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問君可是知己人

  納蘭王朝的冬季是最寂寞的，後宮的妃嬪都待在自己的宮中。小道上偶爾會走過衣著略厚的宮女，太監，穿梭在各個主子的寢宮之間。

  一道銀白的光影掠過，沒有讓過路的宮人絲毫察覺。

  正是響午，韶華殿中宛桃收拾起桌上的碗碟，看著碗碟中剩著多半的午膳，心中又是隱隱的擔心。

  黛主子這幾天的飯量有點少啊。

  想到少年單薄的身體，她不禁皺了皺眉。果然是不好好吃飯得結果，看來以後要想辦法，讓黛主子多吃一點！下定決心後，宛桃端著碗碟向著殿門去了。

  

  宛桃剛出了殿門，殿門便打開了一道縫隙，冬季的冷風吹了進去，在門邊形成淡淡的霧氣。隨即殿門開大了些許，銀白色的身影閃身進入殿內，宛桃微愣，險些丟了手中的碗碟。待那人放下兜帽她才看清，那銀白色的身影便是納蘭陌。

  這是納蘭陌第一次真正踏入韶華殿，這裡極為簡單卻也讓人舒服，處處透著自然。而他真正在意的，是那屏風後的人兒，他知道，那人就在那裡。

  停在屏風之後，透過屏風看著大案上坐著的人。霍瀾這般姿勢著實有些不雅，被納蘭陌看在眼裡卻只覺得是瀟灑，不羈的感覺。身上竟是單薄的中衣，看得出來是方才下床還未梳洗。長發及背還未束起，白色的中衣單薄，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揚起。只是這般，卻也不覺凌亂，倒是在懶散淡泊中又多了些不符實際年紀的隨性和瀟灑。

  就是這樣的人呢。他不禁有些孩子氣的自豪，像是兒時頭一次成詩後，被人稱讚的樣子。對，就像最好的東西被人稱讚那樣自豪。

  巨大的木案使霍瀾看起來格外嬌小，他懶懶的坐在大案之上，手執著小號狼毫，就這墨汁在紙上勾勾畫畫……納蘭陌就這樣看著他，目光灼灼。

  極力克制自己想要一探究竟的欲望，保持太子的風度，他心裡苦惱。在父皇面前鎮靜自若的樣子，在兄長面前成熟自製的樣子，在百官面前是上位者的風度，都不像如今這般，十足的孩子氣，像是對同伴露出弱點的小動物。

  想著，眼神依舊停留在大案邊的少年身上：他筆桿輕揚，他筆尖輕觸，動作流暢，只是呈現在紙上的畫作竟像是鬼符一般？他正想的出神，恍然間聽到了少年的聲音。

  「閣下，來了多時了，敢問有何指教？」納蘭陌一愣，向前動了一步隨即停下腳步。

  霍瀾跳下大案，回身看了看自己鬼符一般的畫作，眼裡卻是極為滿意，餘光淡淡的掃了一眼扇頁屏風的方向，放下筆等待著。

  見霍瀾沒了動靜，他有些尷尬。看來是被發現了呢，也許是他方才進殿就被察覺，也許還要更早。

  重新掛上笑容，納蘭陌從屏風後走出，當他故作鎮定，抬頭看向那邊的人時還是會微微發愣，即使見過那人的樣子，還是忍不住失了神。待他回神後，正好見那人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臉上的笑容便是掛不住了。

  有些賭氣般的坐在客座之上，他想著自己方才的模樣暗自氣惱，他瞅著此時倚靠在大案之上霍瀾，只見的那人目光稍稍游離，定格在某處，臉上露出不明顯的笑意，半響便聽霍瀾開口道：

  「宛桃，去沏兩杯茶來吧。」納蘭陌沒有動，冷汗微微濕潤了他的額頭。感覺到身後的人已經退下，臉上表情凝重起來，重新審視著眼前的少年。

  方才他雖然出了神，卻還是有些警惕的，在警惕中的他竟然沒有察覺有人逼近，是他真的太入神，還是那個侍女深藏不露呢？

  宛桃去了一會兒便回來了，手中多了個托盤，上面是青花杯泡的兩盞茶。她瞅了一眼此刻端坐在客位上強裝鎮定的人。霍瀾會意，便放下筆來介紹。

  「宛桃，這是太子殿下。」

  宛桃一一拜過，擺上了那兩盞茶，之後便退在一旁。

  霍瀾盤腿坐在主坐上，手裡端著茶杯，聞著縷縷茶香，墨色的眼眸微微眯著，懶懶的享受這冬日午間的閒時。湊在唇邊輕輕沾了沾，才開口道：

  「太子未坐上位，看來是不拘小節之人，倒是霍瀾小氣了。」

  聽這話，納蘭陌一愣，隨即又掛上了隨和的笑容，讓人想要親近。

  「哈哈，少主哪裡話，不請自來是本宮的不是，還請少主海納了！」此話說的無可挑剔，霍瀾挑了挑眉。

  瞧著都是些個客套，霍瀾也沒了再聊下去的心思，倒是一盞茶的功夫，客套的話有所收斂。

  「霍瀾兄，真是好見識，在下佩服。」方才他們還未深入了解，他已發現此人妙處所在，看來父皇當初只要他為質，放棄了攻占西處要城，也不是毫無緣由。

  「呵呵，納蘭兄著實抬舉在下了。」依舊是介於男聲與女聲之間，卻讓人聽後格外舒服。

  「哪裡哪裡。」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他的眼神被窗邊的棋盤吸引，黑色的眼裡閃過一道光亮。

  「霍瀾兄可會下棋？」看著眼前的人目光流連之處，看著他眼中壓抑的欣喜，霍瀾忍不住在心中低笑。

  「霍瀾技拙，還請太子殿下莫怪。」霍瀾是懂的，那棋逢對手的喜悅。前世年少英姿能下一手好棋，如今已少有人陪他下棋了。自從到帝都以後，他能容忍他人唾棄刁難，卻無法能容忍這般寂寞非常。說到底納蘭陌只是被上天寵愛的可憐之人。

  坐在棋盤邊上，納蘭陌手執黑子，他在心中默默的想，也許這一次他的棋，就不再孤單了吧。霍瀾執著白子，看著對面出神的人，心中嘆息，要是珞城百姓看到現在這般對著黑色棋子一臉呆愣之像的納蘭陌，會不會很失望？

  黑子先行，棋盤上的較量拉開了序幕。

  宛桃看著棋盤兩邊面對面坐著的人：略略皺眉的主子，和冥思的太子，總覺得不真實，她的主子，從小就是一副淡漠懶散的樣子看不出真實情緒，如今卻可以在看出他思考時神色專注，微微皺眉；然而傳說中的太子納蘭陌，此時正是冥思苦想的樣子。兩人氣場詭異，卻正是像兩個孩子一樣，他們不是傳說中的人物，他們只是在找尋同伴的孩子。

  一盤棋過了好些時辰，宛桃時而換著主子和太子身邊的茶，也關注著棋子的走向。看了看日頭她站起身來，在主子他們投入棋局的時候端著換下的茶杯轉身而去。

  該是主子晚膳的時間了呢。

  納蘭陌盯著棋盤良久，他笑了。這是他在下棋的時候第一個讓他贏的毫無喜悅之感的人。他先行一子，卻又只贏了那人一子。這種滋味，真是好久都沒有嘗試過了。

  「是我輸了，納蘭兄果然厲害。」霍瀾端起旁邊得茶杯，輕呡一口，放鬆了神經，不愧是納蘭太子，這般年歲就把他逼到了如此地步，怕是幾年之後他也不是對手吧。又想到了些什麼，墨色的眼裡微微一暗，隨後便不見蹤影。

  「承讓了。」那時的納蘭陌還是個孩子，還有些幼稚。他不想承認自己這場棋局沒有真正贏過霍瀾的事實。也就是從這場棋局起，他便再也沒有真正贏過霍瀾。

  兩人抬頭，相視一笑，溫暖而又真實。

  明宮

  明宮裡依舊點著淡淡的檀香，坐在白玉階頂端龍椅上的人，閉著眼睛沉思，又像是等待著什麼。

  有黑影一閃而過，半跪在玉階底端，向頂端龍椅上的人回報了些什麼，聽罷，龍椅上的人揮了衣袖，半跪的人影一閃身，消失在大殿之中。

  

  龍椅上的人吐了口氣，慢慢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語：

  「呵呵，下棋？誰在誰的棋局裡呢？」

  ……………………………………

  兩人相視而笑，像是不經意納蘭陌看著眼前的人問道：

  「霍瀾，你認為為君為臣，當是如何？」霍瀾抬眼，微微一笑。

  「為君者，愛民，為臣者，侍君。如此而已。兒時便由父親教導，霍瀾謹記。」從古至今，從今至古，君君臣臣怎麼也擺脫不了這樣的命運。

  「哈哈！珞城主道是個有趣的人！比太傅那老頑固有趣太多。」像是被取悅了，納蘭陌大笑出聲。

  「那麼霍瀾，我再問你！如何為君呢？」他笑的一臉邪氣。

  霍瀾心裡默默嘆息，面上依舊是淡淡的，「太子心裡明白，何須霍瀾多言？」

  「可我就是想要聽你說！」看著那人永遠一副淡淡的表情，頓時有了邪惡的念頭。他想要看到這張淡淡的臉上出現多餘的表情，想要摧毀那人臉上的面具。

  霍瀾嘆了口氣，自從納蘭陌來到韶華殿之後，他嘆氣的次數多了不少。

  「天下興，亡，百姓苦。

  所以為君者應以百姓樂，為樂；百姓苦，為苦。皆是受父親所教導，納蘭帝治國有方，怕是也教導太子不少。」

  納蘭陌又重新審視了這個少年，與他一般的年紀的少年，總覺得不可思議。

  自幼學習帝王學，在這方面的認知竟然是極為淺薄的。這霍瀾倒是有珞城主這個好師父。如果是對手，那會是一生的麻煩。

  但是，如果是友人呢？

  霍瀾的人生，在珞城出降納蘭王朝時就已經失敗了，那麼他也是希望這般無為下去嗎？

  「那麼，霍瀾，要和我去看看更好的王朝嗎？」霍瀾眼裡微微閃過一絲光亮，待他平靜後，他抬頭便看見納蘭陌向他伸出的手。

  「會好起來的！我這樣相信著！」好像看懂了霍瀾心中所想，納蘭陌出言道。

  是這樣嗎……在他魂移納蘭王朝，在他被家人放棄遠走他鄉。霍瀾慢慢把手遞向納蘭陌。

  是這樣嗎？他的眼睛追隨著屏風旁邊立著許久的宛桃，眼裡有些希冀，卻堅定非常。看見宛桃微微點了點頭，他笑了，那笑像是染上的是無盡的滄涼。笑容有時容易讓人看出破綻，卻也是極好的偽裝……

  「那麼，你成功了。」兩手交握在一起。

  是誰，入了誰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