裸的撕開了一般,她腳下虛虛浮浮,好像踏在雲中。匆忙的捂住嘴,一口血還是就那樣兀的噴了出來,順著指縫流下,怵目驚心。

  東方彧卿和雲隱同時上前一步及時的接住跪倒在地的她,攙扶起來,快步向後殿走去。

  鬱積太久的血一股股向外涌著,花千骨身子哆嗦個不停,一邊咳嗽,一邊拼命的捂住嘴。

  東方彧卿讓她在桌前坐下,飛快的點了她背上幾處穴道,厲聲道:「不要憋著,吐出來!」

  花千骨扯下人皮面具,大口的喘息。雲隱看到她的臉,一陣暈眩,連連退後。

  花千骨臉上還努力維持著笑意:「我沒事,你別擔心。」

  又安慰雲隱道:「別怕,只是傷疤……」

  「骨頭!」東方彧卿突然揚手扇了她一耳光。

  三個人都愣住了,屋子裡一時安靜得有些詭異。

  花千骨瞪大著眼睛看著東方彧卿,捂著自己的臉,慢慢低下頭去。

  雲隱不可思議的看著東方彧卿,卻見東方彧卿輕嘆一聲上前將花千骨輕輕攬進懷裡。

  花千骨終於忍不住的大聲哭了起來,天空中也突然響了一個巨大的旱天雷,四周房屋仿佛都在震動。

  「沒事沒事,哭出來就好了。」東方彧卿輕拍著她的肩,鬆一口氣。

  花千骨頭緊緊埋在他懷裡,身子劇烈顫抖著,整整一年隱忍淤積的悲傷痛苦還有委屈,終於完全潰不成堤。

  「他不要我了麼?他不要我了麼?」

  如一道咒語終於被揭開,一直強逼著自己佯裝出的堅強無畏,終於在此刻爆發出來。而一切,只是因為他,又要收新弟子了。最後一絲牽連就這樣終於被無情斬斷,從此以後,他對她,再無瓜葛。

  不論多少苦,她都挨得住,可是就這麼簡單一個消息,幾乎斷了她所有生存的念想。她幾乎快要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那麼辛苦的堅持下去,活下去。

  雲隱望著她臉上因絕情池水留下的疤,也不由得滿臉淚水。是他無能,是茅山無能,才會一次次,連自己的掌門都保護不了,都救不了!

  東方彧卿輕拍著她的肩:「骨頭,忘了他!」

  「忘不了,不能忘……」

  是忘不了?還是不能忘?她可笑的看著自己,已經愛他愛到哪怕痛到錐心刻骨也不願放手,也不願忘記他,忘記他們那些共有的曾經的地步了麼?

  無怨無悔,她終歸還是做不到像清懷那樣無怨無悔。她不需要他愛她,可是她想在他身邊,想做他的徒弟。

  就這一個「想」字,就註定了她的愛會是痛苦的,一旦這個「想」字破碎,就只剩下刻骨的刺痛了。

  她終歸不是仙也不是聖人,她只是個孩子,她不知道自己錯在哪,不知道如何去彌補。只要師父可以原諒她,她什麼都願意做。她的愛其實跟清憐一樣自私又渺小。她沒有無怨無悔,更無法對他重新收徒的選擇無動於衷。如果說當初他收她為弟子帶給她多少幸福感動,如今就有多少的肝腸寸斷。

  她終歸是自私的,沒辦法自私的奢望他來愛她,卻自私的希望他永遠只有她一個徒弟。這麼久的委屈和不甘,終於洪水般傾瀉而出。

  依舊沒有淚水,可是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在哭在宣洩,那麼久壓抑的鬱積沉悶慢慢散開,她才感覺到了自己束縛和緊繃太久的心又開始重新跳動重新開始呼吸。

  東方彧卿看她哭著哭著睡著了,這才將她抱到榻上。

  雲隱咬著牙問:「她的臉和嗓子是怎麼回事?是白子畫施了刑罰?」

  「應該不是,白子畫早就知道那件事了,沒必要再用絕情池水潑她。如果他連那手都下的去,簡直就不是人。」

  「那是誰?」

  「我問骨頭,她不肯說。但是看神情,她以為是白子畫,所以始終避開不談。怕她傷心,我也就沒多問,不過不怕查不到,如果真是白子畫……」東方彧卿拳頭緊握,眼睛裡的狠光讓雲隱都不由得寒了一下。

  「你怎麼有辦法進到蠻荒的?異朽閣凡事都講代價,你……」

  東方彧卿搖頭不言。

  當初消魂釘刑後,茅山勒令長留山交人,摩嚴卻以人被殺阡陌救走為藉口來拖延。然而當時殺阡陌受了重傷被單春秋帶回魔界,到處都找不到他。待到殺阡陌再次領兵到長留要人之時,白子畫卻出來公告天下說把花千骨逐到蠻荒去了,從此以後仙魔更加勢不兩立。

  殺阡陌一改漫不經心,重整妖魔二界。妖神已出世,本來世道就災害禍亂不斷,如今妖魔力量更是大增。大戰數十場,仙界被打得幾乎只有防守之力。只盼著早日到五星耀日先除去妖神南無月,以壓制世間的暴戾、野心、絕望、爭鬥等各種*戾之氣。

  殺阡陌不顧自身傷勢,五度率兵攻打長留山。而且果然如之前所言,一年間,每天捉一名長留弟子剝皮殺掉,然後棄屍海上,到如今已殘忍的誅殺了三百多人,只為了逼白子畫將花千骨從蠻荒召回。

  長留弟子八千,死的死,逃的逃,如今留守在山上的只剩五千不到。

  白子畫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復任了長留掌門一職,然而他和殺阡陌二人,一個死都不肯將花千骨召回,一個死都不肯停手。屠戮依舊持續下去,三尊就算再厲害,也沒辦法護每一個弟子周全,整個長留山便籠罩在殺阡陌的陰影下惶惶不可終日。

  而殺阡陌不顧傷勢一次次強行逆天練功施法,兇殘暴戾,魔性一日強過一日。誰的話也不聽,簡直換了個人一樣。東方彧卿本想將已救出花千骨的事告知於他,讓他不要再殺人,可是一想到他那性子。要是看到花千骨的臉,知道她在蠻荒受的那些苦。怕不只是一天殺一人,而是要和長留決一死戰了,到時傷亡更大。

  至從白子畫代花千骨受了那麼多顆消魂釘,元氣大傷,仙力已沒剩多少,就是落十一和雲隱都不可能打得過,長留山光靠摩嚴和笙簫默苦苦支撐。這個時候突然說收帝君之女為徒,可能也是內憂外患的形勢所迫。

  傍晚時候,東方彧卿端了些吃的拿到花千骨房裡,卻發現人已經睡醒不見了。不由得搖頭苦笑,如今有了妖神之力竟變得如此厲害,便是他也看不住她了。

  桌上留書一封,字跡潦草,可見心緒之亂。

  ——我去長留一趟,看看糖寶和小月,放心,不會被發現的,很快就回來。

  他怎麼會不放心呢,以她現在的力量,別說不知不覺潛入長留,只要沉著冷靜,就是正面遇上摩嚴應該也能全身而退。只是有白子畫在,她又怎麼可能做到沉著冷靜呢?

  想到這心又亂了亂,閉目沉思,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擊。說要去見糖寶和小月,她真正想見的,是白子畫吧……

  罷了罷了,不完全死心,不親眼所見,她又怎麼能真正放得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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