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予凡，市中心長信路那附近新開了一家酒店，聽說那裡的宴會廳挺好的，什麼時候有空我們去看看？」丁兆國駕車行駛在高速公路上，身旁坐著沈予凡。他心情甚好，表面卻也平靜地徵詢著沈予凡的意見。

  沈予凡既然已經答應了他的求婚，那訂婚宴也就必不可少，有空多選幾家酒店看看，以便到時篩選。他總希望能給沈予凡最好的。

  「予凡？予凡……」

  丁兆國說得再多也徒然，當事人心不在焉，只顧看著窗外一掃而過的街景發呆，直到丁兆國提高了些許音量，才把她從太空的神遊中拉回現實。

  沈予凡一臉茫然地看向丁兆國，後者見她一臉疲憊，猜想她是累了，也就沒再說什麼，只道了句你先睡一會兒，到家了我再叫你。

  日子恍恍惚惚地隨波逐流著，絲毫不眷戀昨天，不，連上一秒都不曾眷戀過，若人能像時間這般只做自己，不受人左右，那麼沈予凡也就不會像現在這般頭大。

  一個月了。自上一次在方家與方少凌分別，她又回到S省，已經整整一個月沒和方少凌碰面了。

  而自沈予凡從家鄉回到S省開始，丁兆國就已著手準備訂婚宴的事情，樂此不疲。她這女主角卻倒是興趣缺缺，只在丁兆國問及她意見時才惜字如金地說上兩句。

  她要訂婚了。這於她而言真是可怕的字眼。人的一生中怎麼就能訂婚兩次，結婚兩次呢？沈予凡情緒低落，思維又逐漸走向死胡同。

  猶記得她和方少凌訂婚時的場景，明明是那麼出人意表的求婚，卻讓她感動得無以名狀。他當時跟她說，他是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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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又回想起她和方少凌的婚禮，一切隨俗卻不落俗套。此時，印象中方少凌的臉竟如此鮮明，仿佛那婚禮也只是不久前才發生的事情。

  可如今，她又要訂婚了，她卻高興不起來，相反，內心是苦澀且壓抑的。

  她愛丁兆國嗎？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丁兆國對她很好，事無巨細，都一一照看著。

  對丁采妮，沈予凡心裡倒是十分歡喜的，要是她嫁與丁兆國，那麼往後肯定是要和他一起撫養丁采妮。她樂意的，她一直待丁采妮如自己的女兒。

  「師傅，麻煩就在前面酒店停車。」

  沈予凡鬼使神差地讓「的哥」將車停在酒店前，她依稀記得丁兆國曾向她提過這家新開不久的酒店，他當時也說等有空了會過來這裡看看。

  可現在……

  沈予凡有些茫然地付了車資，慢慢踏進酒店。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明明對訂婚的事情並不上心，甚至有些懼怕與排斥，卻主動來到這酒店。

  她真的要看宴會廳嗎？心裡尚凌亂，她理不清頭緒，也得不出答案。

  她身為律師的冷靜自持都跑哪兒去了？

  既來之，則安之。這麼想著，沈予凡走向總服務台。

  「晚上好！請問有什麼能幫您？」前台接待員笑容可掬。

  「呃，聽說你們酒店有個很不錯宴會廳，我……我朋友準備訂婚，所以我來幫她看看場地。」沈予凡實在沒有勇氣說是自己要訂婚。

  前台接待員面露一絲為難。

  「小姐，是這樣的，我們酒店今晚承接了一樁婚宴，恰巧用的就是宴會廳。」

  沈予凡仍注視著眼前的接待員，久久等不到對方的下文。

  「那言下之意就是，我今晚不能看宴會廳了？」

  「嗯，恐怕不方便……很抱歉，」接待員道歉，「您看明天再來看可以嗎？」接待員害怕錯失一筆生意，連忙徵詢沈予凡的意思。

  沈予凡想了想，決定將自己最擅長的派上用場。

  「我平時比較忙，也是今天休息剛好路過這裡就進來看看。其實我認為，今晚宴會廳碰巧有人在擺婚宴，那我可來對了，一來場地看到了，二來連真實的效果也看到了，若能拍些照片給我朋友參考，不是一舉兩得？畢竟……要訂婚的人不是我。」

  前台接待處兩名小姑娘畢竟還是新手，加上酒店開張時間極短，培訓仍未十分到位，聽沈予凡這麼一說，倒覺頗有道理。再說，前台主管培訓的時候也說了，要提供人性化的服務，那……客人就站在宴會廳外面看看裡面的情況，也不打緊吧？

  沈予凡依言一個人慢慢走向宴會廳。

  其實要找宴會廳，簡直易如反掌，瞧那一路上的方向指引，以及宴會廳前的LED顯示屏，自然不可能找錯地方。再者，那屬於婚禮的甜蜜音樂，以及那一片嘈雜的人聲。

  沈予凡不想引人注目，在宴會廳的後門處停下，目光來回逡巡於餐桌與吊在半空的巨型水晶吊燈之間。

  這宴會廳還真如傳聞的那樣不錯呢！目測室內高度至少達十米，天花中央吊一巨型水晶燈，燈光通過菱形的水晶吊飾隱約折射出耀眼的光圈。許是婚宴，大圓桌都蓋上了喜慶的大紅色餐桌布，一如新娘子的紅色蓋頭。

  沈予凡的視線最後久久落在舞台邊上那一身白色西服的男子身上。

  是他？

  沈予凡不敢相信自己此刻心中的答案。她更摸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思，到底希望是他，抑或不是他。

  她一下子想到自己能從新人的婚紗照里得出答案。正欲往前看，所有LED屏都像跟她對著幹一樣，全部一下子切換至與追光燈相連接的頻道。隨即全場燈光暗下來，主持人的話音響起。

  在方少凌拿著胸花轉過身的一剎那，沈予凡借著追光燈的籠罩，在LED顯示屏上清晰無比地看到了他的容顏，這個她已一個月不曾見面的男人。

  原來，她還有心，他的音容笑貌仍能牽動著她心上的傷口。

  原來，今天……他梅開二度。再看看那一身雪白禮服的年輕女子，化著精緻的晚妝，想必是今晚的女主角，她應該也就二十六七歲，年紀與當年認識方少凌時的自己相差不遠。

  年輕真好！沈予凡暗暗感慨。

  她的呼吸變得沉重，想邁步離開，可腳步卻無法移動半分，直到會場服務生為了將門關上而來到她跟前詢問時，她才無聲轉身離開。

  方少凌，方少凌……

  沈予凡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出酒店，一路上都在心裡默念著方少凌的名字。

  為什麼？為什麼？

  沈予凡不可遏制地無聲問著為什麼，可方少凌不在，沒有人能給她答案。

  下一刻，沈予凡頭腦空白，濃重的孤獨籠罩著她，她只能無助地向前走，漫無目的地一直走，不知疲倦地一直走，就像彼時她的心一樣一步步走向未知。

  

  為什麼？為什麼？

  在自問了許許多多的「為什麼」之後，沈予凡仍舊無言，只是臉上那牽強的笑在不經意間帶出兩行淚。

  沒有為什麼，只是方少凌已然厭了她、膩了她也煩了她，所以終於決定放棄她罷了。沒有那麼多為什麼，也並非每件事都總得有個為什麼才算完美結局。

  她已經看到了，還是以如此出乎意料之外的方式見證了他幸福的開始。她該替他高興的。

  沈予凡倏地停下匆匆腳步。她回想起自己方才的失態。還有，她忘了上前去跟他道聲恭喜了。

  他終究還是娶了別的女子，他，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那天在方家不小心聽到的方家母子的對話不期然冒上腦門。

  方家的父母該是可以安心了。

  她該替他感到高興的，她該上前道喜的，即便她沒受邀，可相請不如偶遇，竟然就這樣也能被她誤打誤撞碰上，也算是一種緣分吧！

  可是為何她不但無法言語，就連眼淚也止不住地密密墜落？

  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當沈予凡再次抬頭，才發現自己已不知不覺走到了「新天大廈」。

  在S省首次和方少凌碰面的情形躍上腦海。

  「好久不見」，這是兩年後兩人重逢時，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在記起這句話的同時，沈予凡也同樣記得當時難言的心痛。

  心痛？以後再也不會了。

  像是抱著某種不可逆轉的堅定信念，沈予凡硬是搭乘觀光電梯來到三樓商場對面的露天咖啡吧。她推開玻璃門，晚上七八點，也正是咖啡吧生意最好的時候，服務生忙著招呼已經在座的客人，沒人上前迎向她。

  沈予凡穿過側門，跨入露天區域。隨便找了張空著的四方木桌坐下，坐下也就坐下，沒有主動讓服務生過來下單，直到二十分鐘後一名從她身邊經過的服務生主動詢問，沈予凡才隨意點了一杯咖啡。

  她發誓，今晚之後將不再與已為人夫的方少凌有半點牽扯，她不再想他，也不再記恨他。

  只是，今晚，她想最後一次放縱自己，在正式嫁與丁兆國之前，讓她最後一次呆在讓她感覺離方少凌最近的地方。今晚他不會回來這裡的，所以，就讓她任性最後一回，恣意懷念方少凌和她之間的一切交集，也將一切淡忘！

  腦海里一遍遍浮現的，仍是那日黎彩英和方少凌的對話。她對方少凌說：「如果你還愛著予凡，還放不下她，那你就去跟她說，好好說。」

  那一刻，門外的沈予凡是震驚的，她沒想過方少凌會念著她，她一直都以為只有自己在一廂情願地惦記著他，用力抓住他們過往的點滴不放，固步自封。

  原來不是的，在她痛恨自己始終未能將方少凌忘懷的同時，方少凌也一樣惦念著她。這種近似自虐的懷緬，不但沒能帶來彼此潛意識裡都渴望的複合，反而讓雙方越陷越深。愛得深，也恨得深。

  黑咖啡被端放於沈予凡面前，她機械地用咖啡勺輕輕攪拌，在沒加奶和糖的情況下，硬是喝了一口。

  好苦！她感覺到那細膩的苦澀味道在齒間流淌，還是強迫自己咽了下去，眼淚緊隨著就逼了上來。沈予凡又像是在自我作踐，一杯黑咖啡下肚，她差點沒吐。

  這是她給自己的懲罰。

  沈予凡不知自己已坐了多久，久到淚水已停止，淚痕幾近被風乾，久到咖啡廳的人都已離去，露天區域的小燈也已關了幾盞，像是在無聲提醒著她這店該打烊了。

  手機傳來「嗡嗡」的震動聲，她低頭，是丁兆國來電。然而直到手機停止了震動，她依然沒能從猶豫不決中走出。

  她竟害怕了！頭一回，她不想接丁兆國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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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創作品*作者：白玉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