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哀牢山的冬日溫暖，窗外飄起了細雨，落到翠綠的青山之上，周傲華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茶杯，輕輕地說：

  「璇璇，望舒，她是不是要見我？」

  說話間，周傲華一雙漆黑深邃的眸子一動不動地周璇，眼中閃爍著一種說不上來的光芒，期冀，動人……

  

  這讓周璇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她不忍心告訴周傲華，南宮望舒不是想要見他，而是想要殺了他…溲…

  「璇兒，你帶我去見望舒吧……」

  周傲華嘴角勾出一抹笑容，那是一抹愉快的笑容，眼神卻變得飄渺，周璇看到殷虹的血液從他的嘴裡緩緩流淌出來……

  「父親你……恧」

  周傲華走了，就這樣走了……

  周璇這才發現，他袖中藏著毒藥……

  原來，他早已經料到她此行的緣由，不想讓她為難……

  淚水，仿佛斷了線的珠子，一顆一顆地從周璇的眼中滾落，她緊緊地抓住周傲華的手。

  「不……父親……你不能就這樣走了，我還沒帶瑜兒和倩兒去看你呢……」

  「璇兒，你不要難過，父親覺得這樣挺好的……一個人活太久了，累……」

  周傲華的聲音越來越弱，周璇伸手拿他的脈，沒救了……

  周傲華臨終前的只有一個願望，帶他去找南宮望舒，他想見見她……

  聽說，人剛死的時候，靈魂是不會離開身體的，周璇咬咬牙，當晚就帶著周傲華的屍體，連夜趕往洛川……

  「璇璇，你別難過……這是不怪你……」

  宇文轍怕她想不開，在他耳畔小聲地安慰道。

  「我明白。」

  周璇點了點頭。

  可是，她還是忍不住會想，如果她不來，或許她的父親會一直活在這個世界上……

  哪怕他並不快樂，但至少還是活著不是嗎？

  周璇下意識地伸手捂住胸口。

  心，好痛好痛……

  她知道自責沒有用，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盡最大的能力以最快速度帶他去找南宮望舒，完成他的遺願……

  洛川，南宮世家。

  再次見到南宮望舒的時候，她依然是一席素衣，靜靜地坐著，端莊嫻靜，清晨脫俗，美不勝收……

  「不是說讓你把他的人頭帶來便是嗎？何必這麼麻煩把他整個屍體都帶過來呢？」

  南宮望舒站起來，邁步走向周傲華的屍體，伸出腳，狠狠地踢了幾腳。

  「周傲華，沒想到你都變成一個糟老頭了！」

  她捂著嘴笑，眼裡滿是嘲諷：

  「死在自己親生女兒的手裡感覺如何？」

  南宮望舒嘴角微微一勾，那溫婉的眼中卻露出了一抹嘲諷，她似笑非笑地看著周璇：

  「真不愧為周傲華的女兒，同他一樣冷血無情，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呢……」

  「我不是周傲華的女兒！」

  周璇知道，若父親還活著，他定不願讓她將事情的真相告訴南宮望舒的……

  可是，這一次，她忍不住了！

  哪怕她再沉穩，再理智，也無法忍受南宮望舒這般輕蔑她的父親……

  不管周傲華是否會同意，可周璇覺得她有必要讓南宮望舒知道事情的真相……

  「你……你……你說什麼？」

  南宮望舒的身體微微的搖晃了一下，步伐有些不穩，整個人後退了一大步，方才穩住步伐。

  「南宮家主，你一定沒有想到吧，你恨錯人了……」

  周璇說了，她把自己知道的和盤托出……

  「這……這不是真的……」

  南宮望舒聽完周璇的話之後捂著嘴，不敢置信地看著周璇，一雙眸子不斷地顫動，不斷地搖頭。

  「我沒必要騙你。」周璇嘆了一口氣，「若南宮家主不信，可以去找連城家的人來驗證……」

  周璇說道，其實在周傲華同她說整件事情之前，連城流觴就曾經同他講過，他們是姐妹……

  很顯然，連城康在臨終前肯定是留下了什麼……

  「你們出去！」

  南宮望舒指著門外，對著周璇冷喝道。

  周璇沒有說話，她知道，這個時候，南宮望舒需要冷靜，她需要時間來消化這一切……

  畢竟，她誤會了周傲華這麼多年……

  或許，這些年來，南宮望舒也是帶著仇恨活著的……

  這一切該結束了……

  父親都已經死了，不該讓南宮望舒一直誤會下去……

  父親，你不會怪我吧？

  周璇輕嘆。

  她的身側，南宮望舒，南宮世家的家主，那個一向淡定從容的女子，在這一刻卻徹底地失控了……

  她整個人不斷地顫抖，雙手緊緊地握成了拳，周璇聽到她牙齒咬得「嘎嘣」作響……

  終歸，周璇還是不忍心了！

  她不忍心並非南宮望舒是她的親生母親，而是因為南宮望舒是他父親深愛的人……

  父親為了保護她，一個人承受了這麼多……

  哎——

  終歸，周璇嘆了一口氣，一雙漆黑的眸子凝視著南宮望舒，道：

  "南宮家主，其實……你不用太過悲痛……父親說他臨死前很幸福，因為他終於可以見你了，哪怕只能以屍體的形式見你，但是對他來說卻已是此生最幸福的事情了……他一直覺得是他對不起你，沒臉見你……"

  「我想靜靜……」

  南宮望舒顫抖地說道。

  周璇點了點頭，她知道這對南宮望舒來說有些難以接受，如果發現自己這些年來恨錯了人，甚至間接害死了那個人，她也會崩潰……

  這個時候的南宮望舒只需要安靜……

  周璇沒有再說話，而是跟著宇文轍一起走出來房門。

  宇文轍擔心南宮望舒，沒有走遠，周璇便坐在一邊品茶，一邊陪著他……

  屋內，隱隱約約傳來一陣笑聲，大笑過之後是哭，哭過之後又是笑……

  周而復始，周璇也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直到天黑了，南宮望舒也沒有離開屋子……

  宇文轍嘆了一口氣，道：

  「看來母親並不想再見我們了，我們先回去休息吧。」

  他牽著她的手，她手有些涼，擔心她受寒，宇文轍倆忙將身上的衣裳脫下披在她的身上。

  「我不冷。」

  周璇說道，其實她穿得並不少，可偏偏有一種冷叫做宇文轍覺得她冷……

  宇文轍不說話，卻緊緊地將她攔在了懷裡……

  ……

  這一夜，周璇睡得很不安穩，翌日，她一早便醒了，起床為了丫鬟廚房在哪裡，給宇文轍做早餐……

  宇文轍特別喜歡吃她做的菜，什麼都喜歡吃……

  他喜歡吃，她便給他做，每次看到他吃得一臉滿足的樣子，她便覺得特別特別地幸福……

  這樣日復一日，看似平淡，卻是幸福，滿足，每天都好似泡在蜜罐裡面一般，只因眼前那個人是你愛的人……

  相愛，相知，廝守……

  這便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情了……

  二人用完早餐，卻聽侍女來傳喚。

  「家主有請。」

  周璇有些意外，她以為南宮望舒暫時是不會想見他們了，卻沒想到她竟然這麼快就派人來請他們……

  周璇記得那日陽光特別特別地好，不像是冬天，倒像是春天了。

  一出門，便聽到稀缺吱吱喳喳地叫個不停，一枚甜甜的紅太陽從東邊的湖面上緩緩升起，地上開滿了各式各樣的花朵，好美……

  那一瞬間，周璇有一種錯覺：

  春天提早來了嗎？

  周璇來到南宮望舒居住的地方，竹島。

  在那層層迭迭的竹林縫隙中，她看到了南宮望舒，和平日以利一貫的素衣不同，今日的她穿得頗為鮮麗。

  紅底金絲雙層廣綾大袖衫，孔雀繡雲金纓絡霞帔，胸前以一顆赤金嵌紅寶石絢麗奪目。

  髮髻高高挽起，明珠翠玉作底，中心一對赤金鴛鴦左右合抱，彩耀目。

  這……是嫁衣……

  周璇一愣，眼中充滿了疑惑，卻見南宮望舒抬眸，眼線冷漠的眸子當中竟然多了一分柔情：

  「璇兒……」

  她輕輕地喚周璇，聲音溫婉動聽，帶著柔情。

  「他……平時也是這麼喚你的嗎？」

  這個他，指的是周傲華。

  

  周璇知道。

  她現在有些摸不透南宮望舒到底在想什麼，可是卻還是溫婉地點了點頭。

  「父親是這樣叫我的。」

  對周璇來說，生父是誰並不重要，在她看來，只有周傲華才是她的親生父親。

  「璇兒，我可以這麼喚你嗎？」

  周璇並沒有拒絕，其實南宮望舒就算不是她的生母，她也是宇文轍的養母，她的婆婆，她這麼喚她也無可厚非……

  見周璇點頭，南宮望舒眼中露出了一絲歡喜，她突然上前一步，捉住周璇的手，笑：

  「璇兒，你能叫我一聲娘親嗎？」

  這一下周璇徹底地糊塗了，她有些搞不清楚，南宮望舒這一次到底是什麼意圖……

  她不是全然不在乎他們這對女兒嗎？

  這又是為何？

  南宮望舒見周璇不說話，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罷了，你不願意也是人之常情！從你出生道現在，我從未盡過一點做母親的責任，你不願意認我這個母親，不是你的錯……」

  周璇聽到南宮望舒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然後，她看到她緩緩地轉過身，朝著竹林的深處走去……

  周璇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整件事情都怪怪的，甚至可以說有些詭異，她同宇文轍對望了一眼，兩個人連忙拉住彼此的手，跟了上去。

  冬日的洛川，依然竹林繁茂，細細密密地擋住了太陽，行走在其間，時不時會不小心踩到地面上冒出來的冬筍……

  南宮望舒的步子不疾不徐，周璇和宇文轍便緩緩小聲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後。

  其實，他們都知道以南宮望舒服的武功，不可能沒發現他們在身後跟著6

  可是她卻沒有阻止，而是任由他們跟著，那麼這是不是意味著她願意讓他們跟著，還是說她實在是心不在焉，無心估計他們……

  他們不知道，也分不清，一切都只有跟著她，才能知道答案……

  大約走了半刻鐘，在竹林的深處，周璇看到了周傲華的屍體……

  雖是屍體，卻也是一副新郎的打扮，一身的大紅和南宮望舒身上的服裝相呼應……

  「周大哥，你可知竹島內本是沒有竹子的……」

  周璇聽到南宮望舒對著周傲華輕輕的說。

  「這些竹子都是我回來之後一顆一顆種下的，因為你喜歡竹子，君子好竹……」

  南宮望舒的聲音有些有緣，她好似正沉醉在多年之前的回憶裡面一般。

  「我回來之後，日日夜夜都盼著你來提親，娶我……可是你卻遲遲不來……那時候，我的心情很焦灼，很急迫，恨不得下山去找你……然而，我終究是個女子，放不下矜持……後來，我就同自己說，在這裡種竹子吧……你最喜歡竹子了！只要看到竹子就像看到你一般……只要每天看著竹子，想像著自己時時刻刻都和你在一起，這樣子日子也會好過一些……就能快點盼到你來提親了，然而，日復一日，竹子都長大了，我卻依然盼不到你。我又同自己說，你肯定是遇到了什麼麻煩的事情，我很擔心你……終於，我還是忍不住下山去找你了……誰知道竟會發生那些事情……」

  講到這裡，南宮望舒哽咽了：

  「周大哥，對不起，對不起……我誤會你了……」

  「周大哥，真好！原來，你還一直愛著我的呀……」

  「可是怎麼辦？你已經不在了人間了，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不過，沒有關係，我可以下去地府去找你的……周大哥，你可知，你還欠我一個婚禮……來，周大哥，我們來喝交杯酒……」

  周璇聽到這話的時候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和宇文轍不約而同地上前沖了過去……

  宇文轍眼疾手快，上前一步，猛地奪下了南宮望舒手裡的酒。

  「是毒酒……」

  周璇聞到酒里夾雜的藥味，那藥味很淡，完全被酒味壓制住了，可是周璇還是聞出來了……

  「這是致命的毒酒。」

  她解釋道。

  「無痕的功夫真是越來越好了。」

  南宮望舒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然後抬眸，落到宇文轍手裡的就被之上，嘴角微微一勾，淺淺地笑。

  周璇發現，她就算穿著大紅的嫁衣，給人的感覺卻依然是充滿仙氣，不似人間之人，活脫脫是天上下翻的仙人……

  難怪這麼多年，父親都忘不了這個女子……

  她身上有一種獨特的魅力，非常地吸引人！

  「妍兒泉下有知，應該也是欣慰了。」

  南宮望舒淡淡地說道，她提到了宇文轍的親生母親，蘇妍，看得出來，她同蘇妍的確是姐妹情深……

  也難怪一向不問塵世的她會領養宇文轍。

  「妍兒不僅僅是我的結拜姐妹，她對我還有救命之恩。」

  南宮望舒說話的時候看向周璇，這話好像是說給她聽的。

  周璇這才想起飛燕之前曾經質問過南宮望舒為何別人的孩子養了一個又一個，卻將自己的親生女兒丟棄……

  原來，她是在想自己解釋……

  這一刻，周璇說不上來自己到底是什麼感覺，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動容的……

  「無痕，把酒杯給我吧。」

  南宮望舒看向宇文轍，淡淡的笑，那笑容是那麼地清雅，真的就好似雪地里綻放的蓮花一般，美好，聖潔。

  「不。」

  宇文轍沒有說話，這一次說話的是周璇，她下意識地搖頭。

  南宮望舒顯然也有些意外，當她轉頭看到周璇眼裡的憂慮時，笑容衣服啊地美麗了。

  她說：「謝謝你，璇兒。」

  她知道，周璇這一聲不，是代表她原諒她了……

  璇兒，真的是個好姑娘！

  周大哥，你把她教得很好呢！

  「璇兒，我活夠了，一個人活著太孤單了……」

  周璇聽到南宮望舒這句話的時候，心猛地顫動了一下。

  這話何其熟悉啊！

  就在不久前，周傲華也曾同她說過。

  「璇兒，無痕，讓我同周大哥在一起，好不好？」

  南宮望舒看著周璇和南宮無痕，眼中充滿了祈求，充滿了渴望。

  終，宇文轍把手裡的酒杯遞給了南宮望舒。

  周璇哭了……

  「孩子，別哭，今天是娘親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刻。還有……青鸞玉，一直都戴在你和飛燕的脖子上。」

  南宮望舒看向周璇戴著的那塊玉。

  那一塊玉，是她最珍貴的東西，昔日她將它分成了兩塊，半月的形狀，兩個女兒，一人一塊，一塊寫著飛廉，一塊寫著望舒……

  周璇下意識地低頭，看自己的身上的玉佩，彼時，南宮望舒喝下了毒酒，走向周傲華身邊，躺下。

  她握住周傲華早已經冰冷的手，含情脈脈地說：

  「周大哥，我愛你，從此，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那日，陽光特別特別地好，溫暖著人間。

  綠油油的竹林染上了緋紅的瑰麗色彩，竟帶上了喜氣……

  「爹，娘……」

  終於，周璇忍不住喊了出口。

  南宮望舒嘴角上揚，笑得那麼純粹，那麼幸福：

  周大哥，我們家璇兒，真的是個很好的姑娘！

  謝謝你……

  還有飛燕，願那孩子別一直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