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蕭郎是路人(一)
2025-01-01 08:01:18
作者: 顏灼灼
張華診視完,站起身來,招手讓我和汪守成跟他一起出去。到了外面,他開了幾種藥,一邊告訴我們,是重感冒引起的發燒。他叮囑我開的藥一種是針藥,買來就給阿珩注射,另外兩種是口服,四小時一次,夜裡要照時間服用,不能斷。如果明天不退燒,再給他打電話。
張華走後,汪守成立即讓司機餘生開車去買藥。他看了我一眼,誠懇地說:「小鄢,拜託你照顧他!」
我心慌意亂的回視了汪守成一眼,他的目光是真摯的,對兒子的關心已經超越了一切。
藥很快買來了,我拿了藥,走進阿珩的房間。他依舊毫無生氣的躺在那裡,維持著原有的姿勢。我往針管里注滿了藥水,走近他,強抑著顫抖說:「我現在要給你打一針。」
我挽高他的衣袖,他還是沒有反應。我咬緊牙關,幫他用酒精消毒,再注射進針藥。針頭刺入肌膚的那一剎那,他輕微的顫動了一下,隨之又恢復了麻木的狀態。
注射完,我用棉簽給他揉壓。
「不用管我了」,他終於開了口,低啞得近乎失聲。
「你還要吃藥,」我的聲音不受控制的哆嗦著。
他負氣般的說:「讓別人來。」
「好」,我轉過身子,顫聲說,「我去叫趙媽。」
他的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那隻手是火燒火燙的,我轉回身子望著他。兩滴淚珠衝出了眼眶,滑落下去。
他將我拉近到床邊,撐起身子,煩惱的搖了搖頭,「我說錯什麼話了嗎?我現在頭昏腦脹,什麼都想不清楚。」他忽然發現自己緊握著我的手,慌忙摔開手,把自己的手藏到棉被裡去,好像那隻手是罪魁禍首似的,嘴裡喃喃的說:「對不起,我冒犯你了。」
熱浪再度衝進了我的眼眶,他連握我的手都覺得是冒犯了。以前我們肆意的親熱纏綿,可現在,因為我成了他的繼母,我們只能被綱常倫理所束縛。
我強咽下淚水,俯下身子,按住他的肩膀,把他的身體壓下去,讓他躺平,拉攏棉被給他蓋好,小心翼翼的問:「現在可以給你吃藥嗎?」
他忽然馴服得像個孩子,「好,我吃藥。」
我取過溫開水和藥片,在床沿坐下,扶起他的頭,把藥片送進他嘴裡,他吃了藥,躺平了。他躺在那兒,眼神昏亂的望著我。他抬起手來,想撫摸我的面頰,卻又無力的垂了下去。「不要再流淚,我不想讓你流淚。但是,我還理不清楚我們的關係……」他蹙眉,聲音斷續而模糊,那針藥的藥力在他身體裡發作,「整個世界突然變了樣……我不知道該怎麼生存下去……好難受……」聲音停止了,他合上了眼睛,睡熟了。
我繼續坐在那兒,望著他,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我把手壓在他的額頭上,燒得燙手!我抬手拭去面頰上的淚珠,但是,新的淚珠很快又涌了出來。我吸了吸鼻子,胡亂抹著眼淚,站起身來,往屋外走去。
下了樓,汪守成正坐在樓下的沙發上發愣。聽到響動抬起頭來,皺著眉審視我,「阿珩怎麼樣了?」
我匆匆的說:「他已經睡著了,不要緊的。」說完拭了拭眼睛,顧不上汪守成,很快的跑進我自己的房間去了。
我合衣倒在床上,止不住淚水奔流,仰視著天花板,我開始試圖分析、整理自己那份零亂的情緒。不光是阿珩的世界突然變了樣,我的世界也亂成一團糟。我們從親密無間的愛人,一下子變成循規蹈矩的陌路人,這樣的轉變是我們都難以適應和承受的。
接下去的日子,我們該怎樣相處?如何才能讓阿珩重新振作起來,去過他該過的生活?我驚惶的望著屋頂的吊燈,心酸與心痛對我籠罩過來,我幾乎要窒息了。
我困惑迷糊的搖了搖頭,掙扎著下了床,在梳妝檯的鏡子前坐下。鏡子映出我的憔悴和反常。零亂的髮絲,蒼白的面頰,被淚水洗亮了的眼睛。我用手指劃著名鏡面,指著鏡子中的自己,低聲說:「你要勇敢堅強起來,逃避不是辦法,該面對的總要面對,不光如此,還要幫助阿珩站起來,一同面對!」
我抓起一把梳子,用力梳著,扯下了一大縷頭髮,疼得我齜牙。我丟下梳子,又進浴室把臉洗乾淨,稍稍勻了點脂粉,掩蓋蒼白的臉色。回房間一看時間,11點半了,糟糕,我差點錯過了給汪守成打針的時間。
我飛快地跑出房間,汪守成仍然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悶悶的想著什麼心事。我趕緊說該打針了,他沉悶的「嗯」了一聲。打完針要過半個小時才能吃飯,汪守成讓我再去看看阿珩。我轉身走了幾步,他喊住我。
我回過頭,他帶著深深的無奈和歉疚說:「拜託你了!」
我鼻子發酸的別過臉,勉強提起的好心情又從窗口飛走了。
上到二樓,走進阿珩的房間。他正熟睡著,睡得很香很沉,我輕輕用手拂開他額前的短髮,試了試熱度,還有些燙。我凝視著他,那張熟睡的、讓我心動的臉龐,兩道濃黑的眉毛,靜靜合著的雙眼,英挺的鼻子,稜角分明的嘴唇。我感到心中一陣劇烈的震盪,不由自主地俯下身,想親吻他。快要接觸到他時,我的腦子剎那間恢復了清明,我觸電般的跳了起來,我這是在做什麼,瘋了嗎?我衝出房間,像被怪獸追趕似的一口氣衝下樓梯,差點撞上了迎面而來的汪守成。
汪守成驚愕的望著我,臉上微微變色,「怎麼啦,是不是阿珩的病情加重了?」
「不是不是」,我急忙說,「他還睡著,已經好多了,我只是……想起有東西忘了拿……」
汪守成狐疑的掠了我一眼,「那就好,準備吃午飯了。」
走進餐廳,趙媽已經擺好了碗筷,小紅幫著上菜。我坐下,握著筷子發怔。
「我如果讓阿珩住下,你有意見嗎?」汪守成的聲音打斷了我飄移不定的思緒。
我沒料到他會直接問出來,不禁一愣,但隨即恢復了自然,同樣坦白的問:「你不擔心嗎,擔心我和他……」
汪守成搖了搖頭,「我信得過你。至於阿珩,如果連這點考驗都經受不住,怎麼配當我的接班人。讓他住在我媽那兒,我放心不下。他本來跟我媽和雯菲的感情就不好,她們只會責罵刺激他。」
我呆了呆,老人的信任讓我動容,阿珩的遭遇又讓我揪心的疼痛。「只要你不擔心,我沒意見」,我酸楚的想著,如果每天都能看到他,知道他好不好,我多少也能得到一點慰藉。
「記住那份協議的內容,也記住什麼是你該做,什麼是不該做的」,汪守成的聲音無波無瀾,卻自有不容抗拒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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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記住的,一定」,我鄭重承諾。
午飯後,我再次走進阿珩的房間,試了試熱度,謝天謝地,已經退燒,而且在發汗了。我走到浴室,取來一條乾淨的毛巾,拭去了他額上的汗珠。
我出了一會兒神,然後輕輕的搖撼著他,「醒醒,該吃藥了。」
他翻了個身,模糊的咕噥了句什麼,仍然睡著。我再搖撼他,低喚著:「汪謹珩,快醒來,要吃藥了!」
他低嘆了一聲,朦朧的張開眼睛來,恍恍惚惚的望著我,然後,他摔了摔頭,忽然間完全清醒了。
「是你在喊我嗎?」他問。
我努力的對他微笑,取過水杯和藥片,「是的,你該吃藥了。」
「那我以後,是不是該喊你鄢妤葶?」他沉聲問。
我的心裡像有什麼東西碎裂開來,痛得我手中的水杯差點掉落在地上。後面的話,我是咬緊牙關擠出來的,「吃了藥再睡。」
阿珩順從的吃了藥,然後,他仰躺在床上。我彎下腰,將他的枕頭撫平,再把他的棉被蓋好,然後虛弱吐字:「繼續睡吧,等到了該吃藥的時間,我再來叫你。」
我站起身子,準備出房間了。
「葶葶」,他在我身後低聲喊。
我站住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我很緩慢的回過頭,他看著我,眼裡閃著晶瑩的碎光,「滑雪的時候,我摔得很重,當時我躺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心裡想著,如果就這樣死去,一切都解脫了,沒有痛苦,也沒有煎熬。」
我咬咬牙,將眼淚逼了回去,我回到床前,在床沿坐下,聲音軟弱而無力,「你已經死過一回,現在該重獲新生了。如果你再這樣頹廢下去,只會讓我瞧不起你,鄙視你。男子漢不能沉溺於兒女情長,要打拚出一番事業,擁有自己的一片天地,讓自己足夠強大,才有能力保護所愛的女人,給她幸福。假如你繼續放縱墮落,渾渾噩噩的度日子,那麼你輸掉的不只是一個女人,而是整個人生!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