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嬰兒（下）

  兩口子去了鐵路派出所。剛走到門口，警察們一窩蜂似地跑了出來，說是為了抓捕偷鐵軌的賊，大多數警察都出動了。剩下一個年紀偏大的警察，還有一個比謝慶雲還要小几歲的小姑娘。他們看著這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全都一籌莫展，不知道該怎樣照顧。

  嬰兒大概是餓了，開始哭鬧起來。禍不單行，柔軟的包被裡突然傳來一陣惡臭，王吉英皺著眉頭，苦著臉說道：「拉了。」

  他們都是善良的人，既然撿到了這個小生命，他們就不能坐視不管。兩口子一商量，決定把嬰兒帶回家，先照顧一晚上，等第二天再交給警察或者福利院。

  就這樣，嬰兒被帶回了家。王吉英先給他換了尿布，餵了一點兒米糊，他總算不哭了。謝宏軒想起了附近剛剛生了小孩的人家，飛快地討了一點奶粉過來。就算只在家裡過一晚上，也不能讓小孩餓著肚子。

  小孩大概只有四五個月大，白白胖胖的，眼睛大大的，很招人喜歡。謝穎總忍不住戳他，謝宏軒說道：「你的手不乾淨，小心把細菌傳到他身上。」

  「可是他真的很可愛呀！比小貓小狗還要可愛。」

  ……

  馮玉珍小心地將嬰兒抱起來，問道：「這孩子養得這麼好，他的家人怎麼會把他扔掉呢？」

  「也有可能是被拐了。」王吉英大口喝著水，大大咧咧地說道。對謝穎被拐一事，她毫不知情，自然也不會想到，這句話又給謝穎帶來了心理陰影。

  謝慶雲問道：「嫂子，他身上沒有什麼信息嗎？」

  

  「有。」王吉英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了一張紙，說道：「小名叫年年，出生於1993年8月5號，括號，陽曆……」

  馮玉珍眼前一黑，差點兒暈過去。

  謝慶雲也恍惚了一下：「嫂子，你再念一遍。」

  直到妻子念出來，謝慶收才恍然意識過來：「我想起來了，我哥的小名，就叫『年兒』，因為他是大年初一生的。」

  謝慶雲喃喃道：「我哥走的那天，是1985年的8月5號，剛剛過完建軍節。」

  這樣的巧合讓王吉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看看嬰兒，再看看眾人，她語無倫次：「他和大哥的小名一樣，大哥的忌日正好是他的生日……天吶，難道，他就是……」

  馮玉珍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她將嬰兒抱得更緊了些：「薛神仙說過，老大已經轉世了，他還說，我肯定會跟老大重逢……他沒說錯，他真的是神仙啊！」

  謝宏軒腦子很亂，但是他保持著最起碼的理智：「別胡說八道，生老病死，都是自然現象，什麼重生轉世之類的，告訴你多少次了，不要相信！」

  嬰兒卻跟馮玉珍心有靈犀，馮玉珍哭，他卻衝著這位奶奶燦然一笑。馮玉珍更加心碎：「哎呀，我的乖孩子！」

  謝沖、謝穎雖然也為這神奇的緣分而驚嘆不已，但是他們都覺得奶奶魔怔了。謝穎勸道：「奶奶，別忘了，他是別人家的小孩，咱們要幫他找到家人。」

  「誰說的？咱家撿到的，就是咱家的！」

  謝穎被嚇到了。

  在以前，奶奶幾乎沒有大聲呵斥過她。現在卻為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孩，扯著嗓子大吼大叫，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謝穎倍感委屈，淚水幾乎馬上就要落下來了。謝慶雲攬她入懷，跟母親說道：「小穎說得對，當務之急，是找到這個小孩的家人，或者把他送到福利院。」

  馮玉珍唯恐失去這個孩子，將他抱得更緊了：「他是被家人扔掉的，把他送回去，他的家人能對他好嗎？送福利院？那還不如留在家裡，至少我們能把他照顧得更好。」

  為了這個孩子，馮玉珍真有種六親不認的感覺了。

  謝慶雲衝著二哥使了一個眼色，謝慶收心領神會，一把搶過孩子，強硬地說道：「媽，我和慶雲都是你活生生的孩子，你不管我倆，認一個野孩子當我大哥？薛神仙胡說幾句，你就當真了？你就這麼好騙？」

  馮玉珍發了怒，拼命地搶孩子。在爭搶的過程中，孩子哇哇大哭。馮玉珍撲通跪倒在地，哀求道：「慶收，你可憐可憐我，把這個孩子給我吧！」

  謝慶收又驚又怒，老媽給自己跪下了，那還了得？他也給母親跪下了：「媽，我才是你親兒子，我不會害你的！這個孩子確實是撿來的，明天一早就要送出去了，咱家沒條件養他！」

  「你們把孩子送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

  ……

  家人確實沒轍了。

  謝宏軒把薛神仙罵了個狗血淋頭。他向來不喜歡算命的，這下更不喜歡了。

  王吉英緊張地問道：「爸，你瞧瞧，這個小孩耳朵邊怎麼有一個小小的鼓包？不要緊吧？」

  謝宏軒抱過孩子，突然產生了一種神奇的親切感，讓他有種不由自主想落淚的衝動。嬰兒好奇地打量著他，伸著小舌頭，甚是可愛。謝宏軒忍不住逗他，明明是在笑著，可一滴蒼老的淚落在了嬰兒臉上。

  「爸，你沒事吧？」

  「哦，能滑動，沒事。」謝宏軒摸了摸嬰兒的鼓包，又拿著手電筒仔細查看，說道：「應該是淋巴結。」

  手電筒照過嬰兒的後腦勺，那裡有一塊紅色的斑點，謝宏軒驀然一震——大兒子的後腦勺，也曾有過那樣的斑點。

  他的手哆嗦了起來，額頭冒出了涔涔冷汗。

  馮玉珍找來一床小被子，要給嬰兒換一個包被。幾個人一起幫忙，嬰兒趴在炕上，衣服被拽了上去，右腰上的胎記露了出來。

  謝宏軒再也無法淡定了，因為大兒子的致命傷，就是在右腰。

  在同一個位置上，嬰兒有一塊碩大的胎記。

  馮玉珍盯著那塊醒目的胎記，回想起了兒子最後的時刻。那時，她撫摸著兒子的傷痕，心被剜出了無數個窟窿。「這麼多傷，這麼深的傷口，孩子，你該多疼啊……」

  撕心裂肺的痛苦回憶湧上心頭，那致命的刀傷，漸漸演變成了嬰兒身上的胎記。

  馮玉珍再度恍惚起來，幾乎要暈過去，她哭喊道：「誰把這個孩子送走，我就跟誰拼命！」

  謝宏軒再也沒有反對。他默默地走到院子裡，捂著臉，壓抑地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