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四回 探路(下)
2025-01-29 11:04:56
作者: 燕雲小阿摸
「而見識過那些東西之後,我相信,以你的領悟力,一定能推斷出更多有關於這個世界的真相。」魔神如此承諾。
「好吧,姑且就信你一次。」於是,單烏終於接受了那魔神的提議,沒有在任何一片混亂之中滯留,一路繞過了那些前往圍攻佛魔島的甘露寺僧人們,直往如今後方空虛的甘露寺而去。
這一路並沒有出現任何意外——對眼下的單烏來說,只要這世界上那幾個通天之人不出手不摻和,他幾乎是不會遇到任何一件以他一人之力而無法解決的事情。
只是這久違的甘露寺並沒有讓他感覺到愉悅或者振奮,甚至可以說,一進入那甘露寺的海域,他就覺得自己的頭上被壓上了鉛塊,不但眉眼沉重,甚至連脖子都有些抬不起來的感覺。
「要命啊。」單烏皺著眉頭嘀咕道,「我是不是真的又被那魔神給忽悠了?」
話雖如此,單烏還是毫不停頓地繼續前行,而後借著之前對甘露寺法陣的了解,無聲無息地就潛了進去,整個過程之中,並沒有驚動哪怕一人。
單烏熟門熟路地就來到了自己在那剃度儀式之前抄寫經文的所在——那一間平平無奇的小屋子,卻是距離那佛像最近的所在。
單烏之前也就是在這屋子之中,在抄寫經文的過程中,深切地感受到了那佛像之中神明意志的存在,並因此而心生顧忌,隨便選了個理由便逃之夭夭。
而如今,當單烏的視線再度落到了那桌案之上的筆墨紙硯以及一旁仍未抄寫完全的經文之時,不由自主就是心頭一跳——似乎有什麼力量正在召喚著他繼續去執起筆來,將那些經文給繼續下去。
「或許可以不用再三找死,便可以通過這些經文之中的感應之力,以全部身心進入到那佛祖的世界之中。」單烏心念一動,整個人身上的氣質都沉靜了下來,低眉順眼,面目慈悲,同時身板挺直,也不再如同之前那般鬼鬼祟祟——現在的單烏,可以說是一個徹徹底底如假包換的真和尚,只是還差那麼一點信力交付給眼前這佛祖雕像而已。
——這是之前單烏為了應付那抄寫經文的禮儀步驟,而硬生生造就出來的一個自我意識。
「阿彌陀佛。」單烏喃喃地念了一聲佛號,而後盤膝在那桌案之前坐下,同時抬手執起了那杆羊毫。
經文一字一字地在紙面落下,單烏漸漸就感受到了那些經文加諸在自己身上的束縛之力,好像一棵妖藤正從他的筆尖生出,順著他的手指,手腕,手臂,一路蔓延而上——妖藤上甚至還有尖利的倒刺,深深地嵌進了單烏的皮膚之中,咕嘟咕嘟地就開始吸起血來,似乎不將單烏這人身上的血肉給吸個乾淨,不將單烏給徹底地變成非人,這事兒就不算完。
當然,這所謂的吸血妖藤,全部都是單烏的幻覺。
單烏稍稍有些緊張,心跳也因此加快,但是卻並沒有做出任何反抗地舉動,反而徹底放鬆著自身,似乎是要安心享受這吸血藤蔓的束縛一樣。
而這些吸血藤蔓在攀附滿單烏這肉身之後,竟就順勢開始入侵單烏的識海——當然,單烏那種通透寬廣如無邊城池的識海並不是這些藤蔓能夠吞得下去的,但是這並不妨礙這些藤蔓化身為一顆顆金光四射的梵文字符,將單烏如今控制了自己這個肉身的意識牢牢地控制住了。
單烏的身魂識就這樣被牢牢地捆綁在了一起,一刻也無法分開。
「難道我的血肉對他人的意識與肉身起作用的時候……也會是這般感受嗎?」單烏另外的意識在旁觀的過程之中忍不住感嘆,與此同時,黎凰的那部分意識卻突然驚叫了起來。
「我們兩個肉身之間的關係有被割裂的跡象!」黎凰衝著識海之中那無數單烏的意識分身說道,她也不知道這樣的變化是好是壞,於是那個小小的意識虛影的表情可以說是無比複雜——如果她與單烏的肉身之間真正割裂開來的話,好處是單烏那具肉身主動去找死之後,那找死的後果將不會影響到她這頭的無心女的肉身,而壞處則是,她將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還有可能與單烏的肉身發生聯繫,從而將自己的退路給保留到另外一個世界之中,並且在兩個世界的互相聯繫之中,尋找更多有關所謂天意的蛛絲馬跡。
「應不應該打斷這個過程?」不光是黎凰,單烏的那些意識分身也都露出了一臉凝重的神色——他們同樣也能夠清楚地感知到那個被梵文符紋包裹起來的意識正伴隨著單烏的肉身漸漸地離開,而他們這些個袖手旁觀的意識與這個無邊的城池卻依然遺留在原地,不知道是會流落在這個兩個世界的狹縫之中,還是會歸屬於黎凰的肉身。
「試一試吧。」片刻之後,就在那被梵文包裹住的單烏意識已經通透到如同一抹青煙的時候,其他的那些單烏意識終於達成了共識。
「你真的打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肉身被一同綁架過去?」黎凰忍不住開口詢問,「你真的不擔心……我們這個節點就這樣被斬成兩個互不相干的個體?」
「這對你來說,除了不太方便借那佛祖之勢外,似乎並沒有什麼損失啊。」某個單烏分身向黎凰解釋道,「甚至……我們依然在陪伴著你。」
「呃……」黎凰一時之間有些無語,思考了片刻,只能承認單烏的說法毫無差錯,於是忍不住反問了一句,「那麼,我是不是有希望成為統治你們這些散碎意識的王者?」
這句話讓那一群單烏情不自禁地互相對視了一眼,而後紛紛露出了善意的不計較的微笑:「歸根到底,我們也不過只是缺少了一個人而已。」
「也是……」黎凰抬頭看了一眼這幾乎毫無改變的識海城池,意識虛影的面上也露出了有些尷尬的笑容來,「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覺得自己可以賭一下?」
「因為我們想知道,我們是不是也有那個可能,生出一個個能夠各自獨立的肉身來。」那群單烏如此回答,並將自己的想法解釋地更直白了一些,「既然我們這些意識始終沒有找到融合的方法,那麼我們不如將事情反過來思考一下——我這能夠不斷死而復生的肉身,難道也必須是唯一的嗎?」
「什麼意思?」黎凰在這些解釋之中反而變得越發迷糊了起來。
「起初,我覺得我似乎是這種模樣。」其中一個單烏說著,同時在半空中比劃了出來——一個巨大的透明的水晶罐子,罐子裡頭裝上了各種奇形怪狀石頭。
「我的肉身是這個罐子,而我們就是其中的石頭。」另外一個單烏也靠了過來,指著那個水晶罐子比劃著名說道,下一刻,那個罐子便發生了改變——罐子裡頭的石頭全部被清空了出來,裝在了另外一個透明盒子之中,那罐子裡頭就只留下了一顆石頭,並且那石頭上面還拴著一根紅線連到了那盒子之中,很顯然那紅線只要一抽,那罐子裡的石頭就會跳到盒子之中,同時那盒子裡另外一個栓了繩子的石頭就會取代原來罐子裡那塊石頭的位置。
「在我們的識海融合了之後,我開始覺得我們與肉身之間的關係變成了這樣。」那個單烏解釋道,「當然,我暫時沒有將你的存在納入這些考慮之中。」
那個單烏的補充讓黎凰滿是不屑地輕哼了一聲,而後她便繼續追問道:「然後呢,你這假設似乎仍未到盡頭。」
「的確,我們還有更多的設想。」又有一個單烏站了出來,改變著那些罐子和石頭的模樣——那些石頭被從盒子裡拿了出來,每個石頭都被裝進了一個小小的水晶罐子之中,這些罐子瞬間便密密麻麻地分布在了那人的周圍。
如此稍作展示之後,那些罐子便在這個單烏的指揮下,開始一個接一個地重迭了起來。
「我的假設中,一具肉身對應著一道意識,這樣的組合……這樣的我,存在於各個不同的世界之中,這些世界以各種不同的我為節點而互相重迭著——就好像當初我以為你我互為表里,但是實際上我們卻是分處於兩個不同世界一樣。」那個單烏說著,同時抬手一捏,其中一個裝著石頭的透明罐子便啪地一聲崩裂了,但是因為那一處被重迭了無數的罐子,所以在旁人看來,那些罐子和石頭竟是沒有絲毫變化。
「也許我每死一次,就這樣消失一個罐子;也許我們每一個意識,其實都有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罐子。」
「只是……就好像當初我想不到原來互為表里可以是兩個世界那樣,我們也暫時都還沒有找到把握住自己不同世界中各自肉身的途徑。」
「又或者,其實我們這些意識現在所在的識海世界,才是真正的廣闊天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