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你別胡鬧
2024-05-09 12:00:33
作者: 香香
垂著目光責備他:「這裡危險!崖這麼陡!車這麼多!這腳下,這腳下路這麼難走!你磕著怎麼辦?!掉下去怎麼辦?!」
江清沂扶著他靠上圍欄,用一種只有他們倆才聽得到的、近乎耳語的聲音說:「崖哪裡陡?!哪裡有車?你可以看到麼?看到為什麼不躲開絆腳的石頭,你是故意要我著急?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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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欒煜瑟縮了一下,本就蒼白乾裂的嘴唇完全失了血色:「你別胡鬧。」
他知道這聽起來匪夷所思,他明明用了清沂的眼睛才看見了這個世界,這個讓他豁然開朗也痛入骨髓的世界。
這個明亮卻絕望、擁擠卻孤獨的、只剩苦寒的世界。
他日復一日地熬著,幾乎習慣了光明帶來的鞭撻。
誰知道忽然從天上掉下來一個江清沂,活生生的那麼漂亮,全身的光照得他眼睛疼。
他明明知道那不是清沂,但是她一個笑,一句話,一個呼吸一下攙扶都讓雲欒煜發了瘋,中邪一樣被她牽著脖子跑。
她牽著他跑了這麼老遠,帶他開車經過深夜的山麓,給他觀賞清沂曾經無數次提到的大海,他一定是瘋了,才會把江清沂誤會成那個可愛的軟軟的曾經一刻都離不開他的人。
還以為只要自己從那輛該死的車上跳下去,清沂就不會走,清沂就不會走。
然後他忽然就陷入深深的黑暗。
不是黑暗,盲人的眼前不是黑暗,是一種孤獨寂寞的灰色,永恆、冰冷。
他發現自己看不見時甚至有一瞬間的歡愉,是不是他瞎了,就會發現,他身邊溫暖如春的江清沂其實就是他可愛的軟軟的聰明的愛撒嬌的人,而這些日子來的煉獄,都不過是一場噩夢。
他真荒唐。
哪來的噩夢,所有所謂的噩夢,都不過是人的心魔。
江清沂感到懷裡的雲欒煜劇烈地顫抖,心裡一緊,把自己的外套也脫下來給他裹上,在他耳邊重複:「噓,你別怕,我逗你的,你看不見就不要瞎跑,我看得清,我帶著你走。」
雲欒煜被兩件外套包裹,沒覺得熱,只覺得肩上沉重,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江清沂緊緊摟著他肩頭,帶他經過寒風呼嘯的路,感覺中是向下,越向下坡走,風聲就越劇烈,並且海腥味就越重,是常年潮濕的苔蘚混著海帶的鹹味。
雲欒煜在江清沂的臂彎下,意外地安寧,既沒掙脫,也沒逞強。
在江清沂的感覺里,他甚至往她身邊擠了擠,謹慎地流露出一些依賴的樣子。
江清沂沒有帶他走遠,他們在距離海水更近些的崖畔停留,海浪拍打在礁石上碎開,破碎的泡沫就變成水滴,被風卷著打在他們臉上。
雲欒煜淡淡地躲了一下。
江清沂抬手給他擦了一下臉,問他:「冷嗎?這個水?還有這個風。」
雲欒煜點頭。
江清沂深深地看著他,又問:「冷,為什麼還往裡走?嗯?是想嚇唬誰?」
雲欒煜又是一驚,尖銳的耳鳴響起,仿佛電鑽似的攪碎他本就不穩的神識。
他那個閉上眼瑟縮的樣子太破碎,雖然只有一瞬,江清沂還是立刻後悔了,急匆匆地告訴他:「嚇唬我是不是?那你真的完勝,我確實嚇了一跳,所以你以後都不可以這樣做,知道嗎?再也不要做危險的事。」
雲欒煜緩緩地睜開眼,半晌之後點了一下頭。
如果江清沂不是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幾乎就要錯過那個微弱的頷首。
但是他沒錯過,就鬆了一口氣,笑了:「太好了,你有時還像個小孩子。怪聽話的。」
雲欒煜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遠處旅行團的姑娘在喊:「江清沂!江清沂你看那是什麼呀?」
江清沂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看見筆直插入海水的懸崖,懸崖入水的位置漂浮著土黃色的皮球,一排有十幾個,上上下下地鳧著。
她笑一笑,回答說:「海女啊!就是我之前發給你們的介紹材料上寫的!馬上就要滅絕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姑娘發出一聲驚嘆,朝更近的地方跑去了。
雲欒煜側耳聽了,發現聽不見什麼,終於開口問:「海女,是什麼?」
江清沂又逗他:「你覺得呢?大海邊,清晨的朝陽和海水的泡沫。」
雲欒煜的眼睛瞪大了,海的女兒,人魚公主?
他呆呆的孩子氣讓江清沂樂不可支,抬手彈他腦門兒,批評他:「亂開什麼腦洞呢!海女,是在這裡挖生蚝的人,全部是女性,以前生活太苦,又戰亂不斷,她們要養活孩子,還有從不幹活的男人,就順著懸崖潛入百米深的海里挖牡蠣和蚝,挖出來就在海邊收拾乾淨,煮湯賣錢。」
雲欒煜訥訥地說:「一百米,很冷啊。」
江清沂又抬手給他整理頭髮,不厭其煩似的:「不僅是冷,這些海女沒有潛水設備,不帶氧氣瓶,就這麼活生生地下去,挖一會兒上來換一口氣。」
「剛才小妮看見的,是黃色的浮球,每一個浮起來的皮球底下,都拴著一個海女。你知道為什麼她們是即將消失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嗎?因為現在的人沒人這麼苦了,最後的這一批海女還剩下二十幾個,最年輕的也70歲了,你猜,我們還有多久的時間,能看到這些土黃色的皮球?」
雲欒煜震驚得說不出話來,身體慢慢停止了顫抖。
他用力思考,也不過是亂七八糟地問:「可是她們現在為什麼還要下海?她們也有家和孩子。」
江清沂點頭:「嗯,h國現在看上去發達,其實不過幾十年,女性的地位很低,戰亂時候也被拖去慰安,但是我覺得她們很勇敢。」
「我時常想,對命運的抗爭是怎樣的呢?必須你死我活背水一戰嗎?還是可以像她們一樣,明明被這麼沉重這麼冰冷的水壓著、淹沒,卻好像習以為常一樣,知道那不過是生活的一部分。」
她說完,雲欒煜和她都有些沉默,江清沂摟著雲欒煜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