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愁眉斂翠春煙薄(1)
2025-01-31 14:40:58
作者: 馬小丁
第三十六章
愁眉斂翠春煙薄(1)
「恭喜王妃娘娘,恭喜媛妃娘娘!」竹語微微屈膝,笑若春風拂面,「王妃娘娘,長寧長帝姬得太后娘娘鍾愛,大周開朝以來,只有太祖皇帝手裡才有封親王之女為帝姬的例子,但那不過是在成婚之前,照應夫家的門楣臉面。像長寧長帝姬這般少年冊封的,在皇上手裡還是第一例呢。」
徐徽音勉力被呂惠媛攙扶著起身,溫弱地笑道:「多謝太后娘娘抬愛,只是嬪妾身子不好,無法親往頤寧宮致謝,若太后娘娘恩准,可以讓媛妃攜長寧與玄洺親往致謝。」
竹語掃一眼徐徽音身側無比恭順溫文的長寧,淺淺一笑:「太后娘娘忙於鳳儀宮的事情,怕是不得空的,眼下只是先宣個旨意,等攝政王得勝歸朝,再舉行盛大的冊封典禮。」竹語望著呂惠媛,福一福身道,「太后娘娘額外囑咐了,雖說封王之後是要建府的,但中山王殿下年紀尚幼,便仍然居住在攝政王府。」
呂惠媛忙笑道:「太后娘娘體恤嬪妾母子,是嬪妾的福氣呢!」
待到竹語帶著宮人、內監離開,呂惠媛倏地收起面上的笑意,只冷冷注視著一行人逶迤離去的背影。
徐徽音瞥她一眼,淡淡道:「妹妹的臉真是六月的天,變得可是快呢。」
呂惠媛雖是不平,也只是低低道:「姐姐性子好,妹妹卻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朱成璧這是做什麼?曉得我們委屈,賞個甜棗就以為完事了麼?或許她認為我們都是好糊弄的,這以後的日子,她對王爺還不是召得更勤快了?」
「惠媛!」徐徽音瞪她一眼,斥責道,「胡說些什麼!長寧與玄洺還在這兒呢!」
呂惠媛見她神色越發不好,曉得只顧說得痛快,忘了一雙兒女還在身邊,忙喚過一旁侍立的侍女將長寧與玄洺帶出去,方輕輕勸道:「姐姐別生氣,是妹妹不好,說順了嘴了。」
徐徽音重重咳嗽幾聲,被攙扶著落了座,饒是開春,她依舊穿著掐金織錦的琵琶襟大襖,捧著平金手爐,那熱氣雖是汩汩地揚著,但身上卻總一陣一陣的發寒,寒浸浸的,仿佛置身於冰天雪地一般:「你也知道我的身子不好,就不要總是亂嚼舌頭根子。」
呂惠媛為徐徽音緊一緊衣領,又端過一盞百合香片,恨恨道:「姐姐不是不知道她那些下作手段,先前為了拆散皇上與朱大小姐,逼著欽天監說什麼心月狐危及角木蛟與箕水豹,還故意把姐姐扯了進來。如今呢,朱大小姐是不得不立了,她的身子好端端的,姐姐也好了些。結果言官們彈劾欽天監妖言惑眾,最後那張瑞成被降職了,可不是搬起石頭來砸自己的腳!」
呂惠媛愈發說得眉飛色舞,眉梢簡直是要飛起來一樣:「市井的傳言多得很,連打油詩都編出來了,叫什麼『立大朱,立小朱,立大立小都姓朱,將來生個龍太子,娶妻娶妾還姓朱!』姐姐你看,這朱氏一族越發地炙手可熱不錯,平民百姓們倒是不買帳呢!」
徐徽音低低嘆氣:「也罷,也罷,她如今身在高位,也不是樣樣都能掌控的,可見,還不如平平安安過一輩子來得好,哪怕是山野村婦,也比她過得舒坦許多。」
春風拂面,有淺淺的濕意鑽入柔軟的鬢角,如屋檐下細嫩的青苔,帶著一點薄脆的綠潤綠潤的清新,讓人心神舒展。朱成璧扶著竹息的手,緩緩行至倚梅園,原本如織錦流霞一般的梅花已逐漸落去,有青澀的梅子星星點點地鑽出,想起朱柔則在這裡憑藉一曲驚鴻舞輕而易舉俘獲了玄凌的心,朱成璧不覺生出了幾分感嘆。
遠遠似有一個人影緩緩過來,朱成璧有片刻的怔忪,待到反應過來,那人身後的侍女已向自己屈膝請安:「太后娘娘萬福金安!」
朱成璧點一點,蓄著極暖的笑意,望向面前這個身著石青色金邊彈花大襖的女子:「太皇貴太妃安好。」
來者正是錢如婉,是太宗皇帝的宸妃,隆慶朝的宸謹貴太妃,如今乾元朝的太皇宸謹貴太妃,是紫奧城裡最具資歷的女子。
昭憲太后在時,太宗一朝的妃嬪多被壓制,位分上幾乎占不到任何便宜,可憐太宗皇帝內寵頗多、子嗣也多,在貴太妃、淑太妃、賢太妃、德太妃位分上的只有錢如婉一人,余者皆為太妃、貴太嬪、太嬪甚至是太貴人,宮廷宴席也甚少露面。
如今到了乾元朝,朱成璧頗為厚待諸位太皇太妃們,太皇貴太妃、太皇淑太妃、太皇賢太妃、太皇德太妃四角齊全,余者皆尊封為太皇太妃,亦是拉攏老一輩的諸位親王,形成拱衛玄凌皇權的宗親勢力。
自從隆慶帝駕崩,錢如婉便從寧壽宮遷到了茂壽宮,遠離了以頤寧宮為首的權力中心。茂壽宮是一處風格並不厚重莊嚴的所在,小橋流水、亭台軒榭,最適合頤養天年,今日她陡然出現在倚梅園,朱成璧也有幾許驚疑。
錢如婉年過六旬,然而依稀可辨當年咸寧後宮第一寵妃的容顏,聽聞她當年入宮,驚艷眾人,也牢牢拴住了太宗皇帝的心,太宗皇帝更在她居住的萬春宮修築一座小巧的玉蓮台,萬春宮寓意著君恩長駐、春華綿遠,玉蓮台更是只准其一人起舞,步步生蓮、輕姿曼舞,該是多麼的錦繡韶華。
只是,錢如婉擺脫不去降國公主的尷尬身份,因著集寵於一身,亦是生存得如履薄冰,更兼之彼時的榮貴妃與淑妃相抗,一眾妃嬪惶惶不可終日,宮裡頭的任何風吹草動都能引起激烈的鬥爭。
然而,錢如婉伶俐機敏,迅速將自己從如炭火炙烤一般的寵愛中撇了開去,並且選擇跟隨淑妃,更是壓低自己的身份,時時侍奉在側,連淑妃亦是頗為動容。如此,她才能保全自己,從後宮的傾軋爭鬥中明哲保身,更憑藉一雙帝姬,即如今的容安與福安兩位大長公主,位列正二品的妃位。太宗皇帝駕崩後,錢如婉因為沒有捲入九子奪嫡之中,頗得禮遇,貴為諸位太妃之首。
「太皇貴太妃今日興致真好。」朱成璧淺淺一笑,眸光輕揚,「只可惜倚梅園的梅花都快落盡了。」
錢如婉怡然笑著:「我這老婆子不過是在殿裡頭悶得久了,出來透一透氣罷了,聽聞前些日子朱大小姐在倚梅園做驚鴻舞,倒叫哀家想起,當年在南錢國,也是憑一曲驚鴻舞讓父親頗為驚嘆呢!」
朱成璧掩唇一笑,鏨金鑲玳瑁護甲映著日色熠熠生輝:「哀家沒見過柔則跳驚鴻舞,也沒有見過您跳,但哀家可以想得出,您當年的風姿綽約、翩然生華,必是驚動江南的。」
錢如婉的眸光里有幾許淒迷的依戀轉瞬而逝,只是微微笑著:「聽聞太后有意嫁一位翁主給撫遠將軍之子?」
朱成璧微微一怔,轉瞬間已經化為唇角稀薄的笑意:「您的耳報神倒是靈通。」
「倒不是哀家有什麼耳報神,只是福安有一個適齡的女兒,喚作子悠,子悠自小嬌生慣養,哀家心裡有些擔心,若是太后擇了她,只怕這孩子會不適應呢!」
朱成璧凝眸一想,已是心中有數:「子悠,意寧翁主,是刑部尚書劉汝吉的孫女吧?」
錢如婉笑道:「太后好記性。」
「您放心。」朱成璧展顏笑道,「哀家心裡的人選並非是意寧翁主。」
錢如婉聞言似是鬆了口氣,寧和笑道:「太后博睿,哀家自是不能相比的,只是想著兒女能過得安穩些,便心滿意足了,來日太后若有什麼要哀家相助的,哀家這把老骨頭便任由您差遣。」
待到錢如婉緩緩離去,竹息沉沉嘆氣:「太皇貴太妃也是可憐,原來前些日子福安大長公主入宮是為著這個緣由。都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但為人父母,總是百遭千般的辛苦。」
朱成璧緩緩搖一搖頭:「她當年貴為宸妃,又何嘗不是一呼百應、使奴喚婢?她選擇跟著昭憲太后,就是為著自己、為著將來的孩子打算,才能做到低聲下氣、為人棋子。如今,她為著自己的外孫女,放低了身段來向哀家委曲求全。哀家也在想,自己為了朱氏一族耗盡了多少心血,若是到頭來也有她這一日……」
「太后娘娘福大命大,必不會如此。」竹息截斷道,「更何況您是太后,朱大小姐是未來正當正的皇后,嫻妃娘娘也是正一品的貴妃,朱氏一族如日中天,遠遠勝過當年的夏氏一族,太皇貴太妃的錢氏一族更是難以相提並論的。」
朱成璧未置可否,卻似生出千萬悵惘:「但願如此吧。」
待回了頤寧宮,卻是梁太醫候在那裡,見朱成璧回宮,忙俯身行禮:「太后娘娘萬福金安,微臣是來給您請平安脈的。」
朱成璧點一點頭,待落了座,梁太醫便如常診脈,須臾方道:「太后娘娘身子康健,您請放心便是。」
朱成璧笑意盈盈,端起雙龍趕珠的鳳仙花纏枝茶盞,道:「你服侍哀家也有七年了,事事妥帖,哀家自然是放心的。」
梁太醫劍眉一聳,猛然跪下:「太后娘娘,微臣有一不情之請。」
朱成璧抑制住心裡湧起的疑惑,靜靜道:「你說。」
「微臣,想要致仕。」
朱成璧一驚,抬眸望向他沉靜的面容:「致仕?你不過三十三歲,為何突然就要致仕了?」
梁太醫懇切道:「能得太后娘娘信任與重用,是微臣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但是,微臣的母親身子不大好了,微臣想帶她回江南舊居,好生服侍她安度晚年。」
朱成璧細細揣摩他的神色,須臾方道:「孝,是我大周朝最最重視的,你有這樣的孝心,哀家心裡也很感動。但你說致仕,是否永不回到這紫奧城了?」
梁太醫叩首道:「劉太醫三十有六,年輕有為,堪當院使重任,顧太醫雖然年方二十,但悟性甚高,也可當大任,還有孟太醫,勤謹審慎……」
「不。」朱成璧徐徐起身,唇上的笑意如水波漣澤般漾開,「哀家擔心什麼,你自己心知肚明,你是哀家的心腹,哀家不會疑你。但你知道得很多,哀家不得不擔心,或許,有誰會對你不利,你要知道,紫奧城於你,是最安全的所在了。」
梁太醫微微一震,沉聲道:「太后的憂心,微臣自是明白,微臣會隱姓埋名,於太后而言,紫奧城,就是從來沒有微臣這個人罷了。」
朱成璧手勢一滯,茶盞里原本波瀾不驚的碧綠色茶湯頓起漣漪,心底,到底是綿生出層層感嘆,似濃霧鋪散而開,片刻只道:「哀家明白了,哀家不強求你。哀家會安排人帶你離京,你走後,梁府失火,無人倖免。」
竹息一震,死死按住心裡頭瞬間要湧起的念頭,剎那間便抿去了驚異的神色。
梁太醫感激不已,再三行叩拜大禮:「多謝太后娘娘!」
待到梁太醫離去,竹息輕輕道:「太后娘娘不覺得梁太醫突然提出致仕有些古怪?」
「哀家聽宮人說起,前幾日,宜修召了他去章德宮。宜修的身子,她自己最是清楚,更何況她通曉醫理,故而也甚少宣召太醫。」朱成璧抿一口雪頂含翠,緩緩道,「竹息,難道你不覺得,這兩件事有所關聯嗎?」
竹息心底一驚,忖度著道:「太后的意思是,嫻妃娘娘……莫非……」
「哀家雖無十分的把握,但上次她在哀家面前答得如此縝密,仿佛真的全然不在乎後位。可見,她的心思也是綿里藏針,既然梁太醫走了,那是最好,也該讓她知道一點,想在紫奧城培養自己的勢力,不是不可以,但是,想在哀家這裡挖牆腳,絕不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