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泰來

  風和日麗，碧空萬里。

  濠山腳下，十里鎮外，聚集了上萬名武林人士。

  峨眉派，崆峒派，恆山派，嵩山派，泰山派，武當派，丐幫，少林...

  所有能叫得出姓名的名門正派，

  以及一些江湖幫派，

  比如神拳門、金刀寨、巨鯨幫等，都派遣代表至此，共同參與武林大會。

  南嶺劍客，漠北豪俠，西北馬幫，海上船幫，

  形形色色的豪傑俠客，腰間、背上佩戴武器，

  或站在夯實的黃土地上，

  或坐在臨時搭建起來的酒棚下，

  

  望著人群中心處的高高擂台。

  「海沙幫玄武舵白副舵主，出局！

  華山派令狐沖，勝！」

  伴隨著裁判的一聲高呼，

  一道穿著藍衣的中年人影從擂台上摔下，在半空中翻了個跟頭，稍有些趔趄地落在地上。

  而擂台上的勝者，一位長方臉蛋，劍眉薄唇的執劍少俠，則微微一笑，收起劍來，朝對手友善地拱了拱手，「白副舵主，承讓了。」

  「好！」

  周圍圍觀的武林人士，高聲叫起好來，

  今天已經是武林大會正式舉辦的第二天，擂台比武，終於從前一天的年青一代俠客俠女執劍的比斗，

  變為了大幫派之間代表的比斗，相較之前精彩了許多。

  武林大會，由丐幫、少林、武當等江湖巨擘門派於百餘年前創辦，

  當時的目的，是為了平息武林中止不住的仇殺流血，

  選出一個名義上的武林盟主，來調解江湖各各勢力之間的矛盾糾紛。

  然而時過境遷，朝廷昏庸無能，官府黑暗腐敗，人世動盪不安，

  也令俠以武犯禁的江湖人士蠢蠢欲動，

  現在的武林大會，更像是一個協調糾紛、分配利益的場合——

  學武的目的有很多，安身立命、保全自身、滿足野心、執掌權勢、獲取金銀美女享盡榮華富貴...

  單純為了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的，少之又少。

  拳即是權，有了權便要尋利，各大幫派，通過相對文明的比武，選出武林盟主，

  並按一二三等，來劃分門派之間的實力，分配利益。

  招攬門徒，廣收弟子；

  護送商隊，押送鏢銀；

  購置土地，僱傭佃農；

  看家護院，追捕嫌犯；

  乃至走私鹽鐵菸葉，官武勾結。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武林人士也是如此，

  之前他們通過仇殺流血來解決，而現在，則通過武林大會上的擂台比斗，來「文明」協商，敗者體面退場，勝者分配利益。

  當然，文明只是相對的，

  擂台上使用的都是真刀真槍，參與擂台者，也要簽下生死狀。

  「令狐少俠好功夫！」

  「令狐少俠好劍法！」

  「令狐少俠的華山劍法輕靈機巧，恰如春日雙燕飛舞柳間，高低左右，迴轉如意，劍法精奇，已臻化境！」

  各式各樣的吹捧聲在擂台下響起，擂台上的白衣少俠令狐沖，稍有些羞澀純真地四周拱了拱手，便收劍向著擂台東側華山劍派的方向走去。

  令狐沖今年二十五歲，相貌出眾，劍法精深，既是華山派大弟子，又兼具俠義心腸，忠厚誠實，豪邁瀟灑，在江湖上好友知己無數，隨意台下才有這麼多人為之喝彩。

  想到自己剛才假意用一招【蒼松迎客】，騙過對手刀刃斜砍，再用一招【白虹貫日】，直取對手心口，逼對方倒退飛出場外，

  令狐沖臉上不禁掛起了一絲笑意，加快腳步走到一謙虛文雅、正氣凌然的中年男子前，「師傅，徒兒幸不辱命。」

  中年男子名為岳不群，是華山派掌門，精通紫霞神功，武功高強，謙遜有力，在江湖上人稱「君子劍」，

  而他右側的兩位艷麗女子，則分別是岳不群夫人寧中則，與岳不群女兒岳靈珊。

  「沖兒你手紅了，讓師娘看看。」

  寧中則看見令狐沖手背上一道紅印，走上前來，心疼地翻檢端詳。

  「只是被白副舵主用劍柄砸了一下而已，沒有大礙。」

  令狐沖笑著解釋了一句，抬起頭來，與岳靈珊四目相對，眼眸中情愫暗生。

  令狐沖自幼父母雙亡，被岳不群收養為門派首徒，與岳靈珊既是師兄妹，又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朝夕相處間，自然醞釀出的情感。

  「咳，」

  岳不群似乎注意到了兩人之間的目光交流，輕咳一聲，「沖兒，還不快過來見過前輩。」

  令狐沖轉頭看去，這才注意到，在岳不群身旁站著位仙風道骨、背負長劍的青衣道人，正是青城派掌門余滄海。

  令狐沖作為華山首徒，自然被領著見過各大門派領袖，只是余滄海今日面色陰鬱低沉，耳畔兩鬢斑白，看起來像是蒼老了二十餘歲，一時間竟沒能認出來。

  「晚輩令狐沖見過余掌門。」

  令狐沖連忙拱手請安，而余滄海只是面色陰鬱地擺了擺手，繼續和岳不群低聲交談起來，「岳掌門，五嶽劍派的事還希望你能多多考慮...」

  正當二人低聲交談之際，

  擂台上又馬不停蹄地舉辦起了下一次比斗，

  由武當少俠，對決嵩山弟子。

  武林大會第二天的比斗，要比之前精彩許多，

  武當少俠使出的武當劍法閃爍無常，輕柔曲折，

  嵩山弟子的嵩山劍法氣勢森嚴，如長槍大戟，

  雙方輾轉騰挪，打得有聲有色，引得台下叫好不斷。

  然而——

  轟！

  一聲巨響，打破了眾人觀劍的沉浸，

  只見一道黑影從天而降，徑直砸落在擂台中心，將台上兩位正在比斗中的少俠震飛出去，翻滾著摔落在擂台下方的夯實黃土上。

  誰？！

  待到台上煙塵散去，睜目豎眉的眾人，才終於看清了台上黑影的面目。

  那是一個魁梧高大的男子，

  他單膝跪地，

  身上穿著通體漆黑、精巧絕倫的貼身皮甲，背負披風，頭上戴著長有兩個尖角的面罩，只露出刀砍斧削般生硬瘦削的嘴唇，

  腰間佩戴著一條銀白色腰帶，腰帶中間，嵌著一個黑色蝙蝠形狀的圖案。

  與其說他像是穿著夜行衣的俠客，倒不如說是偽裝成蝙蝠妖怪的奇裝異服者。

  現場鴉雀無聲，

  從此人的降落軌跡看，他分明是筆直從天空中掉落下來的，

  但在場所有人，都沒有看清他的輕功軌跡。

  瘋子？

  傻子？

  亦或是效仿當年明教青翼蝠王韋一笑的魔教中人？

  他難道不知道此處聚集了上萬名武林俠客，

  莫說一個武瘋子，

  就算是青翼蝠王韋一笑死而復生，也別想從這裡逃走。

  兩位被遠遠震飛出去的少俠，驚疑不定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而擂台上僅剩的裁判，則深深皺眉，低聲喝道：「敢問閣下擅闖武林大會，是何身份，有何目的？」

  「...」

  蝙蝠妖魔打扮的健碩男子，或者說林雨林平之，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字正腔圓，沙啞低沉道，

  「愛慕百特曼。」

  百特曼？

  台下眾人詫異疑惑，江湖上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號，就算是百花谷，人家也不姓百啊？

  何況愛慕有是什麼意思？

  難道這台上怪客，是一個瘋狂愛慕著少女百特曼、想在武林大會上尋她蹤跡的為愛成狂少俠？

  「...」

  擂台上的中年裁判沉吟一聲，與台下嵩山、恆山、少林等派的魁首領袖對視一眼，

  得到眼神示意後，看向蝙蝠妖魔百特曼，沉聲道：「這位閣下，此處正在舉辦武林大會，

  你若有請帖，就請你表明身份，按順序參加擂台比斗。

  若你沒有請帖，也無門派長輩引薦，還恕我們不行接待...」

  「瘋狂，就像是地心引力，」

  自稱百特曼的男子，緩緩從地上站起，沙啞道：「我需要做的，只是輕輕一推。」

  「唔？」

  裁判眼睛一眯，語氣有些不善道：「閣下是不給我面子咯？」

  百特曼依舊沒有理會他，挑起下巴，左右張望，睥睨俯瞰著茫茫多的武林豪俠，喃喃道：「你們每個人都有罪，犯著不同的罪，我能決定誰對，誰又該要沉睡。在永無止境的夜，關掉你的嘴，唯一的恩惠，擋在前面的人都有罪...」

  百特曼吟唱般的自說自話，令台下眾人驚詫而又稍有些不安，

  台上裁判，更是面色陡變，低聲喝道：「我一直以禮相待，閣下卻一而再再而三無視我，

  看來，你是不把我奔雷手文泰來放在眼裡！

  哈！」

  只見裁判大喝一聲，雙臂重重擺盪，雙拳攥緊，

  身上制服猛地爆開，露出下方精壯而滿是傷疤的健碩肌肉。

  「奔雷手文泰來！是他！」

  擂台下方響起一聲驚呼，

  文泰來是在漠北成名多年的高手，一記奔雷手在漠北縱橫無敵，直到十年前退隱江湖，不再拋頭露面，

  想不到會來主持參加武林大會。

  不過想想也是，每四年武林大會要接連舉辦十日的擂台比斗，

  參加擂台者，既有渴望著成名江湖的俠客俠女，

  也有殺人如麻、染血無數的悍匪豪傑，

  刀槍無眼，哪怕有「武林要以和為貴」的宗旨，

  在擂台上打著打著也容易打出真火，鬧出人命，

  自然要請積年高手，來喬裝打扮，偽裝成裁判模樣，防止擂台上殺戮過多。

  「喝！」

  爆掉了上衣的文泰來一掌揮出，掌風如電，氣勢如虹。

  一拳，

  只用了一拳，

  那位自稱百特曼的蝙蝠怪客，用一記平平無奇的直拳，轟在了文泰來的面門，

  後者沒有任何抵抗地倒飛出去，摔在地上，

  牙齒迸落兩顆，整張臉血肉模糊。

  這！

  台下眾人雙目圓睜，奔雷手文泰來的那一掌快如閃電，尋常高手絕對反應不過來，只能側身躲避，

  而台上的百特曼，卻輕描淡寫地擊潰了文泰來的攻擊。

  啪！

  擂台北面，一張木桌被手掌硬生生拍碎，正在和丐幫副幫主馬大元、少林派玄慈方丈商談的嵩山派掌門左冷禪，面色鐵青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朝著百特曼怒目而視。

  世人皆知，嵩山派勢力龐大，人數眾多，

  在丐幫前代幫主洪七公、東邪黃藥師、西毒歐陽鋒、南帝段智興、中神通王重陽等前輩逐漸隱匿消逝，

  少林、丐幫、武當式微的情況下，

  數嵩山派最為枝繁葉茂。

  而左冷禪，則是最有可能擔任這一屆武林盟主的大熱人選。

  這個時間點上，冒出個蝙蝠怪客，自然令他憤怒惱火，

  當即前踏半步，用融匯著深厚內力的高喝聲，冷冷道：「閣下裝神弄鬼，擾我大會秩序，傷我好友文泰來，

  究竟有何目的？還不速速招來！」

  在來字脫口而出的瞬間，左冷禪一蹬地面，身形飄忽而起，瞬間閃上擂台，左手向外一分，右手長劍向右掠出，使出一記十七路嵩山劍法中的【開門見山】。

  台下眾人這幾天也看了不少場嵩山劍派弟子的擂台比斗，一些招式能夠辨認出來，

  然而左冷禪親自駛出的劍法，相較門下弟子，強了何止十倍百倍，

  快逾閃電，翩若驚鴻，

  一劍刺去，

  竟令台下一些武功高強之輩，

  莫名自背後生出無窮冷汗，

  仿佛只是看這一劍，自己就被劍刃穿胸而過一般。

  鐺！

  銳利的金鐵交錯聲，在擂台上響了起來，

  左冷禪雙目圓睜，和台下眾人一樣，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景象——

  披著蝙蝠外衣的百特曼，雙掌在胸前合十，穩穩噹噹地夾住了左冷禪手中長劍，甚至連腳下位置都沒有發生改變。

  左冷禪心臟驟然一頓，隔著一米有餘的距離，他能夠清晰看見對方蝙蝠面罩下的雙眼，

  那是雙不帶有任何感情的眼眸，

  看不到暖意，看不到善良，甚至看不到一絲麻木。

  就好像左冷禪在他面前並不存在一樣。

  哪怕是當初橫行無忌、令武林各門各派聞風喪膽的日月神教前代教主任我行，也不曾用這種眼神看過他。

  然而，左冷禪終究是一代劍派領袖，驚怒之下不退反進，丹田處提起如淵似海內力，腳下猛踏磚石，握劍用力刺出。

  沙——

  百特曼的手掌，與劍刃相互摩擦，迸發出耀眼火光，

  這個不可一世的蝙蝠魔頭，終於夾著劍刃後退數步。

  可惜，這幾步後退，不是躲閃，而是退讓與等待。

  擋！！！

  百特曼左胸心口，被左冷禪的劍尖所刺中了，然而無論後者怎麼用力，怎麼施加內力，卻始終無法突破百特曼那看似薄薄一層的胸甲。

  「這是極西之地杜邦公司所產的凱夫拉材料，全稱聚對苯二甲醯對苯二胺，強度為同質量鋼鐵的五倍，刀槍不入，水火不侵。」

  百特曼直視著左冷禪的眼眸，淡漠道：「你輸得，不冤。」

  說罷，百特曼猛地攪動手掌，捏斷了左冷禪的長劍，在左冷禪不可思議的目光當中，一掌掃出，快如閃電般攥住左冷禪脖頸，

  高舉著這位前途無量的武林魁首，俯瞰下方鴉雀無聲的武林中人，朗聲道：「你們，都被我，劫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