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六1:魂夢不相依
2025-01-26 00:53:06
作者: 重晗
章六六1:魂夢不相依
風車,滿室的風車。
沐清臣的手裡還在不停歇地做著風車。
誰與他說話,他都不理,仿佛他的世界裡只有他一個人。就連蕭夫人抱著啼哭不止的沐蒹葭前來找他,他亦渾然不覺。
不。錯了。他的世界裡還有蕭重柔。他做風車給蕭重柔玩,他彈琴給蕭重柔聽,他摟著蕭重柔一起入睡,捉去爬上蕭重柔肌膚的螞蟻,將它們狠狠捏死,不留一點痕跡。
哦,對了。他依然每天給蕭重柔續血。誰勸也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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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現下,蕭衍他們才知道沐清臣的武功竟然深不可測,他連同三子,四個人一起上,竟然依舊制不住他。
許是因為沐清臣續血的原因,蕭重柔雖然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心跳,她的身子卻沒有僵硬。這春雨淫淫的天氣里,她的身子也沒有爛開。
與一具屍體同吃同住,每日哄著她逗著她照拂著她,沐清臣那般用心的樣子,連紅了眼睛的蕭衍等人都忍不住以為蕭重柔真的只是睡著了。也直到這時,他們才發現,沐清臣對蕭重柔用情至深。
「他們都說你死了,我不信。你若死了,便是做了鬼也定然會跟在我身邊,入了我的夢境,可是,我從未夢到過你。所以,你定然沒死。你懶得吃東西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他們何必大驚小怪,你懶得呼吸,我幫你呼吸,你心懶得跳,我幫你跳,你再懶我都養你,我用我的血養你,我的血已經沒了克心蠱毒,可以一直一直養你。你愛睡多久便睡多久,可是,你應該抱著我睡才好。是了,我懂了,以前都是你抱著我,現在你要換我抱你了,對不對?好,我抱你,小氣的丫頭。」
當余納玉走進蕭重柔的閨房時,聽到的正是沐清臣這段痴傻的話語。
他怔了怔,有種想落淚的感覺,一時竟然無法開口說出那殘忍的話。
一直將所有人當做空氣的沐清臣忽然動了動,低頭親吻了蕭重柔的唇,再吻了吻,整了整衣冠,他下床走向余納玉,眼睛裡竟然是釋然跟解脫:「你們來得真慢,我差點就撐不下去了。」
地牢里。
一位君王,一個死囚。
一盞枯燈,一杯毒酒。
兩兩無言。
暮欽晉首先開口:「你犯得是叛國大罪。」
沐清臣道:「是。」
暮欽晉道:「你不為自己辯解?」
沐清臣道:「否。」
暮欽晉道:「你確實打開了衡關,可是,你也制定了誘敵之策。你讓守軍假裝潰逃,誘得驕慢得意的蘇齋靂兵分三路,將左路軍引入山谷,巧用地形敗之;用徐元山的待罪之軍對付右路軍,成功牽制住右路軍;最後,用早已埋伏好的蕭家軍來對付孤軍深入的蘇齋靂,大獲全勝。你害了南燕,又救了南燕。我原該,先懲罰你,再獎勵你。可是,直到現下,我才知道,你在軍隊中竟然有這麼高的聲望,這麼大的影響力,無須任何兵符,整個南燕的軍隊竟然任你驅使。岳家軍殘系、徐家軍、蕭家軍,如此大兵團作戰,你竟然信手拈來。你說,我豈能留你?」
沐清臣道:「我本就只求一死。」
暮欽晉狐疑地看了沐清臣一眼,復又恢復精銳的眼神,他將毒酒推到沐清臣面前:「依著律法,你本該凌遲。但是,你救了南燕亦是真的,如今北燕元氣大傷,加之,幻瞳族忽然插手,北燕朝廷動盪,正是我南燕收復失地的好時機。這一切,還得歸功於你。為了表示我的謝意,我賜你一具全屍。」
沐清臣道:「既是該凌遲,那就凌遲。你若真要謝我,不妨赦免了徐元山的罪,他是個老實人,不過是糊裡糊塗站錯了隊而已。」
暮欽晉顯得很是意外,忍不住再次問道:「你說你想凌遲?」
沐清臣道:「正是。」
暮欽晉忍不住站起身來,在地牢里踱來踱去,轉到沐清臣面前,聲音控制不住地激動,他指了指那杯毒酒:「喝了它,你給我喝了它。」
「暮欽晉。」沐清臣冷冷抬眼,眼睛裡有著不容抗拒的威儀,「你我之間,由你決定我的生死,由我決定我的死法。」
暮欽晉在一遍一遍「瘋子」的咒罵中狼狽離去。他原本是勝利的一方,離去的姿態卻比敗兵還狼狽倉惶。
待暮欽晉離去後,昏黃的地牢中忽然緩緩幻化出一抹女子的身影。
「柔兒。」沐清臣驚喜地站起身子。
「本尊並非柔兒。」女子的身影還是看不清楚,仿佛漣漪里的倒影,「本尊是你不敢啃的老女人。」
沐清臣的臉色瞬間由喜悅轉為絕望:「你來做什麼?」
姽彡道:「本來我是想來救你的命的,不過,顯然有人已經活膩味了。」她話剛說完,忽然隱去了身影,卻是幾名獄卒過來找沐清臣簽字畫押。
待沐清臣按完手印後,獄卒們便離開。
姽彡再次顯現,聲音里有著不確定:「你把手伸出來給我看看。」
沐清臣雖然對一切都已經不再關心,但是,他素來是個溫順的性子,既然姽彡想看他的手,他便攤開手掌由著她看。
「你竟然不……」姽彡話未說完,忽的消失無蹤。
沐清臣也不在意,兀自坐著發著呆——他的柔兒到底在哪裡?她說過她永遠都不會讓他被凌遲的,今夜,她是否會出現?
一夜無夢。
沐清臣的人馬上要死。
沐清臣的心卻早已死了。
法場上。
一柄薄而鋒利的匕首,雙側俱有龍紋,微微刺眼的光芒讓他的眼睛不由的眯了一眯。他睜開眼睛,環顧了四周,找不到那抹他深愛著的麗影,熄滅了眼睛裡最後一絲光芒。
儈子手祭了刀,緩緩向他走來,取出幾顆麻核,想要塞入他嘴裡,防範他撐不住痛楚咬舌自盡。
沐清臣搖了搖頭,氣宇間自有一股威嚴:「你只管下刀便是,我絕不會尋短。」他活到二十五歲,才承受這點痛苦,她的柔兒早在十一歲就受盡了苦楚,他早就該體驗一下她曾經受過的苦,如今這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只怕還遠遠抵不上蕭重柔曾經遭的罪。
仿佛被沐清臣的氣勢攝製住,素來兇惡的儈子手竟然老老實實地收回了麻核,心裡卻不免詫異——凌遲之刑雖然在南燕的法典裡面,開國至今卻不曾動用過,他這也是頭一遭幹這事情,還未下刀手心已經滿是汗水,不想,這被凌遲的反而比他這凌遲別人的更為從容。
儈子手提了提神,快速下刀割去了沐清臣的喉結,免得他喊叫。然後迅速替他包紮好傷口,免得他失血過多太早死去。
有一點點痛,沐清臣笑了笑,不由想到被割了喉結的他,死後是不是會變成一隻啞鬼,柔兒會不會嫌棄他。
一切妥當後,劊子手的刀先來到了沐清臣的背,輕輕一刀劃下,再一刀,再一刀,再一刀,刀柄微微上翹,取出一塊指甲大的肉。
一點點痛,沐清臣又笑了笑,他的笑明明很愉悅,卻讓劊子手毛骨悚然。沐清臣再笑了笑,他的笑劊子手如何能懂?此刻,他想的是,當年柔兒也是被這麼下刀,一點點剮去身上的胎記的吧。還好,似乎不是那麼痛,希望那位曾經對柔兒下刀的人,水平也有這劊子手般好。
儈子手將這塊肉高高舉起,場下掌聲雷動,大呼痛快。
他將肉放入白淨的白瓷盤中,下手拖著白瓷盤慢悠悠走下法場,高聲呼喊:「沐奸臣的肉,五兩銀子起賣,誰要誰要?」
場下一片譁然,明晃晃的反光刺疼了儈子手的眼睛,卻是所有人都摸出了銀兩,搶著買這塊肉。
南燕的刑法與北燕的不大一致,北燕的凌遲殺一個成年人必須要施3357刀,刀刀須見血掉肉。南燕的刑法比之北燕要稍顯溫和一些,只是前面四刀將肉取下,接下去的3352刀只要將肉割成一條一縷就行,不需將肉取下。
日頭西移,儈子手放下龍鱗寶刀,接過下手的茶杯緩緩綴了一口,得意地取過毛巾抹抹汗,示意自己的辛勞。他吹了吹寶刀,衝著人群比了個三字,接著又比了個三字,然後比了個五字,最後比了個六字,意思是他的水平很好,完成了3356刀,這犯人還沒死。要知道,如果犯人在規定刀數前死去,劊子手將被觀眾嗤之以鼻,並有可能丟掉飯碗的。思及此,儈子手不禁偷偷抹了抹汗,其實,剛才心口那幾刀他一時抖顫了幾下,下刀委實重了,那囚犯只需心念一松就能立刻解脫。這囚犯真不知是硬氣還是傻氣,硬是吊著那一口氣,任他宰割。
人群立刻騷動起來,爬在房上的人有的站起身,伸長脖子,想看看劊子手把沐奸臣剮成什麼樣子了。但由於近處的人圍得密不透風,稍遠一些就看不見行刑的場面。
過了好大一會兒,只見那有分叉的粗木桿上垂了一條繩子,有人在木桿後面拉動繩子,繩子的另一端便吊起了沐清臣奄奄一息的身體,他的胸貼著木桿,背朝著眾人,大家看見他背上的肌肉被割成一條一縷的,卻沒有割掉,千百條密麻叢集,就像刺蝟似的。而他的手指腳趾亦是鮮血淋漓,指甲蓋已然全部拔去。沐清臣除了面部以及被一條遮羞布圍住的**地帶,其他地方沒有一塊好肉。
按著南燕原本的刑法,這兩個地方也是不得保全的。卻是今上念及與沐清臣的舊交,法外施恩,顧及了這個曾經的心腹的一點點顏面。
儈子手往雙手吐了兩口唾沫,伸手解開繩子,沐清臣的身體就如破娃娃一般摔了下來,地上頓時落了個血影。
儈子手舉了舉手裡的龍鱗寶刀,高舉過頭頂,用力向沐清臣心口刺下去。
明明背著日光,龍鱗寶刀忽然發出強烈的反光,劊子手眼睛晃了晃,似乎還未下手,刀卻已經在沐清臣胸口。
劊子手揉了揉眼睛,狐疑地看著那柄刀——為何他剛才會看到一抹女子的身影,仿佛他的刀就刺在女子身上。
管他呢?
看了看沐清臣停止起伏的胸口,劊子手快意一笑——他千刀萬剮了南燕第一佞臣,這份榮耀定能在劊子手這一行業讓眾同行失色,千載流芳。
吐了口唾沫,劊子手嚷嚷道:「沐奸臣的肉,現在開賣,還是老價格五兩起拍。」
人群又熱鬧了起來,其中竟然還有人喊:「我出一萬兩黃金,我要全屍,我將這屍體放在家裡,歡迎大家來我家鞭屍。」眾人定睛一看,竟是那瘋瘋癲癲的徐婼玬。
呀。
啊啊。
瓢潑大雨傾盆而下,其間竟然還夾雜著拳頭大的冰雹。
啪。
一人被砸的頭破血流。
啊啊啊。
「還有更大的,快跑啊,快跑啊。」
當。
那劊子手被一個碗大的冰雹砸中,當場昏了過去,醒來後竟然痴痴傻傻,再也不能當差。
那些原本想買沐奸臣肉的人紛紛作鳥獸散,一邊跑一邊咒罵:「都說殺了冤鬼會六月飛雪,沒說殺了奸臣會下冰雹啊,***,這沐奸臣,死了都不讓咱百姓好過。」
人群很快就散去。
那瓢潑大雨卻不曾歇場。
不僅僅吉梁在下雨,整個蒼暮大陸都在下雨。那極為乾旱的薩達地區,那裡的百姓竟然從不曾見過這麼大的雨,也總算知道了冰雹是什麼東西。
那場雨,不斷,不停,不變小,下了足足九十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