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夢醒

  牢門被鎖上，飯菜的香氣夾雜著大牢里的霉味，還真是讓人倒胃口。

  但地上的女子，忽然把飯碗捧起來，往嘴巴里瘋狂的塞著飯粒，把頭髮咬進嘴裡，再用力扯出來。風捲殘雲般，飯菜被一掃而空。

  毒辣的日頭，秋高氣爽的天氣，把所有的一切都照的那麼清楚。

  不管是骯髒的，還是邪惡的。

  刺耳的車軲轆聲傳來——

  緩慢如蝸牛般爬行的囚車上，關著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

  

  她露在頭髮外的眼睛，茫然的望著周圍，聽著群眾一聲比一聲高的謾罵，她瑟縮著身子躲在角落裡。

  但這鏤空的囚車，根本無法阻擋怒意滔天的百姓。

  他們把涼州城連日來爆發的瘟疫，還有親人的死去，全都發泄在這個妖女身上。

  他們已經忘記了她是個柔弱的女子，他們眼中滿是厭惡、驚恐，還有憤怒。

  有的人還嚎啕大哭起來，說蒼天有眼，終於要為自己死於瘟疫的親人報仇了，都是這個妖女帶來了瘟疫，帶來了戰爭，帶來了所有的不幸……

  有的人還商量著待菜市口砍完腦袋，再把這個妖女進行鞭屍，放到神仙道人的祭壇上焚燒三天三夜，祭奠神靈……

  一聲比一聲惡毒的話，在佟凌萱腦海中無盡的放大。

  她心窩仿佛燃燒了一團火，而那些人的咒罵聲，就像無情的導火索，把她埋藏在心底的恨意騰地燃燒起來。

  她為什麼要被這些人踩在腳下？

  為什麼要依附於別人才能活下去。

  她是佟凌萱，卻不是卑微的佟凌萱。

  她要活著，還要活的更好。

  她幫助過他們，如今他們卻恨不得她死！

  他們的親人死了，與她何干？

  戰爭爆發，與她有何干？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呵……

  呵呵……

  佟凌萱仰頭一笑。

  人群里有人指著她說道：「看！那個妖女還不知天高地厚的笑了！大家砸死她！砸死她——」

  更多的雞蛋、石頭、爛菜葉子砸過來，猶如滔天大雨般，蜂擁而至。

  身體仿似不是自己的般，額頭上有溫熱的血水流下來，糊住了雙眼。

  佟凌萱微微閉上眼，血淚混合著血水順著她的下巴，一直流淌在白色的囚服上。

  「你們逼我至此，休怪我無情！」雙眸睜開的剎那，忽然泛起詭異的綠光。

  被人群中的一個小孩看到，哇的一聲哭起來。

  那婦人訓斥孩子：「這麼喜慶的日子，哭什麼？」

  「娘，好可怕，好可怕……」小孩指著囚車。

  「別怕別怕……那個妖女就快要死了，今晚娘回家給你包肉餃子。」婦人輕拍打著小孩的後背，孩子的哭聲才止下來。

  囚車走遠，烏泱泱的群眾全都往菜市口匯集。

  連帶著大街小巷上的人也少了。

  斷頭台，壯漢手裡的大刀，明晃晃的光亮，讓眼瞎的佟凌萱，也感受到了那道刺目的光。

  她看不見，唯有一雙耳朵可以聽到動靜，揣測著周圍發生的情況。

  風輕輕的吹，吹走了午時的燥熱。

  仰起頭來，眼皮上紅通通一片，就像鮮血一樣紅。

  她眯了眯眼，胳膊被麻繩反剪在背後，現如今，她就像砧板上的肉一樣，只等大刀揮下來，頭顱落地。

  想起剛才在囚車上聽到的那些百姓說的話，鞭屍麼？

  沒想到她死後他們也不放過她。

  和她有多大的仇恨啊！

  殺父奪妻麼？

  顯然沒有。

  而她憑什麼成為這些愚民的替死鬼，出氣筒。

  溫知府坐在高台上，木罐里的斬令牌被風吹的翻動了一下，就像在催促著他行刑一樣。

  他瞥了眼身旁的人，請示道：「皇上，時辰到了。」

  裴光霽微微垂下眼皮，不見絲毫波動，「行刑吧！」

  佟凌萱睜大了眼睛，敏銳的耳朵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聲音，那聲音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她聽過溫柔的聲音、冷酷的聲音、惱怒的聲音……

  各種各樣的聲音她都聽過。

  因為她愛聲音的主人，愛到骨子裡，又被傷到骨子裡。

  「等一下！」

  百姓看見，斷頭台上的女子突然出聲。

  那道沙啞難聽的女音，如魔音刺耳，卻帶著一股奇異的穿透力。

  妖女微微抬頭，直直的盯著一個方向，確切的說是大玥天子所在的方向。

  沒想到這個妖女在臨死之前，都不忘蠱惑一下他們的君王。

  所有人都翹首以盼著，等待著這個帝王的反應。

  溫知府看了眼旁邊的人，見那人點頭應允，他立刻問：「萱妃你死到臨頭，還有什麼話要說？」

  「我想在臨死之前，聽到一個人的真心話。」

  啞不成調的語句，沒有亮光的水眸直直的望向高台，精準的落在那道明黃的身影上。

  即便看不見，但她依舊熟悉他的氣息。

  可以說是，熟悉他的一切。

  明黃袖擺下的五指一緊，裴光霽額頭微蹙，最後抬起眼皮來，望向斷頭台上的女子。

  「你有沒有愛過我？」

  向來喧鬧的菜市口，此時變得好靜，靜的連天邊的白雲都不動了。

  只有那輕輕的蕭索的風，吹啊吹……

  台下的百姓，一邊瞅著他們年輕的帝王，一邊厭惡的望著斷頭台上的妖女……

  「說！給我一個答案——」佟凌萱嘶吼起來，纖細的脖頸上青筋暴跳。

  秋風疾呼，吹起了她乾枯的頭髮，張牙舞爪的讓人看不見那被血污的臉。

  漆黑的鳳目忽然波動起來，那道明黃的身影微微一動，但站起的姿勢被納蘭德的話阻斷：「皇上，午時三刻都快過了，您還不下令麼？」

  鳳目一沉，幽邃的冷光一轉，直直的落在納蘭德身上。

  納蘭德笑的鬍鬚都抖起來：「百姓們都看著呢！文武百官乃至天下的百姓，都看著呢！」

  意味深長的一句話，讓一個帝王終於做了決定。

  「沒有！從來沒有！朕怎會喜歡上你這個禍國殃民的妖女？呵！萱妃，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那無情冷酷的聲音，就那麼輕飄飄的傳過來，沒有任何阻擋，沒有任何遲疑，就這麼進了佟凌萱的耳朵，進了台下百姓的耳朵。

  心碎是什麼滋味？

  佟凌萱不知道，在百姓的歡呼聲中，她仰頭望著黑暗的天空……

  她本就該生活在黑暗中，卻因為他，而勇敢的生活在光明。

  但當被他拋棄，是不是該回歸於黑暗呢？

  而在光明里的一切，不過是他玩弄她的一場夢而已……

  夢該醒了！

  該醒了……

  醒了……

  了……

  有一個聲音在心底不停的重複，再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