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烈火

  「唐玄奘，不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你都無法保護任何人。你能夠做到的，只有放手。放下一切，放過他們，也放過你自己。」

  ——彌勒佛

  「猴子？」一心嚇了一跳，不禁喚出聲。

  「俺老孫……俺老孫才想起來，俺的手上都是血，」他一邊說，一邊低頭看著自己滿是血的毛手，語無倫次而又慌亂無比地急道，「睡了五百年，渾身上下都是臭味，俺去洗個澡，熏個香再來……」

  一心的小手，突然握住了猴子沾著血的毛手。

  從這隻小手上傳來溫暖的、信任的溫度，讓猴子滿心的狂亂盡悉安靜了下去。

  明明是……這么小的手，為什麼……會有這麼強大的力量……

  猴子重新轉過身，看向一心。

  這隻猴子的身上散發著血的氣息，他的肩膀上掛著青藤，甚至腦袋上還長滿了綠苔。就是這麼一隻髒兮兮而又殺人不眨眼的猴子，為什麼一心會覺得充滿了親切感呢？

  

  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就曾經認識他一樣，好像他和他從來就沒有分開過一樣。

  為什麼，會是這麼熟悉呢？

  「猴子，你是誰？為什麼我覺得我認識你？」

  「你……你當然認識我……」猴子覺得自己的聲音在發緊，好像有什麼東西堵住了他的喉嚨，讓他說不出話。但是，他必須要說，必須要把這些話說出口，五百年了，他等的就是這一天，不是嗎？

  「你當然認識我，因為我是……因為我是孫悟空啊……」聲音仿佛已經不像是他自己的，孫悟空聽到自己這樣說。

  「孫……悟……空……」一心喃喃地重複著這個名字，腦海中突然「轟」地一聲，響起一道驚雷。

  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打破了，呼嘯而出，在他的眼前、在他的腦海、在他的耳畔狂亂地飛旋。

  「痛，好痛！我的頭好痛啊！」一心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腦袋，痛苦地吼叫。

  無數畫面浮出來，無數聲音響起來，無數情愫在他的體內瘋狂亂撞，讓他搖搖欲墜，讓他幾乎碎裂開來。

  「唐玄奘。」

  一個聲音在呼喚他。

  這是誰的聲音？

  是誰？

  是誰？！

  一心猛地睜開了眼睛。

  萬道華光剎那間湧現，呈現在一心眼前的，是被金光照耀的藍天，那天上有百禽之首鳳凰在鳴叫，無數靈鳥在天空飛舞啼鳴。而藍天下一座巨峰與天同齊，峰巒起伏之上有松柏參天，種種奇花鬥豔，異木爭春，百獸之王麒麟正大聲嘶吼，走獸歡騰，遍於山野。百花自天空飛舞飄落，香華四溢，種種仙樂響起，美妙難言。

  這景象如一把刀，狠狠戳進一心的心臟，鮮血噴涌。

  「唐玄奘。」

  那呼喚之聲從身後傳來，億萬年來熟悉深入骨髓，常於耳畔縈繞。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唐玄奘，五百年期限己到，你可有找到答案？」那聲音用種種秒音問他。

  一切都安靜了下去，仿佛天上地下，三界眾生，都在等他一個回答。

  一心猛地轉回身，看到的，卻是穿著鎧甲，手持利器的天兵天將。他們嚴陣以待，對他怒目而視，手中的武器，全部對準了他。

  一個神將正對他冷笑：「唐玄奘，你真是蠢。到底是你不明白，還是你寧死也不想明白，我們東天，到底在執行誰的旨意？」

  「唐玄奘，你敢違背如來佛祖的意願？」

  是誰在獰笑？是誰讓三界血流成河，生靈塗炭？

  一心的身體搖搖欲墜，鮮血，從他的鼻孔和耳朵里流下來，連眼前，都是一片血紅。

  「住手！」

  「住手！」

  「和尚！」

  「師父啊！」

  是誰在哀鳴？用那麼悲傷的聲音？

  有四個人的臉龐浮現在眼前，五官，卻是那麼的模糊不清。然而，有一點可

  以肯定的是，他們在哭。

  別哭，別哭啊……

  一心緩緩地伸出手，想要撫去他們的眼淚，但身體裡傳來的、撕裂般的痛苦

  卻奪走了讓他全部的力氣。

  「唐玄奘，你不要一意孤行，你無法為所有人提供保護。」身後突然傳來一個

  聲音，無比洪亮，仿佛天與地都只剩下這個聲音，如此悠遠綿長而又鏗鏘有力。

  數道毫光五彩繽紛，絢麗無比，陣陣香華涌動，漫天落花奼紫嫣紅，欲迷人眼。

  那聲音對一心說：「不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你都無法保護任何人。你能夠做到的，只有放手。放下一切，放過他們，也放過你自己。」

  放下吧……

  一心的身體開始顫抖，這一刻，他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是那個流浪街頭，與野狗爭食，與野貓同眠的棄兒；也忘記了自己在金山寺抱著巨大的木魚費力地去敲，每天在巨大的佛像上爬上爬下玩耍的小和尚。

  可天地寬廣，宇宙浩瀚，他又是誰？

  「不……不會放……的……」一心覺得自己的身體仿佛被一股強大的力量自內而外地撕扯，整個人都要爆裂開來。同時，他又感受到了另外一種力量，更為堅定，更為強大，更為無畏，這力量支撐著他，讓他咬緊牙關，讓他每說出一個字一句話都鏗鏘有力：「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我都不會放。不會放下他們，也不會放下我自己！」

  好像決堤的洪流衝破一切束縛，轟然而炸，將一心炸裂成無數碎片。

  「啊！」

  一心仰天長嘯，空氣在他的身體周圍形成巨大的氣流，以巨大的力量爆炸開來，氣浪呈環形擴散，竟吹得那地上野獸的殘屍轟然飛旋，樹林與野草盡數瘋狂搖擺。

  「夠了！」

  突然，孫悟空發出暴喝，他閃電般現身至一心身後，揚起毛手就是一記暴擊。

  一心的身體猛地一震，緊接著，眼前一黑，暈倒在地。

  風仍未止，野草狂亂地飛舞，孫悟空那件破舊的圍襖上下翻飛，仿佛隨時都會被風扯碎。

  他低垂著眼帘，一雙金光四溢的眼居高臨下地看著一心，目光陡然間變得冰冷。

  「出來。」孫悟空突然冷喝了一聲。

  風，漸漸地小了，周圍在慢慢安靜，沒有人應他。

  「趁俺老孫的耐性還在，滾出來。」孫悟空說著，緩緩提起了金箍棒，金箍棒的一端，對準了不遠處的草叢。

  依舊沒有回應。

  孫悟空緩緩轉頭看向草叢，毛臉戾色頓現。

  就在這剎那之際，但聽得「嗖」地一聲，自草叢中飛竄出一道黑影，直躍上半空，並於半空之中形成數道巨影，撲向孫悟空。

  孫悟空的唇邊綻出一抹嗜血笑意，手中金箍棒一掄，攪起陣陣颶風，急速旋轉著擴散，勢頭卻不見小，如飛刀般攪向眾黑影。

  「唰、唰、唰」！

  黑影似破布般被瞬間攪碎，發出裂帛聲響，如黑煙般四下飛散。

  然而，只短短一瞬，它們便重新組合在一起，形成一隻黑色巨龍。它龍身粗壯，一對巨角結實有力，修長的龍鬚飛揚飄舞，鋒利的巨爪仿佛能將一切阻擋之物撕碎。

  黑龍在半空中騰飛，突然身形一轉，張開血盆大嘴迅速地朝孫悟空撲來。

  它鋒利的巨爪直取孫悟空的咽喉。

  「哼，雕蟲小技。」孫悟空冷冷一笑，他既不躲，也不擋，只是站在那裡，冷眼看著黑龍。

  在黑龍的利爪距離孫悟空不到一拳距離之時，孫悟空的身形一晃，竟憑空消失了。

  「逃了？正好，正是殺了唐玄奘的好時機，吼！」黑龍發出狂嘯，擺動身姿沖向一心。

  「蠢龍。」

  孫悟空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他手攥寒鐵金箍棒，正半空中狠狠砸下。

  「轟」！

  黑龍被砸個正著，轟然跌下，摔倒在地。

  他的龍身在落地的剎那悠然變小，「怦」地一聲消失在一片濃煙之中。

  孫悟走到龍身消失的地方，居高臨下地盯住了某處。

  在野草與落葉掩映之下的陰影里，躺著一條奄奄一息的黑蛇。

  這是一條大約三寸多長的小蛇，通體黝黑，尾部很稀罕地鑲嵌著一塊碧色玉石。他的一雙眼睛碧綠無比，若一池碧水閃耀熒熒氤氳，與尾巴上鑲嵌的玉石相映成輝。若不是那雙眼睛裡流露出來的殺意與恨意，倒真可以稱得上是一條可愛的小蛇。

  「原來是你。」

  看到這條黑蛇，孫悟空竟「哈」地一聲笑了出來。

  「有趣，有趣，哈哈哈哈！」孫悟空拍著大腿樂道，「堂堂西海龍王四太子，竟然變成這副德行，哈哈哈，不知道西海龍王那小老兒窩火成什麼樣。」

  「你……給我閉嘴！」黑蛇陡然間幻化成龍，威嚴的龍吟竟令空氣震動轟鳴作響。然而，這牛皮哄哄的景象只在短短一瞬，巨大的黑龍便迅速地縮小，重新恢復成小蛇的模樣。

  「咳，咳。」他劇烈地咳嗽著，鮮血從他的嘴巴里流下來，沾在野草上，串串珠珠，好似紅果。

  孫悟空放下金箍棒，席地而坐，好整以暇地看著黑蛇。仿佛這一幕是極為有趣的戲，讓他心情好到了極點。

  「喂，敖榮，你怎麼混成這副樣子？」孫悟空伸手去戳敖榮的尾巴，「你這娘娘腔似的尾巴是怎麼回事？」

  「少、少在這裡幸災樂禍！」敖榮揚起尾巴掃開孫悟空的毛手，恨道，「你們做得好事，害了自己不夠，還搭上我四百年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