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伊錦不說話了。

  沈煜不相信她，那麼她說什麼都沒有意義了。

  「怎麼？不說話了？」

  沈煜目光幽深地看伊錦一眼，冷冷地問她。

  

  「沈煜，你直接告訴我該怎麼做吧？溲」

  伊錦看著沈煜，說道，說話間，她眼角的餘光掃向一邊幸災樂禍的月牙兒，道：

  「如果你要我向她下跪是不可能的。」

  不過出乎伊錦的意料，沈煜並沒有再逼迫她給月牙兒下跪，而是面無表情地說恧：

  「你既是我帶回來的下人，就做些下人該做的事情吧。明兒開始打掃庭院，歐陽大小姐錦衣玉食慣了，不會坐不習慣吧？」

  「奴婢謹遵莊主吩咐。」

  伊錦低下頭，乖乖地給沈煜行了個禮，既他要她做下人，那她便該拿出下人的樣子。

  做人貴在識相。

  更何況，能在他身邊做下人，她已經滿足了！

  其他的，她本不該奢望。

  臥龍山莊的辦事效率很高，沈煜一聲令下，便立馬有人過來將伊錦帶離了那件雅致的寢殿……

  她住的地方是下人房，除四壁以外便只有一張簡陋的床和桌子，被子甚至還有些潮。

  「以後安安分分地做人，少說話，多做事，知道嗎？」

  帶她過來的是個有些歲數的女子，叫做阿菲，一進屋便是一陣吩咐。

  「別占著自己有些姿色就異想天開想飛上枝頭做鳳凰，你要搞清楚我們臥龍山莊的女主人遲早是月牙姑娘，她可是恩人之女……以後做事情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到底幾斤幾兩，是個什麼貨色……知道嗎？」

  阿菲一臉鄙夷地看著伊錦。

  伊錦沒有回答她的話，她只是彎下腰，開始收拾屋子。

  屋子有些髒，她愛乾淨，最受不了髒了……

  「餵——我跟你說話呢！」阿菲不耐煩地看向伊錦，「你自己做錯事跟我沒關係，只求你以後別連累我。」

  「放心，不會連累你的。」

  伊錦一臉平靜地看向阿菲，伸手摸出一錠金子，遞給阿菲。

  阿菲原本不耐煩的眼神在看到金子之後頓時閃閃發光，笑逐顏開。

  臥龍山莊雖然有錢，但是他們的俸銀一年也不過幾兩銀子，伊錦這一出手就把她給嚇到了。

  阿菲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看向眼前這個美麗的女子！

  「給我的？」她指了指自己，小心翼翼地求證。

  「恩。」伊錦點點頭，「去給我弄床趕緊的被褥，還有，把掃帚抹布拿來，我要打掃屋子。」

  「被褥沒問題，包在我身上！房間我給您打掃吧……姑娘您金枝玉葉，怎能勞您親自動手呢？」

  阿菲原先以為伊錦只是個想要利用美色傍上他們莊主的窮酸勢力女，沒想到這姑娘一出手就是金子……

  這可不是一般人拿得出來的！

  看來這位姑娘的家底不薄啊！

  再看她，便覺得她說話談吐之間無時不刻都不流露著一種高貴優雅的氣質，頓時阿菲對待伊錦的態度頓時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討好揶揄道。

  「不用了，我是來做下人的，打掃是我的本職工作。」

  伊錦的聲音淡淡的，並沒有因為阿菲的勢力而露出鄙夷之色，事實上，她喜歡阿菲這樣的人……

  人類本就是現實的，一點小錢就能讓她改變態度，這種人多可愛！

  「是！是！是！」

  阿菲連連點頭，現在在她看來，伊錦就是衣食父母，說什麼便是什麼。

  ******

  書房

  沈煜靜靜地站著，負手而立，一雙眸子靜靜地看向窗外。

  天空黑沉沉的，窗外的樹木早已凋零，只剩下殘枝敗葉在冷風中孤零零地蔓延著，有時候抵不住風的無情，被折斷，發出悽慘的叫聲。

  天空中有白色的鵝毛在輕輕飄蕩，給人家蓋上了一層薄薄的白毯。

  下雪了……

  「煜哥哥，好冷！」

  「冬天還沒到，就這麼怕冷，這要是冬天到了，你怎麼過？」

  「抱著煜哥哥過嘍！煜哥哥身上這麼暖，怕什麼呢？」

  十七歲的伊錦笑起來的時候單純得毫無心機，她最喜歡粘著他，說一些肉麻噁心巴拉的話。

  「錦兒，矜持點。」

  那時候，他總是一臉嚴肅地教育她，可實際上，心裡卻是很受用的。

  「我若矜持，就追不到煜哥哥了……都說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層紗，為什麼煜哥哥你這麼難追呢？」

  少女調皮地衝著他吐舌頭。

  「不是被你追到了嗎？」

  他好笑地看著她。

  「是呀！可是追得好累！臉皮、尊嚴全拋到腦後了！煜哥哥，你說我到底是有多愛你，竟然能做到這種地步？」

  少女捂著嘴「咯咯」地直笑。

  到底有多愛他？

  那時候，他也在心裡輕輕地問自己，並且很理所當然地認為她一定是愛慘了自己！

  若非愛得極深，哪個女孩子會這麼死皮賴臉地跟著一個男人呢？

  直到後來，他才知道，不是因為愛……

  呵呵……

  可笑！

  可笑之極呀！

  沈煜心裡充滿了恨，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地轉過頭，對著下屬吩咐：

  「給她送床鵝絨被去吧。」

  她怕冷……

  沈煜，你終歸還是放不下嗎？

  雖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騙自己，把她留在身邊只是為了報復，然而聰明如他，又豈會不明白自己內心深處的那個想法？！

  說穿了，只是自己騙自己而已……

  如果可以，真想活得糊塗一點！

  為什麼總是這麼清醒？

  即便是這種時候，依然清醒依舊……

  這十二年來，他幾乎每天睡覺前都在跟自己說歐陽錦繡是他的仇人，她害他家破人亡，他該恨她，並且永遠不要見她……

  只有這樣，他才能克制自己，強壓下想他慾念，因為他很清楚，他是萬萬不能見她的，一旦見到她，他引以為傲的理智便會崩潰，他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然而，命運弄人，他依然還是遇見了她……

  在歐陽世家……

  那一刻，沈煜心中百感交集……

  儘管一再趕她走，然而他其實很清楚，一直都清楚，只要她不主動離開，他是狠不下心來真的趕她走的……

  其實，他若想要甩開她輕而易舉，只是……他捨不得……

  想接近，卻不能接近……

  那種矛盾和痛苦大抵只有他自己能體會！

  下屬領命正欲出去，沈煜卻突然再次開口：

  「算了，把鵝絨被給阿菲吧。」

  終歸，不想讓她知道自己的心態……

  他怕……

  那個女人，這一次也不知道到底因為什麼目的接近自己……

  不想再被她利用了！

  其實最好的辦法便是趕走她，別讓她有機會靠近自己……

  可是……

  可是……

  飛蛾撲火！

  沈煜，你就是那卑微的飛蛾……

  ……

  兩個月後

  伊錦來到臥龍山莊兩個月了，這兩個月她過得很清淨，月牙兒去五台山禮佛了……

  伊錦曾經號稱「女中諸葛」，對她來說，收集消息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不過幾番旁敲側擊，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那個月牙兒自幼父母雙亡，跟著祖父祖母長大，其祖母是個虔誠的佛教徒，受其祖母影響，月牙兒也非常信佛，入冬的頭兩個月她都要親自去五台山禮佛……

  月牙兒的祖父聽說早年曾是江湖中響噹噹的人物，對沈煜有救命之恩，二老膝下只有這麼一個孫女，臨終前並將她託付給沈煜……

  沈煜對月牙兒極其疼愛，幾乎是百依百順……

  臥龍山莊所有的人都知道月牙兒喜歡他們莊主，而莊主對此雖然並未表態，然而在大家看來，月牙兒成為莊主夫人只是遲早的事情而已……

  ……

  這日，風很大，剛剛下過雪，地上很滑……

  伊錦和往常一樣拿著掃帚掃地，因為剛剛下過雪的緣故，工作量比往日大了許多……

  

  不過這對伊錦來說並不算什麼，她什麼苦沒吃過呢？

  掃地，不要太輕鬆呢！

  她甚至一邊掃，一邊還哼起了小曲兒。

  前方，有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朝著這邊緩緩走來。

  那個身影，伊錦不用抬頭，光看他的腳步都能認出，那是沈煜，她愛如骨髓的男人。

  沈煜緩緩地走過來，目光落到她臉上，見她一臉愜意的樣子，不由地微微蹙眉，眼中閃過疑惑……

  「歐陽小姐心情好像很不錯的樣子……莫非覺得掃地挺輕鬆的？」

  沈煜的聲音中帶著不解，他以為她這個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哪能做得了這種下人的伙，肯定是做不了幾天就會過來求他放過的……

  沒想到她倒好，一聲不響地做了足足兩個月！

  這讓原先穩如泰山的他竟也有些坐不住了，終於忍不住假裝路過，一探究竟……

  面對沈煜的挖苦，伊錦並沒有放在心上，她抬眸，黑白分明的眸子凝視著他，嘴角微微上揚，輕輕地道了一句：

  「還可以！」

  沈煜只知她是歐陽世家的大小姐，深受歐陽世家家主歐陽霸天的其中，卻不知她雖為歐陽大小姐，實際上，從小打到，她幾乎是吃著苦長大的……

  洗衣做飯挑水……

  農家女孩子的活兒她哪樣沒做過呢？

  只是比她們更多了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五行八卦、兵法謀略要學而已……

  如果只是掃地，對她來說不要太輕鬆了！

  「既然這麼輕鬆，那邊把東苑那邊也掃了吧。」

  沈煜不冷不熱地說道，這話聽得他的侍從心中一跳，雖說掃地並非苦差事，但是臥龍山莊這麼大，這位姑娘身子單薄，掃這邊已經是夠嗆了，主子還讓她連東苑也掃了，這工作量是不是有點大呀？

  他以為這位歐陽姑娘聽到這話之後肯定會愁眉苦臉，然而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伊錦聽到沈煜如是說之後不但沒有一絲不悅，反而笑得非常開心。

  東苑，是他住的地方，她若去掃東苑，那就意味著她每天都可以看到他了！

  這是她求之不得的好事！

  對伊錦來說，每天能多看她一眼，都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遵命！」

  伊錦拿著掃帚，說道。

  此時沈煜已經走遠，只留給她一個遠遠的背影，伊錦便對著他的背影「嗤嗤」地笑。

  「回魂啦！花痴！」

  小芸走過來，不客氣地拍了拍伊錦的肩膀，戲謔地打趣道，她是府內的醫女，本是奉命給伊錦看病的。

  小芸是個熱心的人，她對伊錦非常地熱情友善，通過兩個月多月的相處，兩個人倒是成了朋友。

  「你怎麼來了？醫館不忙嗎？」伊錦不解地問道。

  「想你了，來看看你呀！」

  小芸衝著伊錦眨了眨眼睛，她雖然不知道伊錦到底是什麼身份，卻看得出她絕非泛泛之輩，這樣一個女子竟會心甘情願來他們府內做掃地的丫鬟……

  「錦姐姐，你就這麼喜歡我莊主嗎？」

  小芸想來想去，也就只有這麼一個理由可以解釋了。

  「恩，喜歡。」

  伊錦並沒有否認，也無心否認。

  她愛沈煜，一如既往，也不怕被人知道。

  「哎——」小芸嘆了一口氣，憂心忡忡地看了伊錦一眼，道，「恐怕你要失望了。」

  「怎麼說？」

  伊錦一邊彎腰掃去地上的學，一邊問道。

  「月牙姑娘要回來了！莊主就是趕著去接她呢……」

  小芸一邊說，一邊擔憂地看向伊錦。

  「哦。」

  伊錦點點頭，回答得很平靜。

  「錦兒姐姐，你可別不放在心上，我跟你，月牙姑娘很小心眼的，你要小心她報復……」

  小芸在莊內待得久，她很清楚月牙小姐囂張跋扈、睚眥必報的性子，平日裡無論誰哪怕只是無意衝撞了她，月牙小姐都會把她往死里整，更別說錦兒姐姐還打過她了……

  之前，她忙著去五台山禮佛沒顧得上，這次回來，只怕不會放過錦兒姐姐……

  「錦兒姐姐，你要小心！」

  「不怕。」伊錦笑了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不犯人……」

  若那月牙兒不識相非要撞到槍口上來，她伊錦也絕不會手下留情，她欠沈煜，沈煜對她做什麼，她都心甘情願地承受，但是她不欠月牙兒……

  小芸看著伊錦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不由地搖了搖頭：

  哎——錦兒姐姐真是不知道月牙小姐的可怕……

  ……

  ******

  臥龍山莊的冬日，雪總是紛紛揚揚。

  伊錦自接了東苑的打掃工作之後，工作量大大增加了，為了完成工作，她幾乎每天五更天就起來打掃了。

  先掃外面的，等把外面的清理完，差不多已是巳時了，這個時候，沈煜早已經到東苑書房了。

  她知他每日上午都會留兩個時辰的時間閱讀，即便十二年過去了，他已不再是當初那個書生，已經成為一個商人了，不過依然保留著這個習慣……

  她在西苑掃地，偶爾抬頭，還可以通過鏤空的窗欞看到他的身影。

  或在側頭看書，或拿筆揮毫，或低頭作畫……

  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即便是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伊錦便覺得很幸福、很滿足了……

  每天的這個時候，便是她最快樂的時候！

  這日早晨，雪特別大，紛紛揚揚，如同鵝毛一般。

  伊錦剛剛掃完，立馬又有新的積雪覆蓋上來，伊錦的手凍得通紅通紅的，但是她卻並不覺得冷……

  只要抬頭，能看到沈煜這張溫和的臉，她便覺得整個人都暖暖的，充滿了力量……

  他在屋內，他比往常多穿了一件衣裳，正低頭作畫，一律薰香在空氣中裊裊娜娜，好似一個婀娜多姿的少女，在他的身旁跳舞……

  不知道他在畫什麼……

  她記得他最擅長的是山水，模仿得人無數，因為實在是太有市場了！

  市面上即便是贗品若仿得好也能買到一萬兩，別說他的真跡了……

  其實模仿沈煜的畫模仿得最好的，她認第二，絕對沒人敢認第一……

  幾乎可以以假亂真了……

  不過若真和正品對比，便會發現還是欠缺一些……

  欠缺的是什麼？

  伊錦也說不上來，大概是意境吧？

  她可以畫得跟他很像很像，但是卻不出他那種瀟灑的意境……

  只是，十二年未見他作畫了，不知道他的畫風是否還同以前一樣……

  伊錦正想得出神，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冥冥之中，好似有人盯著她瞧，她皺了皺眉，下意識地望過去，便對上了那雙熟悉的眼睛，那張熟悉的臉6

  是他……

  沈煜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了手中的畫筆，抬眸看著她……

  或許是感受到了她的眼神，四目交接，僅僅是那麼一瞬間，他便轉過頭，不再看她，低頭，繼續作畫……

  速度很快，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好似不曾發生過一般，可是伊錦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她甚至還聽到了加快的心跳聲……

  一下一下的……

  是她……還是沈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