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不曾遠離

  說罷，蜃猛地一揮衣袖：「殺他！把他的手足折斷，頭顱擰斷，享用他的鮮血吧！從此，你們就將永墜魔道，遠離輪迴！哈哈，哈哈哈哈！」

  「嗷！」

  

  「啊啊啊啊啊！」

  人頭在厲嘯，屍體在疾行。一心靜靜而立，他既沒有還手，也沒有躲閃，而是任由那些屍體拉扯他的衣衫，摳抓他的身體。

  「你果然沒有看到……」一心用充滿了同情的眼神看著蜃，道，「貧僧也果然沒有猜錯，上一層的幻境，並非是你製作出來的。」

  蜃淺灰色的眼中閃過一抹震驚，恰恰是他的這抹神色，被一心捕捉到眼底，更加驗證了他的所想。

  「嗤！」

  一心的僧袍，已然被撕開了一道。

  「果然……你看不到在那個幻境裡所發生的一切。你原本以為我會在掉落青銅鼎之後，就被這棵樹吞噬分解，像這些人頭一樣，身首異處。但卻沒有想到那個人先你一步，用那場幻境接住了貧僧。」

  「噗！」

  一具屍體的手，猛地刺進了一心的胸膛，那小小的胸膛被一隻乾枯的手洞穿，鮮血頓時噴涌而出。

  在筋斗雲上的孫悟空眼中戾色一現，握著金箍棒的手猛地一緊，便要出手。

  「師父！」敖烈驚呼著就要上前。

  「不。」沙悟淨攔住了敖烈。

  「讓師父來處理吧。」豬八戒微笑著道，「他畢竟中我們的師父啊……」

  我們的……師父……

  孫悟空那緊繃的身體，也頃刻間放鬆了下去。

  敖烈緊張的神色，也驀然滯了一滯。

  我們的師父。

  是啊，這個小傢伙，他已經不再是他們兩年前剛剛結識的小不點兒了。兩年的時間，他一次次地受傷，一次次地痊癒，一次次地變得堅強，也一點點地變得強大。

  強大到……已經可以輕鬆一擊，便將敖烈擊得後退數步，直至口吐鮮血。強大到即便傷痕累累，也仍傲然矗立，堅定他的初心。

  他可以看到他們看不到的一切，他可以做到他們做不到的一切。他的眼睛，永遠看著眾生的悲苦；他的熱血，只為普渡眾生而流。

  像五百年前一樣。

  像五百年前一樣！

  孫悟空的眉，緊緊地皺了起來。

  在這一刻他突然開始懷疑，或許一切都是場騙局，一個玩笑。真正的和尚，根本就沒有死，他就在眼前，只是使了一個障眼法，不要臉地把他自己變得小了一些，年幼了一些。而五百年前所發生的一切都只不過是自己的一個夢。他們師徒幾人從來都不曾分開，那些經歷過的所有痛苦記憶，都不過是上演在眼前的一場戲。

  一切……都是戲。

  要是那樣的話，該有多好。

  多好。

  孫悟空緩緩地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真蠢，怎麼連俺老孫都變得娘里娘氣，囉里囉嗦了。

  真是該死！

  孫悟空越想越煩躁，索性動了動屁股，用後背對著一心，扭過頭去。

  而一心，卻還在看著蜃。

  鮮血，從他的身體裡流下，亦從他的口中滲出。那些屍體瘋狂地撕扯著一心，他身上的傷口更多了，鮮血，也流得更多。

  但一心卻在微笑。

  「是她吧？那個你不惜傾盡所有，犯下如此滔天罪行也不惜要救的那個人……」說著，一心將手中的九環錫杖對準了那株大樹，「她就在這裡，是吧？」

  蜃的臉色突然間大變。

  「唐玄奘，你休想碰她！」

  「阿彌陀佛，」一心深深地嘆息，「貧僧早就說過了，貧僧法號一心，不是唐玄奘，而是金山寺的一名小和尚。可惜，她懂的事情，你不懂。就像雖是同時墜入魔道，可她的心裡仍裝著慈悲，你卻沒有。」

  「錚！」

  九環枚錫環無風自動，上上下下地飛舞，相互撞擊，發出清脆而悠遠的錚鳴。道道金光驟現，自那九環錫杖中閃耀而出，假霞光萬道驅散黑夜。

  「你把她藏在這裡整整五百年，卻聽不到她內心深處痛苦的哀鳴。你用你以為對的方式，對她而言卻只是囚禁。你用屠殺和血來澆灌她的永生，孰不知，這卻是她寧願死出不要面對的生。」

  「嗷嗷嗷！」

  人頭，開始了尖叫。那尖銳而又高亢的聲音，仿佛受盡折磨而發出的哀號。整株大樹開始顫抖，樹枝瘋狂地搖擺，樹葉瑟瑟發抖，像是看到了恐怖之物的人一般。

  「醒來吧！」

  九環錫杖被一心高高舉起，又重重落下。杖柄深深擊入地面，發出轟然聲響。無數霞光似噴涌而出的岩漿洶湧衝擊而出，而一道鋒利之芒更是自九環錫杖中幻化而出，劍一般直刺向巨樹，那驟然閃耀的光芒刺得在場之人幾乎睜不開眼。

  「不！」蜃驚呼著，飛身而來，擋在巨樹前面。那道金光重重地擊中蜃的身軀，將他整個擊飛，轟然撞在樹幹上。

  巨樹猛地一震，樹枝紛紛掉落，而整棵樹亦開始了震動。

  「咳，咳。」蜃本想說，唐玄奘，想不到你上一世灰飛煙滅，這一世，竟還能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可是他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這道金光，震碎了他的身體，也震碎了他的五臟六腑。他可以聽到的，是自己骨骼斷裂的聲響，可以感受到的，是自己血管崩裂的劇痛。

  鮮血就這樣從他的口中溢出來，而他，竟連直起身體的力量都沒有。

  「咯……」

  緊貼著蜃的樹幹裂出了一道隙縫，緊接著，便慢慢地龜裂出數道。紅色的光芒，自那些縫隙中湧出，每一道光華都刺眼至極。

  察覺到背後的異樣，蜃不禁緩緩地轉過頭去。

  紅光，映紅了他的臉，令那雙淺灰色的眼眸都充滿了血色。

  「不，不……不！」

  儘管身體碎裂的劇痛讓蜃幾乎窒息，但他仍不顧一切地撲上去，緊緊地抱住那已然開裂的樹幹，企圖用自己的雙臂阻止它。然而，這又哪裡是他能夠阻止得了？

  樹幹還在繼續開裂，那透出的紅光越來越熾，越來越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