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破碎

  西王母眼中的沉穩讓捲簾頃刻間意識到，這一切，都是一個局，一個把他誆騙進去的局。

  她想要的不是身為哥哥的他為她倒一杯酒，而是身為暗殺者的他徹底消失於天庭。

  捲簾沒有掙扎，也沒有反駁，就這樣任由她手下的侍衛將他拿下。

  聽說，那精美絕倫的琉璃盞是西天佛祖送給玉皇大帝的壽禮，因西王母喜歡而成為了她的心愛之物。然而，這極具重大意義的酒盞卻被捲簾毀了，按照西王母的說法，捲簾是蓄意破壞東、西天安定友好的罪人，他的罪不可饒恕，必須嚴懲。不懲，不足以平復眾神之怒，不懲，不足以向西天明志。在那個魔族與妖族不斷向天庭發起進攻的敏感時期，東天更加需要西天的支持。那個時候的東天放低了姿態，仿佛無數次因爭地盤與香火發起的衝突爭執並不存在一般，極盡討好之能事，想要藉助西天的力量來驅逐魔、妖兩族。眼下這個節骨眼兒將西天佛祖所贈之物毀壞，捲簾更是該罪上加罪。

  玉皇大帝大發雷霆，捲簾被架出靈霄寶殿，用笞仙棍打得皮開肉綻，然後丟到鎖仙台，用粗重的鐵鏈鎖住手腳與脖頸，動彈不得。

  「被打成這個樣子還一聲不吭，看起來本尊看中的是一條硬漢。」太上老君陰惻惻的聲音響了起來，他緩緩地踱到捲簾面前，目光深沉地看著他，道，「只可惜，這條硬漢的記性不好，忘了本尊曾經說過的，一定要屏息斂氣，與周圍的景致融為一體，千萬不要讓別人察覺到你的氣息。因為氣，就是一個人的過往，可以透露出一個人做過的所有事。你殺了太多的人，背負著所有死去之人的憎恨、憤怒與怨，所以你的氣里充滿了殺手的暴戾與死亡的氣息。」

  此時的捲簾已然遍身是血，他低垂著頭，像是被困住的野獸，氣息奄奄，但不再收斂鋒芒的他卻氣場大開，整個空間都充滿了暴戾的氣息，令人倍覺壓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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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太上老君卻絲毫不為所動，他緩緩地舉步行來，手中的拂塵抵住捲簾的喉嚨，強迫他抬起頭看向自己。

  「捲簾，你犯了大忌。」太上老君道，「你難道不知道嗎，當一個影子不甘於做影子的時候，他就失去了做影子的資格。現在，你就算是在黑暗裡生存的資格也沒有了。」

  說罷，他手中拂塵的纖絲陡然伸長，呈環狀圍繞，猛地勒住了捲簾的脖頸。

  捲簾的身形猛地一震，他沾著鮮血的手急忙扳住那圈拂塵，誰知拂塵卻越勒越緊，只在眨眼之間便深深地陷入捲簾的皮肉之中。

  「從此，你不再有輪迴，這世上也不再有你。化為塵埃，消失吧。」太上老君的聲音冰冷殘酷，捲簾脖頸上的鮮血汨汨地流下，他猛烈地掙扎，可越掙扎，那圈拂塵就越緊。

  他的眼睛一直凝望著遠處，期待著能夠見到那個人。

  那個人，他的妹妹，他唯一的親人，唯一想要守護的人，可她最終還是沒有來。

  終於放棄了掙扎，因為他突然間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掙扎的理由。

  假如有機會生，他會為誰而生？

  倘若有機會掙扎，他又為誰而掙？

  沒有誰會希望他生，所有的人都只希望他死。

  那他還有什麼好掙扎的呢？

  捲簾慢慢地垂下了雙手，任由拂塵緊纏，他的視線一片血紅，全身的力量和感知，甚至是疼痛也都在隨著血液的流失而漸漸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徹骨的寒冷，這寒冷逐漸地侵蝕他的全身，像冰冷的海水將他緊緊包圍，直至沉淪。

  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滋味。

  捲簾這樣想著，陷入了一片冰冷與黑暗之中。

  錚。

  錚。

  錚。

  一串金屬撞擊的聲音響在耳畔，有種悄然而來的溫暖，慢慢地驅散了包裹著捲簾的寒冷。

  捲簾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他看到的，是一個身著白衣的和尚。

  這和尚穿著一襲白衣，周身上下都籠罩著耀目的清輝，一柄九環錫杖被他拿在手裡，九枚錫環被風吹拂著相互碰撞，似有生命般，發出錚鳴之音。

  他目光深遠，那雙似蘊含了大千宇宙浩瀚星河的眼睛明明在看著天蓬，卻又好像透過天蓬看向更加遙遠的遠方。他的容顏，遠比天逢所見過的任何一位神明都俊美。他明明如此溫和地笑著，卻只令人感覺到他的桀驁與不羈。仿佛世間萬物都不能湮沒他的驕傲，更無法磨平他的稜角。

  這和尚，是從哪裡來的？

  自己怎麼會跟一個和尚並肩而行？

  「我還活著？」捲簾詫異地問。

  「不，」和尚緩緩地搖了搖頭，卻沒有去看捲簾，「你已經死了。」

  死？

  消失的記憶一點點地復甦，捲簾想起了自己先前所遭遇的一切。他下意識地低頭想要去看自己的身體，卻發現，他現在根本就沒有身體。

  「貧僧說過，你已經死了，你現在只是一縷魂，沒有實體，也沒有痛感。」和尚一步步地前行著，雙眼望著遠方，他用他溫暖的手擎著已然是一團靈魄的捲簾。

  「我現在要去哪？」

  「輪迴。」

  「輪迴？我以為我不會再有輪迴。」捲簾的聲音嘶啞，太上老君曾說過的，他已經沒有了活下去的資格，即使是在黑暗裡。

  「死在我手上的眾生太多，宇宙也好，三界也罷，哪裡都沒有容納我的地方。」是的，他是暗殺者，他不該有愧疚。明明已經告訴自己，為了守護她至高無上的地位，即便錯殺多少無辜他也不該愧疚的。要怪，只能怪他們對她造成了威脅。可是，每一個午夜夢回之際，捲簾還是會陷入深深的懊悔之中。他無法忘記那些被自己所殺之人的神情，尤其是他們的眼睛，是那樣憎恨而痛苦地看著他，他們的哀鳴與呼號無時無刻不響在耳畔，將他逼入崩潰的邊緣。每當他想要放棄的時候，都會想到他挖開地洞的剎那所看到的、滿面污垢的小金，她那么小，那麼無助，在角落裡蜷縮成一小團，貪婪地吮吸著老鼠的鮮血。她就在那樣的地方，用那樣的方式生活了整整三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