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心字已成灰(三)
2025-01-14 05:38:15
作者: 秋戀月
第二十三章 心字已成灰(三)
她突然記起那一日,韓媽媽在接過她送的紅麯酒時會露出過那樣黯然的神情,她當時並不以為意,隻當她是因為韓爸爸有高血壓而不讓他喝酒,可事實並不是這樣的,韓爸爸其實早就不在了,在他們分手的那一年。
依依閉上眼,淚滾滾滑落:「對不起……是我們家對不起你們,更對不起叔叔……」
「對不起?你有什麼資格來跟我說對不起?」韓學謙厲聲打斷她:「你以為光憑一句對不起,就能挽回我父親的性命嗎?你以為一句對不起,就能消除我母親心裡的悲苦和孤寂嗎?你以為一句對不起,就能抹殺你們家對我們的傷害嗎?葉憐依,你知道什麼叫絕望嗎?當我親眼看著自己的父親面色灰敗地在我面前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我的心裡該有多恨,你知道嗎?那天以後,我就告訴我自己,我絕不會忘記這一天!這輩子,我就是拼盡一切,哪怕粉身碎骨也一定要報復!別人欠我的,我會一分不少地要回來,別人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我更會連本帶利加倍奉還!」
說到後來,韓學謙幾近歇斯底裏地嘶喊著。餐桌上,一支燭火終於燃到了盡頭,悠忽一跳的火苗恰照見韓學謙扭曲變形的五官,那樣陌生的一張臉,是她從未見過的可怖。他所說的一切言猶在耳,從與他重逢的那刻起,所有零碎的片段漸漸串成了一線,逼得她不得不認清一個殘忍的事實——這一切,都是假的,她所堅信的一切美好與幸福,原來根本不存在。
她感覺自己手腳冰涼,整個人就像被扔進了蒼茫的海浪中,冰冷的海水無情地翻出巨大的浪濤,嘩啦一下便將她捲入無底的痛苦深淵。嗓子眼裡似乎甜得發腥,仿佛凝著一口血,隻消一開口便會噴薄而出。可她終究還是開口,蒼白的唇邊竟似綻開了一抹笑意:「也就是說,從那天以後,你找到了薛厲,得知他原本就有個交往的女朋友,隻是迫於家庭的壓力不得不和她分開。你們當即決定聯手,各取所需,想必你們二人合作起來,定是十分愉悅的。」
他譏諷般地一笑:「看來你還不算太笨,不過當初並不是我找的薛厲,而是薛厲主動找的我。在你們結婚前一晚,他找到我,對我說,隻要能幫他和你離婚,他可以動用他的人脈幫助我發展事業。你也知道,想要成就一番事業,靠的不光光是實力,人脈,往往能在決勝之時推濤作浪。所以我們很快達成了協議,彼此約定隻要目的達成,有關過程及手段統統互不幹涉,隻是我沒想到他太過入戲,竟還真的對你動了手,不過隻要目的達到了,我不介意出些小小的意外。」他放開依依,獨自走到沙發上坐下,適才籠罩在他周身的戾氣漸漸褪去,他慵懶地斜倚在那裡,就像一隻休憩的豹子。他說:「不過我對他,還有個附帶條件,那就是在他和你順利離婚之後,他必須動用他的一切關係,扶我坐上本市工商聯房地產商會會長的位子。我不妨告訴你,眼下這件事,幾乎已成定局,想必十天以後,我們的葉市長就再不用辛苦兼著商會會長一職了。」
葉偉峰如今雖為市長,手頭的工作卻也有輕重之分,且因這幾年他已著重分管城市建交,所以房地產商會會長的職位對他便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政府部門的人際關係並不比企業來得容易,在某些方面來說甚至更複雜,正可謂牽一髮而動全身,倘若房地產商會會長的職位落入旁人手中,隻要是信得過的人,到底問題不大,可若那人是韓學謙,那無疑是對葉偉峰工作的最強掣肘。
「十天以後……嗎?」依依喃喃自語,零落的字符殘破地散在空中,就像漂浮在池塘裏的浮萍,無依無靠,四散飄零。「你是打算在我們的婚禮上,做個最後的了斷,是嗎?」
依依愴然一笑,原來,他心中的恨如此熾烈,甚至連她都不放過。
韓學謙隨手抽出一支煙點上,滿室晦澀的昏暗裡,唯有他指尖那一星紅色的光點如寶石般璀璨,依依沒來由地便想到了黎穎芝手上戴著的那枚血紅的鴿子蛋,那樣璀璨奪目的顏色,晃得她睜不開眼。
「你說得不錯。」他氣定神閒地突出一口煙圈,甘冽的菸草氣息繚散在空氣裏,他的臉龐隱在裊裊的淡白煙幕後,如同索命的閻羅,輕易便可勾銷了旁人的性命。「我本想著十天以後在婚禮上當眾毀掉和你的婚約,然後再親口告訴你父親,我非但玩弄了她的女兒,還占據了他的一個重要官職,我真想看看他到時會露出怎樣的表情,離過婚的女兒再度被甩,自己手頭的要害職位又被奪走,他這樣要面子的一個人,該會有多麼震怒和絕望啊!不過也沒辦法,誰叫他欠我的呢?」
一個接一個的驚雷猝不及防地劈下來,炸得她連半分逃離的餘地都沒有。可韓學謙哪裡肯就此罷手?他將夾在指間的菸蒂隨手摁熄在菸灰缸裏,輕鬆得如同碾碎一隻螻蟻,他眯起眼看菸頭那一縷青煙無力地盤旋升騰,聲音冷冷的:「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我原本打算利用我們的婚禮將這一切當做十周年的祭禮送給我父親,隻是我千算萬算,到底還是漏掉了你。」
依依感覺天與地似乎都在視野裏旋轉,在強烈的暈眩裏,她的質問反倒成了哀戚的呢喃:「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怎麼可以……」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自顧自地說下去:「是我太小看了你,我忘了女人都是天生的偵探,隻可惜你還太嫩,沉不住氣,不然我也未必會有十足的勝算。不過,也無所謂了。」他起身,隨手撣了撣袖口落上的菸灰,「既然我的目的已經達到,有沒有結婚典禮也不那麼重要了,相信我父親在天之靈,看到如今這個局面,也會感到安慰了吧!」他挑起一邊的劍眉:「葉憐依,遊戲真的結束了。」
他殘忍冷漠的宣布,猶如最後的審判。
「韓學謙……」她已是說不出話來,隻能怨憤地念著他的名字。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呢?
依依腦中反反覆覆盤旋的,隻有這麼一句話,怎麼辦?從今往後,她到底要怎麼辦才好呢?五年了,她以為自己終於得到了應有的幸福,她歷經千辛萬苦,也終於可以和自己心愛的男人走到一起,然而到頭來,那不過市場蓄謀已久的圈套,是早在五年前便已註定了的悲劇,也隻有她,才會傻呵呵地沉浸在所謂的幸福裏,無知無覺,任人宰割。
痛……她覺得好痛……胸口仿佛裂開了一道大口子,有什麼東西被人從體內生生掏去了,空蕩蕩的,隻剩下了模糊的血肉,觸目驚心。
依依渾身劇烈地顫抖著,好比風中凋零的殘葉。這個男人,還是她心裡的那個韓學謙嗎?她深愛了那麼多年的男人,她打算交付一生的男人,卻原來是個殘忍無情的劊子手!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他這樣子趕盡殺絕,半點往日的情分也不顧,即便當年韓爸爸的死和她父親有關,可那畢竟是個意外,這樣的結果誰都不想的不是嗎?何況人死不能復生,事情都過去了這麼些年,到如今,他憑什麼把帳都算在她的頭上?又憑什麼這樣輕蔑地踐踏她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