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四）

  第十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四）

  

  她一句話都沒有說，也沒有喊痛，只是垂首無措半跪在床上，就像是個被大人遺棄的小孩，立在人海茫茫的街頭，卻偏偏找不到回家的路。她緊緊咬住下唇，將臉深深埋進胸口裡，可眼淚還是控制不住直往下掉，成串的淚水滴落在床單上，瞬息消失無蹤：「你說過的。」她仰起臉，有幾顆淚自眼角簌簌跌落。她的聲音低不可聞，卻又帶著奇異的鎮定：「你說過這輩子都不會離開我，你明明說過的，你不能說話不算話。」

  韓學謙定定地看著她，就像在看著一個從來都不認識的陌生人，良久，他竟笑了，可眼底卻是一絲笑意都無，「可我也說過，你若離開，我不會挽留，你若回來，我不會收留。」

  依依撫著胸口，唇上的最後一抹血色也悉數褪盡：「你怎麼可以這樣狠心。」

  「我狠心？」韓學謙渾身顫抖，他壯碩的身形擋住了壁燈的光影，他的臉隱匿在暗處，依依看不到他的表情，卻清楚地捕捉到了他下顎緊繃的弧線。他忽然衝上前一把扯住依依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就要將她的手腕捏碎。他近乎切齒地道：「葉憐依，我們兩個人究竟誰狠心？當初我們在一起時，你又盡了多少努力？你說你無法跟你父親談，因為你根本不可能說服他，即便這樣，我也都忍了，就算我心裡再如何焦急，我也都忍了，我覺得兩個人只要相愛，任何困難都能克服，我說我來想辦法，我說我親自去和你父親談，我不逼你，我只能逼我自己，逼自己替你撐起一份責任。可你呢？你做了什麼？你努力過嗎？你嘗試過嗎？當初你頭也不回地離開我的時候，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他狠狠甩開依依，冷笑道：「我狠心？葉憐依，你自己說究竟誰狠心！」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即使從前再如何吵架，她也從來沒見過他露出這樣的神情。第一次，依依覺得他應該是恨她的，那種切齒的恨意繚繞在眼底，仿佛隨時都會迸出火星四濺開來。她試探地喚了聲：「學謙……」

  「不准你這樣叫我！」韓學謙怒瞪著她，就像突然被觸到了驚痛處，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泛紅的雙眼似要滴出血來：「你記住，只有我的女人才能這樣叫我。」他一字一句說的分明，每一個字，都恍若從齒縫裡迸出。可慢慢的，卻又有一縷輕蔑浮上唇際，那上揚的弧度落入他烏黑的眸，粼粼泛起了刻薄的惡意：「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似乎並沒有在真正意義上成為我的女人吧？還是你覺得今天晚上想要徹底地當一回我的女人？」他挑起一邊的眉，輕挑地以食指抬高她的下巴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她，忽而眯起眼嘖嘖嘆道：「可是怎麼辦呢？我這個人向來不太喜歡用別人用過的東西——可以說，是厭惡至極。」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只是一心想用最不堪的字眼去傷害她，仿佛唯有這樣，才能平息胸口那團熊熊燃燒的無名烈火。

  果然，她單薄的身子似搖搖欲墜，臉色更是難看到了極點，那樣一張煞白的臉倒映在燈光下，有一種可怕的絕望。

  依依覺得自己一定還醉著，因為她感覺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轉，不停地旋轉，耳朵里嗡嗡直響，仿佛是萬噸貨車呼嘯而過，眼底更有灼熱的刺痛直往上冒，胃裡止不住翻江倒海的仿佛又要吐了。隔著朦朧的視線望出去，他的臉漸漸扭曲變了形，影影綽綽迭成了她看不透的模樣，所以她湊上前去想看個分明，卻偏偏不知怎的，在她還沒完全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竟是輕柔地吻住了他。

  她的唇和記憶中的一樣，綿軟而又甜美得讓人甘願溺斃其中。她嬌羞的探索猶帶生澀，她的氣息慢慢沁入他的肺腑，唇齒間的糾纏還帶著紅酒醉人的甘醇，隱隱的，還泛著一點咸澀，迷濛之間，他恍惚辨出，那竟是她的淚！

  韓學謙猛然驚醒，他這是在做什麼？他本能推開依依，「夠了！葉憐依！」他踉蹌著倒退數步，仿佛看著怪物一般盯著她，他的瞳孔急劇收縮，終於對著她徹底爆發：「葉憐依，你怎麼可以這麼賤！你搞清楚！我們分手了！早就分手了！我跟你早就沒有任何關係了！你聽明白了沒有！我跟你，再沒關係了！」

  依依被他推得跌坐在床上，一時只會迷惘地看著他，她有瞬間的失神，只任憑他的嘴巴迅速開合，半晌，她終於聽明白他說了些什麼。

  韓學謙始終盯著她，此時正望見她眼裡有一束光點迅速暗淡下去，就像燃盡了的燭火，哪怕凌空一躍，終歸成了灰燼。

  有幾秒鐘，他們誰都沒有說話，甚至連動都沒有動一下，只是很快，依依垂下眼瞼，竟然笑了。她扶著床柱站起身，臉上依舊掛著一縷淡薄的笑，可那笑容太過蒼涼，蒼涼得讓人心裡發酸。她一步一步朝著門口走去，就像是一個牽線木偶般了無生氣，在經過韓學謙面前時，也不看他，只顧兀自往前走，踉踉蹌蹌卻異常堅定地往前走著。

  可是，就在她即將從韓學謙身旁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卻突然如同發了狂般迅速扣住了她的手腕並一把將她扯回他面前，下一秒，他已攔腰抱起她，重重將她扔在了床上。她被弄得頭暈目眩，胃裡翻騰的噁心讓她只能無力地癱倒在床上，眼前黑影交錯間，他已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僅用一隻手就把她的手牢牢按在頭頂。他撐起身子迫視住她，目光凌厲陰冷地似在看著他這輩子最痛恨的人。

  她被他看得心裡害怕，他的眼裡嗖嗖地似有無數小箭爭相射出，每一支，都帶著奪命的劇毒，每一支，都直擊她的要害。她忍不住瑟瑟發抖，就如同秋風蕭索下的葉，只能任憑命運的大手，將她撥過來，推過去。她轉開臉想要避開他的目光，可下巴一緊，卻又被他粗魯地扳了回來，她不得不與他對視，他的瞳孔就像一片墨色的大海，而她就在這片無邊無際的黑暗裡浮浮沉沉，根本無力逃脫。

  「記住，這是你自找的。」

  毫無預警的，他突然俯身狠狠吻住了她的唇——可與其說是吻，不如說是發泄來得更為貼切。他灼熱粗重的鼻息噴在她臉上，他唇齒間的掠奪甚至還帶著報復性的齧咬，狂野得令人無力招架。

  他實在是壓抑得太久太久了，久得哪怕只是在夢裡，他都不能擁有她。而此時此刻，她就在他眼前，近得觸手可探，近得唾手可得，她的氣息甜美依舊，她的頸間仍有淡淡的一縷檀香，若有似無，卻是他這輩子最難抵禦的誘惑。

  心底的屏障似轟然崩塌，就像雨後塌方的泥石流，那些滾滾的落石總帶著無法控制的毀滅。長久壓抑的**終於在這一瞬噴薄而出，他將她的身子完全揉進懷裡，力道大得簡直要將她整個拆解，也不管是不是會因此而弄痛了他，他只是拼了命地吻著她，仿佛是要將這麼多年的空白傾數填滿。

  寬闊的大床非常軟，他們不由得深深陷入，就像陷入了深稠的泥沼中再難自拔。依依閉著眼，熱烈地回應著他，他們相互索取，彼此糾纏，每一次的肌膚相觸都帶著末日般的訣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