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織網（十五）

  小妹，你究竟是怎麼想的呢？

  心事重重的回到皇宮，已經是夜幕時分。

  終於逮著和小妹單獨見面的機會，佟凌萱進了臥房，只見小妹合衣躺在長榻上，睡得並不沉，聽見動靜，她就微微睜開了眼。

  看見驀然出現的人影，佟凌青立刻坐了起來。

  望著小妹突然的反應，倒是令佟凌萱一愣。

  她垂下眼皮，遮住了內里的波動，輕聲問：「小妹，你最近怎麼了？有什麼心事儘管和阿姐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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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凌青咬著唇瓣，滿臉糾結，最後她徐徐嘆了口氣兒，朝外喊了聲：「雪兒？」

  佟凌萱雙眸一睜，神色一凜：「小妹，你這是做什麼？」

  這時門被從外面推開，一個小身影走了進來，小雪看見屋裡的人，「呀」了聲，「原來小翠姐姐也在這兒？」

  佟凌青道了句：「雪兒，你去把參湯端過來，本宮喝完後想休息，記住，不許讓任何人打擾本宮。」

  小雪眼珠翻滾了下，瞟了眼前面的那道粉影，就「諾」了聲退了下去。

  佟凌萱雙眸盯著長榻上的小妹，張嘴解釋道：「那晚裴光霽說的話，我都聽見了，難道小妹也相信我會救那裴光霽？救我們的仇人？」

  佟凌萱一連兩問，她以為小妹是埋怨她救自己的敵人，背叛了她們入宮的使命。

  佟凌青抖著睫毛，嘴唇動了幾下，但最終什麼都沒說。

  她嘴角倏然勾起輕嘲的笑來，阿姐為什麼要急於解釋？如果她心裡沒鬼，又怎會一次次的來找她？

  其實從一開始，她就成了阿姐手裡的棋子，她犧牲了一個女人一生的幸福和貞操，委身於她們的仇人，她不是沒有怨，沒有恨的！

  每當她埋怨的時候，她都會安慰自己，她這麼做完全是為了替父皇母后報仇，為了滅亡的天蘭國而報仇！

  當看見阿姐和她愛的男人打鬥的時候，看見阿姐一次次受傷的時候，她經常會感到深深的自責。如果她沒有愛上她們的仇人，如果她爭口氣兒，阿姐是不是就不會受傷？她們就不用過著這隱姓埋名的生活？

  可是呢，在她自我糾結，因為兩難的抉擇而夜不能寐食不下咽的時候，她的阿姐，她那口口聲聲不許她為那個男人懷孩子不准愛上那個男人的阿姐，卻先她一步背叛了她們的誓言，背棄了她們的計劃，竟然和她一樣，一起愛上了她們的仇人。

  而她因為愛上仇人而生出的苦惱，看起來就像一個笑話。

  是不是阿姐私底下也嘲笑過她？

  她被她掌握在鼓掌之中，像個傻瓜一樣被她操縱，從來不敢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怕被阿姐訓斥。

  佟凌青想著以前的種種，又是呵呵一笑：「阿姐，你做過的事心知肚明。不用對我多解釋。」

  見小妹說完又側臥在長榻上，微微閉上了眼，不想再看她一眼。

  佟凌萱垂下腦袋，雙拳緊握起來，她咬著牙骨，忍不住哈哈一笑：「這裴光霽真是好計策啊！小妹，你不該愛上那個男人！」

  佟凌青眼皮一抖，最終沒有睜開，只是別過頭，把臉埋進被子裡。

  小雪端著參湯，看見走過來的人，趕緊甜甜一笑：「小翠姐姐？」

  粉衣少女兩眼無神的望著前方，根本沒瞧見旁邊的人，而是徑直往下人的房間走去。

  小雪納悶的「咦」了聲，「小翠姐姐這是怎麼了？」

  回到房間，佟凌萱枯坐了半晌，自嘲一笑，她躺在床上又是毫無睡意，只好從床上爬起來，就著昏黃的油燈，擦拭懷中的匕首。

  這把匕首跟隨了她七年，這把匕首曾被一支骨節分明的手指握住過。

  那特質的嗓音她到現在都還記得：「既然你已成為離宮的一員，這把紅綢匕首從此以後就是你殺人的武器，不死不棄！」

  「嗯，不死不棄！」她稚嫩的臉上，帶著一股堅定，伸出胳膊接住了那把鋒利的匕首。

  然後，她看見了那個男人的手，他的手生的很好看，修長又根根分明，佟凌萱覺得，她此生都沒見過那麼漂亮的一雙手。

  那個男人在七年前的雨夜，把她帶入離宮，從此讓她踏上腥風血雨的征程。

  自此之後，她再也沒見過他，讓人感覺那個男人大抵是死了，要不然怎麼在離宮裡再也沒出現過呢？

  她曾經問過離宮裡的老人，他們在離宮裡待了大半輩子，應該見過帶她入離宮的那個男人。

  可是，他們一臉茫然，都說沒見過，離宮裡根本沒有這個人。

  年紀尚小的她，竟然頗具幻想色彩的認為，那個男人應該是死神和生神的結合體，救了她一命，卻又把她帶入死亡的地獄。

  她踽踽獨行了那麼多年，帶著弟弟妹妹，為了讓他們不受欺負，她只有變得更強更厲害，執行更多的任務，這樣宮主才會覺得她有用，才不會把她像那些生病的孩子一樣，給秘密處死。

  為了讓青兒和小雲免受離宮訓練的痛苦，不讓他們的雙手染上血腥，她第一次和宮主談條件，宮主答應下來，對年僅十歲的她說，你只要完成這次刺殺任務，本宮主就答應你的條件。

  腥風血雨，人海屍山，從死人堆里爬出來，她看見升起的初陽，那種重獲新生的澎湃感，讓她至今難忘。

  她緊緊的握著因為染滿鮮血而滑不溜秋的匕首，血水混合著眼淚落下來。

  她還活著，踏著別人的鮮血和屍體，她終於活了下來。

  她可以對人冷漠，甚至無情，卻唯獨對小妹和小雲有種濃濃的親情和使命感。

  她極力想改變他們生活的現狀，讓弟弟妹妹不再擔驚受怕，不再和她一起過著腥風血雨的日子。

  所以，她最後逃了出來。

  往事一幕幕的重現，就像皮影戲般，頗具戲劇性，但她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個皮影戲如今出現了一個大轉折，小妹的離心，讓她陷入了困境。

  我們的親情，我們的仇恨，難道比不過那個男人給你的溫柔陷阱麼？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小妹，這就是你的選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