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虧欠

  「八戒？」一心望向了豬八戒。

  「呃……」豬八戒的耳朵撲扇了兩下，肥膩膩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佛曰過去現在未來皆不可留，既然不可留，自然不須記得。」

  「是。」沙悟淨點頭。

  「不是過去現在未來皆不可留。而是過去心，現在心和未來心皆不可留，你們該好好看看經。」一心搖頭嘆息，他撅著小屁股爬起來，望向了不遠處的敖烈。

  敖烈還靜靜地躺在那裡，好像睡著了。

  一心爬起來，慢慢地走向敖烈。

  敖烈臉上和身上的黑色血管，已經徹底地消失不見，他的臉龐，又恢復了俊美，他的皮膚又似白玉般爍爍生輝。一切都沒有留下痕跡，好像羅剎不曾出現，好像那個並未完成的馭魔之術根本就沒有施展，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到底有什麼記錄了羅剎的出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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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化成了黑色蝴蝶般的灰燼，都已經飛得不見了蹤影，連一粒灰塵，連縷塵埃都絲毫不見。

  「敖烈……」一心的手，慢慢地伸向敖烈。

  「不要……碰我……」

  敖烈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他的眼睛並未睜開，他的唇，在微微地顫抖。

  「不要碰我，師父……對不起……請不要碰我，讓我靜一靜……」

  長長的睫毛在輕輕地抖動著，如同羅剎的灰燼所幻化而生的蝴蝶抖動著翅膀。一心難過地看著敖烈，此時此刻，他所能做到的就是收回手，安靜地坐在他的旁邊陪伴。

  他們全都忘了，那段記憶，那段被唐玄奘所強行抹去的記憶。

  多麼殘忍！

  他們明明珍視如若生命的人，明明拼死也不會忘記的相守的記憶，卻在記憶里殘缺。前世所經歷的一切都成為了空白，而為了還其一個圓滿，他們用盡了整整五百年的等待，流盡了整整五百年的血淚，最後得到的，卻仍是一個未解的謎團。

  唐玄奘在抹去他們記憶的時候，心情會是如何？而他那樣做的原因，也如同五百年前所發生的事情一樣，謎題未解。一直堅定地說著絕不會參與眾生因果的他，為何會抹去所有參與那段人與魔大戰之人的記憶。

  應該是會需要消耗很大法力的吧……如果可以做到把所有人的記憶都改變的話……可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呢？

  唐玄奘，你想要做的，到底是什麼呢……

  ***

  「結果我們還是什麼都沒有做。」豬八戒微微地嘆了口氣。

  「嗯。」沙悟淨也有幾分頹然地低著頭。

  他們在這個虛幻的空間裡，終於看到了師父五百年前的樣子，卻沒有任何的辦法去挽留。

  他消失的時候，只給了他們一個淡然的微笑。

  「那一天終會到來，」他人聲音一如五百年前悅耳而溫和，但，所攜帶的氣息，亦如五百年前那般殘忍而冷酷，「欲先相見，先要學會別離，徒兒們，你們可曾準備好？」

  欲先相見，先要學會別離。

  他說的，跟他們所想的，可是同樣的嗎？

  如果是那樣的話……那麼一心他……

  「沒發生的事，就別要死要活的，那是傻子才幹的事。」

  隨著孫悟空的聲音響起，豬八戒和沙悟淨的腦袋上一人挨了一棒。

  孫悟空扛著金箍棒，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他身上的鮮血未乾，使得金色的鬃毛全部都打成縷垂下，這讓他看上去比從前更加消瘦，卻獨具力量。

  「可那一天，總會到來的。」豬八戒傷感地說著，望向了一心。

  是啊，那一天總要來的，分別的那一天。

  我們，又該如何面對呢，遲早都要到來的那一天……

  ***

  「喂，娘娘腔。」敖榮從一心的肩膀上蜿蜒爬下，將他鑲嵌著玉石的尾巴揚了揚，一樣東西便骨碌碌地滾下來，落在了敖烈的胸口。

  「這是她讓我給你的。」

  早在羅剎從巨大的地縫中墜入的時候，她便將這塊玉佩放在了還是凡人外形的敖榮口袋裡。她剛剛將玉佩放進口袋的時候，敖榮便感覺到了它的存在。

  「交給他。」羅剎只來得及說完這一句，便墜入了巨大的縫隙之中。

  在幻化成人的剎那，敖榮有一股想要將它扔下深淵的衝動，但他最終還是忍住了。

  這畢竟是她欠了敖烈整整五百年的情，僅一塊崑崙之玉，又如何能還？

  胸口傳來了一陣陣清涼之感，敖烈緩緩地睜開眼睛，將那樣東西舉到了自己的眼前。

  那是一個冰藍色的玉佩，玉佩質地晶瑩，光照下散發出幽幽的冰藍之光，好似凝聚著涌動的海水一般，散發出氤氳的水汽。這是崑崙之玉，只有在崑崙山之巔，才能夠尋得到。然而此玉萬年方得形成，又常常存在於蠻獸聚居的的寒冰洞府，想要尋到必先爬上險峻而陡峭的崑崙之巔，再制伏無數力大無窮而又兇殘萬分的蠻獸方可。所以古往今來，以崑崙玉製成的佩飾並不多見，可謂千金難求。

  眼前的玉佩被雕刻成一朵曼陀羅花的形狀，雕工精緻到連每一個花瓣的細小褶皺都清晰可辨。而這玉佩的每一個轉角之處都圓滑溫潤，一見便知是常被人佩戴在身上之物。

  「她……」

  敖烈的嘴唇輕輕地顫抖著，手緊緊地攥住了玉佩。

  他記得的，五百年前，他曾幫他從一隻巨大的黑犀牛精手中逃脫。他笑稱她欠自己一條命，她則不以為意地笑笑，說自己有朝一日，一定會用極為珍貴之物還他的人情。

  可還有什麼是能比命更珍貴的？敖烈笑她傻。

  羅剎卻極為認真地看著敖烈，對他說：「崑崙之玉，敖烈，小爺我一定會送你一塊崑崙之玉還你的人情，省得你見天的叨嘮個沒完，像個老阿公。」

  沒想到事隔五百年後，她真的送了他一塊崑崙之玉。

  她真是傻，真是傻到家了……

  敖烈手收緊再收緊，玉佩深陷進他的掌心，引起的疼痛卻不及他心中的萬分之一。

  「傻瓜，我寧願您欠我人情百年，也不願要還的這塊玉。傻瓜，你真是個傻瓜啊，夕顏！」

  夕顏，是她的名字，梵語裡，有著曼陀羅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