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成魔

  蜃雖不善戰，卻是具有不可思議能力的神獸，他能從口中吐出各色奇妙的霧氣，幻化出各種各樣的幻影，足以亂真。而這一次他吐出的幻境卻是一片重樓，重樓之後，又是連綿的青山，青山之後，又有大江大河大海，一重連著一重，如墜機關，完全脫身不得。而蜃，就趁上神那錯愕的剎那，抱著雙生饕餮奔逃而走。

  別怕，孩子們，我一定會保護你們的，一定！

  蜃在心裡不停地說著，與其是說是講給那兩個尚且還在襁褓之中的饕餮聽，還不說是講給自己聽。

  從來沒有違抗過天神，從來沒有違背過神旨的他，就這樣做了第一件違逆之事。

  儘管內心裡充滿恐慌與害怕，但他卻依舊狠下心來，氣喘吁吁地跑著，跑著。不知道跑了多久，身後卻絲毫沒有傳來上神的聲音，這讓他多少放鬆了警惕。已經累到酸疼的腿，也慢慢放鬆了下來。

  「咦？」

  就在這個時候，懷裡的一隻小東西睜開眼睛，看向了把他們抱在懷裡的蜃。

  一個男孩，一個女孩，碧色的眼睛像碧綠清澈的碧玉，緋色的那隻，卻還沒有睜眼。

  很明顯，饕已經足月，所以誕下便己通靈。而緋色還尚且不足月，是翩翩為了保護她而強行將她誕下。與凡間的野獸不同，靈獸可以在懷有第一胎的同時，再次受孕，只是在幼獸還沒有成熟之時便誕下，幼獸需要更長時間去成長，而且成活的機率極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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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是說，很有可能，這隻最小的緋色餮，是活不成的。

  翩翩……

  蜃那顆一直努力著不要破碎的心，終於「嘩」地一聲碎裂，疼到窒息。

  「咦咦？」碧色的饕用他圓圓胖胖的手去擦蜃的淚，然後放到嘴裡去嘗。

  「傻孩子，」蜃握住了饕的小手，用他顫抖的聲音，道，「你們的娘親沒有來得及給你們取名，就已經走了。看起來只能我給你們取名字了，你，就叫阿碧。你的妹妹，就叫阿璽……咳！」

  蜃的話還沒有說完，身形便是一頓，張口便咳出了大口的鮮血。

  胸口，傳來一陣劇痛，蜃緩緩地低下頭，赫然看到自己的心窩已然被一柄銀色拂塵刺穿，鮮血汩汩地噴涌而出。

  「阿碧，阿璽，真是對好名字。」陰惻惻的聲音在蜃的身後響起，如一陣冰寒颶風呼嘯而來，瞬間將蜃凍結。

  不用回頭，他知道——神來了。

  不、不行，不能把他們交給神。絕對……不可以……

  蜃緊緊地抱著翩翩的孩子們，用盡全身的力氣，向前邁出了一步。

  「噗！」

  又是一聲響，那柄拂塵被猛地抽出，鮮血，連同蜃全身的力氣也全都被抽空，他眼中的堅定，頃刻間被驚恐所代替，他的血亦濺在了饕的臉上。

  那雙碧色的、單純的、無邪的、可愛的眼睛，就這樣怔怔地望著蜃。

  ——他才剛剛降生下來的第一天見到的，便是鮮血與殺戮。

  蜃終於倒下了，這對雙生饕餮，就這樣重新落入了上神的手裡。

  「放心，本尊會代替他們的娘親好好照顧他們。本尊不會告訴他們，他們的娘親做了那等忘恩負義、違背天命的事情。畢竟有了期盼，活著，才有意義，你說呢？」上神說著，轉頭看向了蜃。

  「你那是什麼眼神？」上神一步步地走到蜃的身邊，抬起他尊貴的腳，狠狠踩住了蜃的背部，用力輾壓。

  「咯吱」。

  那是骨骼碎裂所發出的聲響，蜃渾身都劇烈地痙攣起來。而上神，則面帶微笑地、慢條斯禮地說道：「身為眾生，就應該接受自己的宿命，不要去想多餘的事情，不要去做無謂的求索，這樣才可平安幸福地度過餘生。可惜，翩翩卻受了那個和尚的盅惑，那個，叫做唐玄奘的和尚，竟然慫恿翩翩與本尊反目，違抗本尊的命令，還妄想掙脫天定的宿命。你看，她不僅賠上了愛侶的性命，賠上了自己的性命，還讓兩個剛剛出生的孩子就沒有了娘。」

  「唐、唐玄奘……？」這個名字，與鮮血一起，從蜃的口中吐出。原來，這一切，都是西天的陰謀，是那個叫唐玄奘的和尚故意為之的嗎？

  翩翩，為何你要這麼傻？

  「阿碧，阿璽，真是好名字，以後，你們就叫這個名字好了。」他哈哈大笑著，滿意地抱著這對雙生饕餮，準備離開。

  雖然被上神抱在懷中，但阿碧卻睜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蜃。

  「別忘了你們的娘，翩翩，她的名字叫翩翩……別忘了她的名字！別忘了……她直到死，都愛著你們……」

  別忘了，別忘了，千萬……不要忘了……

  神，連理都沒有理蜃，他當蜃如一尾草芥，一隻蟲蟊，一片鴻毛，甚至連最後的清理都不屑於動手。

  蜃就在一片血泊之中，望著翩翩用性命換來的一對雙生子漸行漸遠。他那雙從來都沒有摻雜過雜質的、淺灰色的眼中，漸漸地被憎恨的血色所填滿。

  是的，他恨。

  他恨這隨意決定了眾生生死的天，恨這埋葬不了眾生不甘的地，恨這視眾生如草芥蟲蟊的神祇！恨那個利用了翩翩的和尚唐玄奘！也恨這個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女子死在眼前，眼睜睜看著她的孩子被神搶走的、無能的自己。

  好恨。

  好恨！

  好恨啊！

  這恨意，如毒藥在他的血液之中逃竄，那沸騰翻滾的血液，將蜃點燃，讓蜃的整個身體都幾乎快要爆裂。

  「啊！」

  他仰天怒吼，原本纖細而又修長的身軀眨眼之間變得肌肉虬張，黑色的血管充斥了他的整個身體，淺灰色的眼睛，亦變得殷紅如血。

  我……我本是想要安靜度日的一隻神獸，卻……一隻沉浸在神所編造的安逸謊言之中沉淪。我無心戕害於這個世界，卻最終，被逼成魔。

  被逼成魔！

  有些事情，一旦放下了，就簡單了。

  當你放下良心的時候，你就再不會為所謂的善惡所擾。不會再因為害怕傷害到別人，而惴惴不安，難過傷心。

  蜃，他最重要的所愛已然不在，他還有什麼好在乎的？

  就算死成千上萬的眾生又能如何？翩翩已經死了，他們又有何意義活在這世上？

  從此，蜃只要做到兩件事：一，復活翩翩；二變得強大，向唐玄奘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