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相逢

  那從眼中緩緩湧出的……是淚嗎？

  明明是在這冰冷的河水之中，它卻絲毫沒有溶解，那麼熾熱，那麼滾燙，珍珠一般在河水中徐徐飛舞。

  敖烈的唇，在顫抖，他幽藍的眼一瞬不瞬地望著摩昂，任由摩昂的臉龐，在他被淚水迷濛的視線中模糊。

  原來，是這樣。

  原來你放下所有的驕傲，整整五百年，在這裡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等待，只是為了等我。等著看我這個廢物一眼，等著看我這個懦弱到了極點的傢伙一眼……

  「兄……皇長兄……」敖烈喃喃地說著，心中縱有千言萬語，卻似有硬骨在喉，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要叫我！」摩昂厲聲吼道，「本太子，沒有你這廢物一般的皇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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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他的眼睛裡迸射出冰冷而嚴厲的光芒，像一千年前敖烈的第一堂殺戮課上，他喝令西海水族，誰也不允許給敖烈晚餐一樣，就是那樣嚴苛而冷酷的模樣。

  「不要因為思念就回頭，不要因為內疚就心軟，不要因為難過就哭鼻子！你長大了，敖烈，自己選的這條路，就算是流幹了血，刮盡了肉，只剩下骨頭，也要咬牙把它走完！」摩昂說著，猛地抽回了他的三棱金鐧。敖烈的鮮血汩汩湧出，令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血影。

  摩昂就在這片血影之中爍爍生輝地存在著，耀眼、奪目而又高傲無比。

  突然，摩昂一把揪住敖烈的衣襟，將他拉近自己。摩昂堅毅的臉龐近在咫尺，他一瞬不瞬地瞪著敖烈，像是想要將敖烈的臉深深地印在自己的腦海。

  「只做你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即便負盡西海水眾，即便負盡天下，也不要後悔。永遠，永遠，不要回頭！永遠，永遠，不要內疚！」

  這些話，像雷霆般，每一個字都帶著萬鈞之力。

  敖烈只能用同樣專注的目光來凝望著他的兄長，儘管他的身體在瑟瑟地顫抖，他的唇亦在微顫。他的血在流，心潮在澎湃，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一個字。時間，像凝固了一般，連水流都靜止不動了。

  驀地，摩昂的臉開始有了變化。不，不僅是臉，還有他的手，他的整個身體，都在開始慢慢地變得透明。摩昂鬆開了敖烈，他一向冷峻而嚴厲的臉龐上，第一次出現了笑容。

  「三弟，為兄為你驕傲。」他說，「本應早些告訴你的，可惜，卻遲了整整一千年。」

  兄長……

  敖烈怔怔地看著越來越模糊的摩昂，突然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驚恐與害怕。那是……害怕被遺棄的慌亂，與即將面對孤獨的恐懼。

  他已經在混沌與懵懂之中等待了整整五百年，這五百年以來所經歷的一切都像被洗去了顏色的布，看不到半點過往的痕跡。而五百年前的那次分離，到底經歷了怎樣的磨難與波折。西海的水眾……敖烈到底襲人他們帶去了多大的災難，他們……又到底有多恨自己呢？

  所有的一切，都交織成了迷茫與驚恐，而他的長兄，竟然要消失在他的眼前嗎？！

  「不，不要！」

  敖烈猛地衝過去，在摩昂即將全部消失在眼前之前，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放開。」摩昂冷冷地道。

  「不。」敖烈說著，突然旋身，將摩昂拉至自己的身後，然後揚起銀槍，奮力刺向虛空。

  「該死，住手！」摩昂大聲地咆哮，他用力擺動身姿，頃刻間化為一條玄色巨龍。

  「吼！」

  玄色巨龍的吼聲震耳欲聾，碩大的龍尾狠狠掃向敖烈。

  河水似也響應龍尾的力量，一併洶湧地朝著敖烈襲來，想要阻止敖烈的所為。然而，他們畢竟是低估了敖烈的決心，待到攻擊己近，卻已然遲了。

  這幻境，被敖烈用盡全力的一擊刺破，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縫隙。風呼嘯著湧進，緊接著便似想要將一切都吞噬般，將河水與空氣汩汩吸入那巨大的縫隙之中。

  明明是那樣龐大身軀的玄色巨龍，卻也被這股力量吸住，半點抵抗的力量都沒有的，飛向縫隙。

  「不！」摩昂痛苦地長嘯，「住手，敖烈！這樣你會永遠被困在這裡的，蠢材，已經五百年了，你為何還是這麼蠢？！」

  「因為我不想失去你。」敖烈望著摩昂，微笑地道，「不想在我的輪迴里沒有你的身影，不想在未來生生世世的前行中，沒有你的參與。兄長，就算來世只是擦肩而過的相逢，我也希望可以與你相見。就在西遊的途中相見吧，那時候，我一定會一眼就認出你來。」

  什、什麼？

  摩昂怔住了，他圓睜著的雙眼就這樣錯愕地看著敖烈，目光里充滿了驚訝。

  竟然……說得出這樣的話嗎，敖烈，虧得你是本太子一手帶大、親身教導的幼弟，竟是這般的孩子氣！

  說什麼不想輪迴里沒有我，不想在未來不見我的話，簡直太不像話！

  然而為什麼……我又是那樣的欣慰呢？

  明明已經身負重傷，卻仍有力量將這虛無的空氣刺出如此巨大的縫隙，這個傢伙，他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拖著鼻涕跟在自己的身後，動不動就哭鼻子，讓自己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伸手抱他了……

  這傢伙他……長大了啊！

  已經有足夠的力量來保護自己，有堅毅的意識力來克服一切，即便是失去了最重要的記憶，不被西海水眾所理解，也依舊可以堅定地去走他想要的路。這樣的幼弟，正是我想要見到的吧。

  一抹欣慰的笑容，出現在摩昂的唇角。他不再掙扎，而是任由那風將自己捲入時空的裂隙之中。

  他不擔心，也不害怕，因為摩昂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再次見到他的幼弟。就在那條通往西天的西遊之路上，只要他等在那裡，敖烈就一定會出現。

  那時候，自己會是一個什麼樣子呢？

  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還是……只是路邊的一棵樹，海里的一尾魚？

  不過，無論是什麼，也都不重要吧。只要能相逢，只要能相逢就足夠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