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三尊會審
2025-02-14 06:53:57
作者: Fresh果果
從天牢到長留殿並不遠,可是花千骨走了很長時間。因為是掌門弟子,待人又一貫極好,押解的幾個弟子都認得她,也不催促。
花千骨走得極慢,好想這條路永遠也走不完。抬頭仰望了一下漂浮在半空中的絕情殿,她很想能回去最後看一眼,看看她剛移栽沒多久的桃花樹,開的可好。
望了望四周,海天之間雲霧繚繞的仙境,她的第二個家。在這裡,她度過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七年。儘管前面有可怕的刑罰在等著她,或許馬上就要死了,可是她一點都不害怕,唯一害怕的,是師父失望的眼神。
終於,行到長留大殿廣場中央,花千骨屈膝跪了下去。
廣場上,有長留八千弟子,還有各派德高望重的仙人,甚至帝君帝後也在。輕水,落十一,清流,火夕,舞青蘿……另外還有雲隱和兩個茅山派的長老,各個都一臉擔憂的望著她。
坐在最高處正上方的是白子畫,右邊是摩嚴,左邊是笙簫默,再兩側是九閣的長老。周遭肅穆無聲,氣氛十分壓抑。
戒律閣的首座站在戒律台上,不怒自威的大聲陳述著她的罪行。
「長留弟子花千骨,你殘害同門,偷習禁術,欺師滅祖,天地不容。結交奸黨,勾結妖魔,不知自愛,更是罪不可赦。後又殺人奪器,大鬧東海,私放妖神出世,導致仙魔大戰,死傷無數,萬死難辭其咎。以上盡數所言,你可認罪?」
花千骨緩緩抬頭,目光觸及坐在最上方的白衣者,由下而上,一寸寸移動,至胸前卻終究不敢再抬高,重又伏下身去。
她想說我認罪,反正橫豎都是一個死,不如快點結束,她不想再這樣跪在白子畫面前,這比凌遲更加叫她難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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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的舌頭卻完全不受她控制,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不卑不亢,不高也不低的說:「妖神出世的確是我的過錯,但我沒有殘害同門,沒有殺人,也沒有勾結妖魔。」
首座將一塊已經滅了光的驗生石擲在了花千骨的面前,花千骨看見上面「朔風」二字,不由心頭一痛。
「那我問你,朔風為何而死,溫豐予為何人所殺,你跟殺阡陌若無苟且,你身為長留弟子為何要放妖神出世,他又為何三番五次救你?」
輕水、落十一等人聽到朔風已死的消息,瞬間臉色蒼白。
花千骨沉默許久:「溫豐予不是我殺的,我和殺姐姐又怎麼可能有染!」
摩嚴冷笑一聲,嗤之以鼻:「殺姐姐?這是什麼興趣愛好,那妖孽仗著一點點美貌,還真當自己是女子了麼?」
花千骨一驚抬起頭來,又立馬低了下去:「殺姐姐……他是男的?」
雖然一時叫人難以接受,但是她略微一想就知道是自己笨,從一開始就誤會了。如今再辯解也沒用,沒有人會相信她,只能仍舊平靜的強調:「我和他沒有關係,溫豐予不是我殺的。」
輕水聽她在朔風的事上毫不辯解,不肯置信的拼命搖頭。
戒律閣首座厲聲呵斥:「還敢狡辯?你妄圖奪取神器,溫豐予不從,你便施攝魂術殺了他。否則你倒是解釋一下,你是怎麼拿到浮沉珠的?」
「我只取神器,沒有殺人,人是藍羽灰殺了嫁禍於我。」花千骨聽見自己的聲音乾巴巴的,仿佛是另一個人在說話。
「大膽孽徒!事到如今你還不招麼?」摩嚴怒斥道。
花千骨背脊挺得直直的:「他雖因我而死,卻的確不是我所殺。」
摩嚴眉頭一皺剛要發飆,笙簫默眼神制止住他,語氣和緩的說道:「你說人不是你殺的,你就把你如何偷盜神器,偷習禁術,又放妖神出世的詳細經過陳述一遍吧。」
花千骨心頭一驚,咬了咬牙,拼命的控制著自己的話語,顫抖著聲音道:「神器是我偷的,妖神也是我放的,我偷習禁術,欺師滅祖。我通通認罪,不必再審了,還請三尊處罰。不管結果是什麼,弟子毫無異議。」
「掌門!」雲隱緊皺眉頭,看著她瘦弱細小的身子跪在下面,心頭不由一痛。
笙簫默輕輕搖頭:「花千骨,你身為長留弟子,掌門首徒,置你師父於何地?更叫長留顏面何存?你身背清虛道長重託,代任茅山掌門,又叫茅山派如何向天下人交待?你愧對長留,是為不忠,愧對你師父,是為不孝,愧對清虛道長的託付,是為不義,更愧對天下人,是為不仁。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長留門下再容你不得。如今判你逐出師門,誅仙柱上受九九八十一根消魂釘。你服是不服?」
此語一出,滿堂皆驚。長留誅仙柱,五百年來釘死了六十六個仙人,不但失卻仙身,一半以上都是處以極刑被釘得魂飛魄散。一般從手足開始釘起,卻不傷及要害,每一根入骨皆是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法力較弱的,能撐到二三十餘根不斷氣就已經很不錯了。這是長留山最殘酷的刑罰之一,卻竟然要釘在花千骨身上八十一根之多麼?
周遭譁然一片,所有和花千骨相熟的弟子全都撲通一下跪倒在地。
落十一臉色蒼白:「消魂釘之刑生不如死,八十一根之多,以千骨的修為必定魂飛魄散,求三位師尊念她年幼無知,再給她一次改過的機會吧。」
「請三尊開恩!」求情聲一時間此起彼伏,唯有霓漫天滿臉幸災樂禍的俯視著花千骨。
摩嚴眯起眼睛,大聲呵斥:「你們一個個都給我反了麼?」
一旁的嶗山掌門等人也於心不忍,紛紛為她說情。
摩嚴冷哼一聲:「花千骨是長留弟子,如今犯下彌天大錯,如此還算輕饒了她,再說這是長留私事,該如何處置還輪不到外人來管。」
雲隱怒道:「花千骨也是本派掌門,豈可輕易交由長留說殺就殺!今天就算拼了整個茅山派,也絕對不會把人交給你們!」
「雲隱!」花千骨輕喝,望著他搖了搖頭,平靜說道,「茅山掌門花千骨,罪犯滔天,現革去掌門一職,由弟子云隱接任。」說著交出了掌門的宮羽,臨空給雲隱傳了信印。
「掌門!」雲隱望著她懇求的眼神只能欲言又止。
花千骨慢慢俯身於地,一字一句的說道:「長留弟子花千骨,罪不容誅,三尊仁慈,弟子甘願伏法。只求三尊開恩,不要逐我出師門。哪怕魂飛魄散,弟子也毫無怨言。」
眾人又是一驚,不敢想像更無法理解她寧願魄散都不願脫離長留山。只有霓漫天冷笑一聲,她沒想到花千骨對白子畫的執念竟深到這種地步。
所有的人都看向白子畫,唯有他至始至終都沒有開過口,花千骨畢竟是他的徒弟,最後到底要如何處置還需他來定奪。
白子畫面無表情,端起茶盞喝了口茶,周圍靜得連一根針掉落都聽得見。
花千骨不敢抬頭看他,她什麼也不要,只求師父不要逐她出師門。她是白子畫的徒弟,死了也是!
「為何要盜神器放妖神出世?」白子畫的聲音冷冷的在大殿內迴響。
花千骨的心咯嘣一下,完了。
她的唇舌開始不停使喚的顫動起來,緊緊咬住牙關不說話,面色越來越鐵青。
「為了……」
不行!不行!死都不能說!她拼命搖頭,唇被咬破,流出血來。
周圍的人都奇怪的看著她,不明白她在掙扎些什麼。
可是咒術不是光不說話就逃的開,花千骨聽見自己的聲音衝破喉嚨一個字一個字的擠出來。她一狠心用力,將自己舌頭咬爛,鮮血流出,疼得她快昏過去。
「會了氣……衣服……鐵樹……(為了替師父解毒)」殘缺不明的字眼從她嘴裡發出。周遭的人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
白子畫眉頭皺起,看模樣她是中了異朽閣的咒術了,可是是什麼事寧願把自己舌頭咬破也不肯說?心頭不由火起,她什麼也不說,一口認罪,又叫自己如何有理由為她開脫?她就真的那麼想死麼?
「如她所願,保留長留弟子的身份。」
「尊上?」眾長老還有摩嚴都驚了一驚,長留山怎麼可以留下這樣的弟子,就算死了也是污名有辱。
「我的弟子,我說不逐就不逐。」白子畫冷道,周圍的人都不再說話了。他一向甚少拿主意,但是只要是說出來的話就板上釘釘,也不知道說他是開明大度,還是強權**。
「那誅仙柱上消魂釘?」首座小心翼翼的問道。
白子畫站起身來,長袖一拂,向大殿中走去:「立刻執行。」
四個字一出,頓時整個廣場上亂成一團。輕水和落十一等本來一直還抱著一絲期望,只要尊上還念著師徒之情,千骨就或許還有救。這下全部慌了,紛紛又拜又叩,求情之聲此起彼伏。
摩嚴暗自鬆了一口氣,白子畫總算還沒有為這個徒兒完全失去理智。
花千骨抬起頭來,只看見白子畫一角飄飛的衣袂。心頭空蕩蕩的,周圍的聲音好像都聽不見了。擦了擦嘴角的血跡,舌頭很疼,心頭更疼,可是同時卻又很欣慰。雖然犯下大錯,至少師父,依舊是當她是他的弟子,做鬼也心安了……
她在所有人的凝視中,緩緩站起身來。
這時候,突然狂風乍起,大地開始劇烈震顫起來。波濤嘶吼,雷鳴聲隆隆不絕,長留山周遭的結界忽亮忽隱,竟漸漸出現枝杈狀的紋裂。
摩嚴站起身來,仰天怒斥:「放肆!誰敢擅闖我長留山!」
眾人抬頭,遠遠瞧見殺阡陌,腳踏火鳳而來,身後烏雲翻滾、萬千妖魔。
「白子畫,你若敢為你門中弟子傷她一分,我便屠你滿門,你若敢為天下人損她一毫,我便殺盡天下人!」
霸而狠厲的聲音久久迴蕩在海天之間,眾仙無不驚駭。
巨大轟鳴爆炸聲接連響起,長留結界也抵不過這怒極的一擊,盡數焚毀,絮絮飄飛,有如下了一場傾城之雪。
花千骨頓住腳步,身子晃了兩晃,不可置信的抬頭望去——
長留山鐘聲急促,八千弟子嚴陣以待。
「我去會他。」白子畫仰頭看著殺阡陌,知道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摩嚴連忙阻止:「還是我去,你的毒傷還未痊癒。」
「無礙。」
身為掌門,身為花千骨的師父,這一戰,必須由他出面。
見白子畫一飛而上,和殺阡陌二人在雲端對峙著。周圍的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靜觀事態發展。
殺阡陌一身紫色華服,雪白毛領,從袖沿到腰帶,從發冠到紐扣無不精緻異常,腳踏火鳳,手持緋夜,緋夜劍通體透紅,猶如鮮血凝成,劍身周遭環繞一圈炙熱的火焰,一丈之內草木皆焚,三尺之內冰水汽化。
他一貫愛笑,因為美人笑起來會更美。所以在天下人面前猖狂的笑,在部下面前陰險的笑,在敵人面前狠毒的笑,在花千骨面前開心的笑……竊笑,媚笑,微笑,冷笑,無論何時,他總是笑著的,不同的笑展示出他不同的風情以及不同的心情。
可是此刻,他卻再也笑不出來了,冷冷的望著白子畫,臉色一片肅煞,猶如最雍容華貴的牡丹上覆蓋著白白的一層霜,顏色卻越發明亮起來,仍然艷似盛世繁花。
很少人見過他的緋夜劍,因為以殺阡陌的能力極少需要出劍。更從不佩劍,因為佩著劍很難搭衣裳,那樣就不夠美麗了。
他出劍只有兩個字:絕殺!
白子畫只是靜靜的注視著殺阡陌,面上沒有絲毫怒色,眸子裡更看不出半點情緒。一襲素白的長袍簡單幹淨,黑髮如瀑,隨意披散,儘管風大,依舊垂如緞,順如水,絲毫不亂。只是這些日子,三千青絲再無人為他束。
他的風姿遠在九天之上,那種美只能用「神聖」一個詞可以概括,連多看一眼都讓人覺得是種褻瀆。
他舉劍,眸似雲間月,皓腕凝霜雪。
「冰斂橫霜」四個字,於他,於劍,都再貼切不過。
很難在兩人中分出個高低上下來,殺阡陌勝在顛倒眾生的外貌,白子畫更勝在天下膜拜的風骨,但都不輸於對方的是各自的能力和氣勢。
看著無論是外貌還是能力皆冠絕六界的二人之間的這一場對決,幾乎每個人都各懷心思。
藍羽灰,夏紫薰,單春秋等人自然是一手心的冷汗,且不提白子畫有多厲害,殺阡陌剛在墟洞中已經氣力耗盡,受了重傷。剛又憑藉一人之力擊毀長留結界,更是傷上加傷。
摩嚴,笙簫默知道白子畫的狀況更是不容樂觀,同樣如坐針氈。
雖然正*易辨,但隨之趕來的軒轅朗,還有輕水等長留弟子卻不由自主隱隱祈禱著殺阡陌能勝,否則花千骨性命堪憂。
「你們要對她怎樣?」殺阡陌知道三尊會審已結束,以長留規矩之森嚴,小不點定是凶多吉少。
「於你何干?」白子畫冷道。
「我要帶她走!休想攔我!」
「打得贏我再說。」
殺阡陌雙目赤紅,懶得再多說廢話。當下意念凝聚,真氣運轉。周身皆被烈焰環繞,真氣如游龍四處飛騰。手中緋夜劍輕輕一提,浮雲踏浪,轉瞬間已出了百招有餘,速度之快,叫人咋舌,縱是仙魔,遠遠的也只望得見他紫色的身影。
緋夜劍赤紅色的真氣吞吐不定,熱浪逼人。白子畫凌空翻轉,輕易而又巧妙的躲過他一**凌厲而兇險的攻勢,穩穩落在海面上。
殺阡陌閃電似地疾追而來,長袖旋轉,絢光流舞,猶如花開。火鳳也隨之盤旋而下,玫瑰色的紅光與緋夜劍交相映,炫目繽紛。
眾仙觀微二人大戰,心中都是七上八下。
摩嚴也忍不住冷哼:「妖孽,果然有些門道。」
白子畫始終不慌不忙,以退為進,以守為攻。殺阡陌出百招,他只出一招。緋夜劍與橫霜劍狠狠相擊,空中驚雷炸響,閃電劃破天幕。
眾人看得緊張,額上都不由沁出汗來,一個個屏氣斂息,心跳如撞。
暗雲翻湧,狂風肆虐,二人在驚濤駭浪中轉眼已鬥了數百回合。
白子畫見殺阡陌功力竟比之前爭搶流光琴一戰時提升如此之多,變得更加詭異莫測,妖異凌厲,也不由得暗暗心驚。而自己毒傷初愈,真氣不濟,勉強與同樣負傷的他戰個平手。
而面對殺阡陌完全不要命的打法,時間拖得越久越不利,白子畫攻勢漸漸加快。他無心與殺阡陌爭什麼勝負,但此戰若敗,長留顏面何存。
右手**划過天地,頓時空氣中出現無數冰凝的細小水結晶,狂風中猶如水波劇盪,四周景色都像水中倒影搖曳變形。殺阡陌的身子在空中一滯,天地陡然間極冷,似乎連空氣都被凍住。一條紅色火焰從他劍上盤旋而出,蜿蜒怒舞,緊緊將橫霜劍纏繞住,力道之大,似乎要將其扭曲變形。冰火互斥,只聽得一片「滋滋」作響。
白子畫左手推掌而出,仿佛捉住蛇的七寸一樣將火焰從劍上扯了下來,用力一揚,變作長鞭帶著火焰直向殺阡陌席捲而去。
此時,趁著眾人都在緊張觀戰,單春秋趁機發難,率領妖兵魔兵向長留攻了過去,妄圖搶到花千骨。頓時四下一片混亂,劍芒橫飛,光波四射,火光熊熊,殺聲震天。仙魔混戰,威力之強,真氣之猛、速度之疾,比人間的戰爭不知激烈了多少倍。
白子畫長劍不斷與殺阡陌相擊,冰霜與火花四濺。
「不要打了,師父,姐姐!不要打了!」花千骨心急如焚,努力傳音過去,二人卻充耳未聞。
白子畫迅馳如風,銀色光波從掌中擊出,殺阡陌驚險躲過,低頭卻見頓時整個海面都被冰凍住了,連波浪都凝固成翻飛的形狀。
見仙魔混戰,四周形勢越發不容樂觀,白子畫再不猶豫,出手更加凌厲。
摩嚴也緊急下令:「將那罪徒即刻押往誅仙柱受刑!」
見花千骨就要被帶走,殺阡陌怒不可遏,一時亂了分寸。白子畫再不想跟他做無謂纏打。使出全部真氣,一掌落在他肩上,直灌而入的內力幾乎將他的每根血管和經脈都凍到爆裂。殺阡陌不閃不避同樣滿是烈焰的掌落到白子畫身上,卻仿佛打在棉花和雲朵里,深不可測,綿綿流長,如水中浸泡。
殺阡陌自知自己比不過他,卻硬撐著一口氣一直戰到此時,怎肯輕易罷手。長劍一揮,仰天長嘯嘶吼,四處爆破聲慘叫聲不絕於耳。卻見周遭無論仙魔肚膛紛紛裂開,身體癱軟,吐血而死,足有上千餘人。
摧心化骨?白子畫心頭一驚,受如此重傷還敢用如此招式,果真是不要命了!
「我好心留你不得!」白子畫厲聲喝斥,全身真氣往劍上凝結,橫霜劍瞬間透明猶如冰刃。
殺阡陌早已殺紅了眼,快要滴出血的眼睛狂傲俯視眾人,仙魔皆是一片膽寒。
「就算是死,我也要整個長留來替她陪葬!」
美艷紅唇輕輕開合,長發在狂風中飄搖亂舞,緋夜劍迎風自響,嗚嗚不絕。漫天冰晶,隨風四合,在他身旁環繞不息。
花千骨呆住了,周圍的所有人也都呆住了。
很安靜,只有風嗚咽的聲音。白子畫的劍尖輕輕垂了下去,眸子仿佛有暗雲翻湧,只是身子輕輕向前傾了一些,剛要邁步。
花千骨腿一軟,掙扎著跪倒在地,使勁磕頭:「師父!不要!求求你!都是我的錯,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跟殺姐姐沒關係!小骨甘願受罰,魂飛魄散毫無怨言!」
周圍的所有人這一刻才又能夠開始重新呼吸,急劇的喘息起來。剛剛那一瞬間白子畫散發出來的殺意實在是太驚人太可怕了,天地都凝固了一般,連眾仙都不由得打個寒戰。
白子畫冷冷掃了跪在廣場正中央的花千骨一眼,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只是手中的劍不由自主握得更緊了。
然而就在此時,殺阡陌突然往前一頭倒了下去。單春秋從後面及時托住他。
「魔尊,得罪了!」
原來單春秋竟趁其不備,從殺阡陌身後偷襲。
見事態急轉,所有人都半天反應不過來。
藍羽灰皺眉道:「魔君醒了會殺了你的。」
「我寧願他殺了我。」
單春秋遠遠看著花千骨,他們的目的,只有妖神而已。在那之前,他們還有很多機會,根本不用急於一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而那丫頭,魔尊最大的牽絆,死了才更好。
見單春秋領妖魔退去,眾仙總算鬆一口氣。白子畫臉色蒼白的落於殿前,摩嚴知他傷勢加重,只是在強撐。怕再生事端,連忙下令將花千骨押往誅仙柱受刑。
長留的結界再次由眾弟子發動張開,白子畫轉頭望向軒轅朗,軒轅朗神情悲哀:「我孤身而來,只想在最後陪著千骨,請尊上成全。」
白子畫沉默算是應允。
花千骨望向四周,廣場之上此刻已是滿目瘡痍,屍橫遍地。這些,又都是她造的孽。
邁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後山,走上白玉階,誅仙柱高高的屹立在她面前,她抬頭微微有些暈眩。
柱子上滿是陽刻的圖案、花紋、銘文和咒語,柱體瑩白通透,鏤空和縫隙里卻是烏紅色的,花千骨知道那是前面無數死在這誅仙柱上的仙人乾枯的血跡。
戒律閣的首座又在一旁將她的罪狀重述了一遍,然後宣布開始執行。
花千骨被仙鎖牢牢縛在誅仙柱上,目光空洞,面色平靜。會很疼吧,不過疼著疼著到最後也就沒感覺了。
東方彧卿此時站在絕情殿的露風石上,俯視著這一切。未免糖寶衝動,已讓它陷入昏迷。沒有人可以在白子畫手下救人,連殺阡陌也做不到,如果白子畫想讓花千骨死,她就真逃不過了。可那人若當真如此秉公無私,又何苦要在她身上加諸這麼多道封印?
東方彧卿的理智告訴他可以相信白子畫,可是一想到花千骨要受八十一根消魂釘,又忍不住心驚肉跳。在力量被層層封印的狀況下,哪怕是神之身,她也凶多吉少。
三尊依舊坐得高高在上,烏雲滾滾,籠罩著長留山。
「我再問一次,你為何偷盜神器放妖神出世?」白子畫凝眉道。
花千骨拼命搖頭,依舊吐詞不清,無盡話語無限思量只換作苦苦一笑。
未待做好準備,第一根消魂釘已經釘入了左手手腕,花千骨不防,忍不住一聲悽厲慘叫,聽得眾人一陣膽寒。
花千骨顫抖著閉上眼,如此之疼痛她憑生從未受過,從手一直蔓延到四肢,疼到頭皮都發麻戰慄的感覺。鮮血順著柱子流下,浸入縫隙之中,又覆蓋上新鮮的一層。
「千骨……」輕水哭喊著,掙扎著上前又被清流硬拖住,拉了回去。
緊接著又是第二根釘入右手手腕,花千骨不再失聲驚叫,卻仍是痛到咬破下唇。
接下來是雙腳腳踝,膝蓋,股骨,手臂,鎖骨等,連釘十二個,每釘入一個,都可以聽到穿透骨頭和血肉的聲音,以及花千骨的一聲悶哼還有下面倒抽一口的涼氣。輕水暈了過去,軒轅朗、雲隱、落十一,清流,火夕,舞青蘿等人都是雙眼含淚,幾乎不忍再看。
霓漫天這麼久以來從來沒有覺得如此揚眉吐氣過,每釘入一釘,她的心中就湧出一股強烈的喜悅和興奮。她恨只恨自己不能將她暗戀尊上的事情暴露出來,否則會讓她死得更加難看。
十四根消魂釘下去,花千骨已是奄奄一息,她仙身已去大半,魂魄也將散,疼得幾度昏死過去,又再次被用法力強制喚醒。
好痛,可不可以直接讓她死?不要再這樣受折磨?她運功想要自我了斷,卻發現半點內力都使不出來。
心裡一遍又一遍的吶喊著,只盼著自己早點死,一切早點結束。
周圍空氣里漂浮著濃郁的血腥氣味,可是血里又有一股香氣。白子畫聞著那熟悉的血腥味,想起她一次次餵自己飲血時的場景。
「尊上……」落十一等人依舊不停的在一旁磕頭求情。
白子畫依舊面色平靜,只是有些不明的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發現手在微微顫抖。
「停——」他突然開口,即將釘入花千骨胸膛的第十八根消魂釘停在了半空。
「師弟!」摩嚴大驚。
花千骨失血過多,面色蒼白一片,費力的睜開眼睛看著他。
白子畫手一揚,仙索松落,十七個消魂釘從她身體裡脫出,花千骨從誅仙柱上狠狠摔在了地上,十七個窟窿血流如注。
眾人又驚又喜,無不以為白子畫終究心軟,不忍親眼見自己心愛的徒兒魂飛魄散,所以出手阻止,心道花千骨這回總算有救了,卻沒想他竟高聲冷道。
「花千骨是長留乃至天下的罪人,卻究竟是我白子畫的徒弟。是我管教不嚴,遺禍蒼生,接下來的刑罰,由我親自執行。」
周圍一片哄然,落十一等人都傻掉了。花千骨驚得更是面無血色,顫抖著雙唇連連搖頭:「師父,不要……」她不要!她不要!無論什麼苦痛什麼委屈她都可以全部承受,可是如果師父親自動手又叫她如何承擔?
白子畫凌虛步空,衣袂飄然落至誅仙柱下。
四周一片死寂,萬眾鴉雀無聲。
花千骨強忍劇痛,拖著重傷的身體拼命向後挪,在地上拖出一條長而驚心的血跡。可是一切都是徒勞無功,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神祗般高高在上的白色身影一步一步的向她走了過來。
「我錯了,徒兒知錯了,師父,求求你,不要……」那麼久以來不管吃多少苦她沒有過一聲抱怨,消魂釘那樣錐心刻骨的痛她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可是此刻,卻害怕得如同孩子一樣慌亂無措的哭求了起來。
白子畫依舊沒有任何表情,袍袖迎風一揚,一柄寒光四射的寶劍已赫然在手。
斷念——
花千骨完全呆住了,師父竟然、竟然要用斷念劍來殺她麼?那是他親手贈給她的啊,裡面寄予了她多少美好的回憶和願望,她從來沒有一刻離身過。可是,他竟然要殘忍到用斷念劍來處罰她?
「師父,求你,不要……至少不要用斷念……」她一隻手抱住面前白子畫的腿,一隻手使勁的抓住斷念劍的劍柄,驚慌失措的苦苦哀求著,鮮血染紅他雪白的袍子。
白子畫眉頭深鎖:「我當初贈你斷念是為了什麼?你竟犯下如此彌天大錯!太叫為師失望了……」
花千骨此刻已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只是拼命地搖頭,眼中流露無盡哀慟與乞求。
白子畫舉劍欲刺,卻驚異的發現手中斷念竟突然生出一股反力來,劍身震動,龍吟之聲不絕,他幾次運勁卻始終刺不下去,反而幾乎被劍脫手飛出。
斷念極具靈性,跟隨花千骨已久,雖未完全臣服,達到人劍合一的境界,終究有了感情,怎麼肯出劍傷她。
白子畫無奈搖頭,好一個斷念,明明是他的佩劍,這才過了幾年,卻竟然連他也使喚不了了!
「今天我用你用定了!」白子畫大怒,手指狠狠在劍身上一彈,真氣頓時注滿劍身。
「不要!師父!我求求你!我求求你!」花千骨哭喊著,用盡全力的伸出手去,卻只從劍上抓下來當初拜師時他賜給她,後來被她當作劍穗掛著的那兩個五彩透明的宮鈴……
寒光划過,手起劍落,沒有絲毫猶豫,花千骨身上大大小小的氣道和血道全部被刺破,真氣和內力流瀉出來,全身經脈沒有一處不被挑斷。
整整一百零一劍,花千骨死屍一樣倒在地上,微微抽搐著,眼神空洞,面色呆滯,再不能動,合著消魂釘留下來的窟窿,鮮血幾近流干。
不光失去仙身,失去所有的法力,她也已經是一個廢人了,別說行動,就是直起腰甚至轉動脖子都再做不到。
白子畫高高的俯視著她,將斷念劍隨手一棄,扔在一邊地上。沾了她的血,斷念已經比廢鐵還不如。
絕情斷念,絕情斷念,他永遠不會知道她對他的感情,更不會明白斷念劍對她而言意味著什麼。
「把她拖進仙牢最底層,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許去看她或者送藥。」
花千骨死了一般,睜著大而空洞的眼睛,沒有半點反應的被人抬了下去,鮮血灑了一路,手中卻始終緊緊的握住那兩個小小的鈴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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