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不速之客(下)
2024-11-18 01:48:06
作者: 樹下野狐
第220章 不速之客(下)
青蚨嗡嗡鳴振,忽東忽西,拓拔野騎鳥緊緊尾隨,在崑崙重山中蜿蜒折轉, 始終沒有瞧見那神秘人的蹤影。
心下正自犯疑,卻聽太陽烏歡聲長鳴,衝過雪嶺隘口。雲開霧散,險崖交錯,一個浩瀚冰湖撲入眼帘。
冰湖如鏡,雪山倒影, 宮殿亭閣星羅棋布, 飛檐流瓦錯落高低,歌樂裊裊, 喧譁隱隱。不知不覺間,他竟已回到了瑤池群仙宮!
眼見青蚨急速朝曲徑長廊飛去,拓拔野心下凜然,忖想:「難道那人已經混入八合殿?或者他原本就是賓客偽裝?」不及多想,驅鳥俯衝,到了曲廊之中。他翻身躍下,封印神鳥,隨著青蚨朝八合殿奔去。
青蚨振鳴飛舞,突然頓住,在廊外冰面上盤旋繚繞,再不離開。拓拔野一震,探頭俯望,猛吃一驚。廊外冰湖上歪歪扭扭地躺著那神秘人,雙目圓瞪, 目光呆滯,氣息全無, 顯然業已斃命。
拓拔野又驚又奇,此人神功蓋世,天底下又有誰能在這短短時間內取其性命?驀地恍然大悟:「是了!金蟬脫殼!這屍身多半只是他的元神寄體。他發覺我在追蹤,便捨棄此身,投寄他體。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一招厲害之極,茫茫人海,我到哪裡找他真身元神?」狠狠一拍欄杆,沮喪無已。
正自惱恨,寒風鼓舞,檐鈴大作,忽聽夜空中傳來一聲淡淡的骨笛,飄渺恍惚,陰寒詭異。
拓拔野一凜,毛骨悚然,一股莫名的怖意如冷霧似的彌散開來,隱覺不妙,猛地扭頭循聲探望。卻見霧霾彌合,六個黑笠人從遠處冰山之顛徐徐御風飄來,臉色慘白,黑袍翻飛,宛如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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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野心念微動,覺得那當先飛來的黑笠人好生眼熟。凝神細望,驀地想起,此人正是當日在方山一掌打退雙頭老怪,搶走三生石的水族怪客!
正是有心栽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找不到那神秘人,卻和這黑笠客邂逅於此。想起蚩尤魔化與此人大有關係,心中憤怒,便欲騰空上前問個究竟。
六人越飛越快,當先那人哈哈笑道:「好熱鬧的蟠桃會!我們這些孤魂野鬼也來湊湊趣罷。」聲音暗啞詭異,在群山之間轟然迴蕩,說不出的刺耳難聽。話語方落,骨笛突轉高越獰厲,森寒淒怖。
陰風怒吼,長廊檐鈴叮噹亂響,燈籠「僕僕」接連破滅,十八里璀璨瑤池宮瞬間陷入無邊黑暗。
八殿歌舞登時寂然,群雄愕然,有人大聲罵道:「他奶奶的,什麼妖孽,竟敢到此放肆!」
那人啞聲長笑,笛聲悽厲妖邪,洶洶高攀,如險峽怒浪,萬鬼齊哭。
八合大殿驚呼四起,突然響起一聲悽厲恐怖的狂呼,一道人影撞破屋頂,沖天飛起,在半空停頓了剎那,筆直墜落。
既而八殿爆炸也似的轟然響起萬千淒嚎狂叫,數十道人影從殿閣亭榭飛沖而出,似乎想要逃之夭夭,但在夜空中狂亂地手舞足蹈了片刻,便簌簌摔落於冰湖之上,「格啦啦」冰裂脆響此起彼伏。
一時間,八殿嚎哭驚吼,亂作一團。
眼看奇變陡生,拓拔野心下大驚,這黑笠人究竟是誰?竟凶狂若此!當日他一掌擊潰雙頭老怪倒也罷了,今日這八殿豪英無不是當世頂尖高手,何以一聽這骨笛,便仿佛膽裂魄散,毫無抗拒之力?
正自駭然不解,卻聽白帝沉聲道:「大家不要慌亂,圍坐一起,凝神御氣,壓住體內蠱蟲,千萬不可被笛聲所控……」聲音清晰悠長,壓過了那凶邪笛聲,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拓拔野聞言恍然,敢情八殿群雄竟都已身中九冥屍蠱,難怪被他笛聲所控!想來這妖孽不是在水中下毒,便是在酒菜里放蠱了。所幸自己早已百毒不侵,才能稀里糊塗地逃過一劫。
但這蟠桃會上蠱毒高手眾多,不知這廝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瞞過五族英豪,成功放蠱?
突地一凜,又想:「是了,定是水妖眼看駙馬旁落,無望與金族聯姻,索性撕下假面,施毒放蠱,與這妖孽內外夾擊,妄想將各族英雄一網打盡!糟糕!也不知雨師姐姐、娘親到了殿中沒有?」想到此處,心中更是大寒。不及多想,凝神聚氣,朝著八合大殿狂奔而去。
拓拔野一面飛奔,一面豎耳聆聽,八殿中傳來的水妖驚呼聲淒絕慘烈,不似作偽,而那些發狂欲死的五族群雄中亦有許多水族豪強。
他不由得又疑惑起來:倘若水族當真與這黑笠人合謀,當趁勢內外響應,全力殲滅四族群雄才是,何必裝腔作勢,錯失絕佳戰機?驀地想起黑笠人擊潰北海真神、奪走三生石,殺死燭鼓之等事,心裡倏然大震:難道這黑笠人和水妖竟不是一路的麼?
當是時,陶塤聲起,悲愴蒼涼,悠遠高曠,淒詭陰邪的笛聲登時稍稍一滯。顯是白帝奮力以塤聲真氣擾其節奏,幫助群雄壓制蠱蟲。但經昨夜風波,他真元大損,意氣虛弱,不過片刻,塤聲復被骨笛逐漸壓制。
拓拔野心道:「白帝真元虛弱,只怕不能持久,一旦被笛聲徹底壓過,形勢便危險之極。」正欲拔笛相助,又聽蕭聲清雅,寥落雋永,如汩汩清泉,朗朗明月,令人神智一清,濁念盡消,赫然是那首《天璇靈韻曲》。
拓拔野大喜:「有仙女姐姐相助,白帝當可無恙。」突想:「奇怪,為何仙女姐姐真氣充沛,竟似毫未中毒?難道是因為當日在玉壺山服食了玄玉榮英?」
卻不知姑射仙子之所以未嘗中蠱,實是因為她素來不用俗世膳食,僅以鮮花蜜凍果腹。
他一邊思緒飛轉,一邊急速抄掠狂奔。
那黑笠人啞聲笑道:「白帝陛下,通天河畔比試音律,你仗著那楞小子相助,僥倖勝了我半籌。今日又拉來這小姑娘幫手,嘿嘿,真真羞死人也。」笛聲陡然急促,如暴雨妖風,山崩海嘯。
只聽「格啦啦」脆響迭爆,冰湖四裂,無數慘白的頭顱從冰層裂縫之間冒了出來,密密麻麻,宛如萬千蓮花在星夜盛開,詭異已極。
「乒砰」炸響,冰塊四飛,水浪沖涌,萬千僵鬼嚎哭怪吼,濕淋淋地沖天飛起,四面八方朝群仙宮圍涌而入。
群魔亂舞,十里鬼哭,絢光氣浪沖天交錯,眾人驚呼慘叫不絕於耳。片刻前歌舞昇平的人間仙境竟變作妖怖鬼域。
拓拔野驚怒交集,反手抽拔珊瑚笛,還未及吹樂相助,無數屍鬼業已狂嚎著撲入長廊,挺矛揮刀,張牙舞爪朝他交迭猛攻。
「嗆!」青光爆舞,無鋒劍倏然出鞘。這一劍氣勢強猛已極,碧光流轉,直衝霄漢,照得四周僵鬼鬚眉皆綠。
「轟」地一聲,數十屍鬼慘呼聲中碎斷拋飛,烏血濺舞,萬千屍蠱四射飛揚,在星光下斑斕鮮艷地密集蠕動,妖異可怖,被劍氣所激,迅即粉碎塵揚。
大河奔流,粼光閃耀,雨師妾騎鳥穿越綿綿林海,沿著峽谷迤儷折轉,低掠穿行,朝著河的下游急速飛去。
兩岸雪峰連綿,冰崖倒掠,月光在山隙之間穿梭閃爍。
突然狂風鼓舞,雪霧紛揚。太陽烏凜然警覺,嗷嗷怪叫,盤旋不前。雨師妾心下微驚,凝神四下察探。
大河澎湃,林濤洶湧起伏,淡黑色的雲層徐徐漫過雪嶺冰峰,團團籠罩在峽谷上空,月光越來越加昏暗,四周瀰漫著無形的妖氛魅氣。
遠遠地,傳來一聲虛無縹緲的骨笛,似有若無,淡不可聞。
雨師妾心中一跳,突地有一種奇異酥麻的感覺在自己體內突然迸爆,絲絲縷縷地蔓延開來,既而感到蟲噬般地陣陣刺痛。低頭下望,面色大變,險些叫出聲來。
冰肌雪膚在月光下青白透明,突突亂跳,此起彼伏,仿佛有千百隻蟲子在皮下爬動一般。她心下大駭,念力探及,這才發覺自己體內竟有萬千隻蠱蟲齊齊孵化,隨著那笛聲節奏洶洶四竄,急速蔓延!
剎那之間,她的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九冥屍蠱!」驚駭恐懼,腦中登時一片空白。
龍神突然低吟一聲,周身僵硬,眼波迷亂,忽而恐懼,忽而凶厲,竟似被那笛聲攝控,她的皮膚也開始不住地跳動起來。
雨師妾駭異更盛,來不及細想究竟,急忙默念「凝冰訣」,奮起真氣,將她瞬間冰化,凍結住所有蠱蟲。
太陽烏回頭灼灼地凝望著她,大聲怪叫,似乎在等她發號施令。
雨師妾心中一凜,咬牙心道:「現在再不逼出蠱蟲,只怕趕到瑤池宮時,我們都已被屍蠱控制,失心瘋魔。萬劫不復了。」當下再不遲疑,驅鳥下沖,在草坡上盤旋停住。
雨師妾抱著龍神躍下鳥背,將她平放在草地上,四處眺望,尋找野獸骸骨。只有焚燒屍骨,才能以此氣味逼出體內的屍蠱成蟲,保得暫時平安。但極目搜尋,始終不見半具獸骸,心底越發焦急起來。驀地想起白阿斐的屍體,心中一跳,當即便欲騎鳥返回。
忽聽「轟隆」震響,大河巨浪滔天,漩渦水浪中湧出無數慘白浮腫的頭顱,四下亂轉,齊聲號哭。萬千黑洞洞的眼睛突然齊刷刷地凝聚在雨師妾的身上。
她心中大凜,冷汗涔涔,正想抱起龍神騎鳥飛離此地,眼前黑影飛閃,鬼哭狼嚎,萬千僵鬼密密麻麻地躍出水面,四面八方朝她驟然撲至!
骨笛洶洶激烈,如黑雲壓頂,密雨傾盆。黑笠人飄飄忽忽地落在鍾亭檐角,啞聲笑道:「白招拒,你身中『九冥屍蠱』與『五行陰陽散』,越是運氣,發作越快。嘿嘿,乖乖束手就擒,或可保得一條老命。」
話音未落,「嘭」的一聲悶響,白帝低喝一聲,陶塤竟然炸裂開來。他大半真氣已經被拓拔野吸去,一日之間不過恢復少許,此時強撐片刻,終於抵受不住,被笛聲震得一敗塗地。
黑笠人哈哈怪笑道:「咦?堂堂金族白帝怎地變得如此不濟?莫非陛下日理萬機,嘔心瀝血,拖垮了身體?」塤聲既破,骨笛更加凶厲逼人,很快便將姑射仙子的蕭聲強行壓住。
八殿中狂呼迭起,不少人蠱蟲發作,形如瘋魔,紛紛朝殿外飛奔,方甫出殿,立時被眾屍鬼撕為碎片。
妖鬼怪吼,前赴後繼,洶洶圍涌。
電光石火之間,拓拔野驀地想道:「只要全力將那黑笠人殺死,蠱蟲便無主是從,這些僵鬼亦群魔無首。」
當下縱聲長嘯,驀地回身轉向,斷劍縱橫飛舞,殺開一條血路,穿廊過亭,朝著那黑笠人急速掠去。口中喝道:「妖孽,有膽子便別用妖法害人,過來與拓拔爺爺堂堂正正斗上三百回合!」
八殿內龍族群雄聞聲又驚又喜,紛紛雷霆吶喊。
黑笠人斜睨笑道:「嘿嘿,這裡還有一條漏網之魚。」身旁那五個黑衣人閃電掠起,凌空交錯,形成五角形狀,朝拓拔野迎面衝來。
人影閃爍,赤、橙、青、白、黑絢光雷霆怒射,五股各相迥異的雄渾真氣狂風暴雨似的陡然撞至!
拓拔野眼前一花,只覺氣浪迫面,芒刺在背,那五人真氣分屬五族,真元之強猛,竟似均在「仙級」之上!
心下大駭,念力電掃,飛快地探算出五道真氣的力量與變化方向,驀地急轉定海珠,借勢隨形,朝斜後方急墮而下,斷劍斜揚,一式「迴風舞浪」,氣芒碧電似的刺撞飛舞。
轟隆震響,青光破空,那五道眩光真氣離散飛射,氣浪翻迭炸涌。五人凌空翻轉,朝上方沖退。
拓拔野則借著那衝撞之力,曲線拋飛,驀地一沉,飛魚似的滑翔冰面,繼續朝著八殿衝去。
黑笠人「咦」了一聲,極是驚訝,怪笑道:「好小子,果然有些能耐,難怪口吐狂言。可惜不管你有三頭六臂,今日都要化作一堆白骨。」笛聲獰厲,高揚破空,萬千屍鬼裂冰破浪,重重迭迭地狙擊拓拔野。
只聽「當」的一聲震響,清曠剛烈,群山迴蕩,骨笛登時暗啞了剎那。
姬遠玄高聲喝道:「何方妖孽,竟敢如此猖狂,視天下英雄為無物!」一個青銅鼎飛懸半空,呼呼急轉,不斷地變大,橙黃色的光浪閃耀飛舞,激撞在鼎沿。嗡聲激盪,如雷霆霹靂,震得眾人雙耳麻痹,心神清明。
姬遠玄身懷土族神物「辟毒珠」,亦是百毒不侵之身,此刻偌大的八合大殿,竟只有他與姑射仙子神智清明,安然無恙。
黑笠人怪笑道:「好一個煉神鼎!」骨笛倏然一變,陰柔綿軟,似有若無,在激越鼎聲之中繚繞攀升。
眾人只覺耳根、心喉酥痹發麻,周身無處不瘙癢刺痛,仿佛有一柄尖刀不住地輕輕剮刮脊骨,難過已極。體內的蠱蟲隨著笛聲節奏,或急或緩,忽輕或重地爬動咬噬,令人直欲發狂。
陰風怒卷,僵鬼撲面,拓拔野斷劍飛舞,碧光縱橫,將四面圍涌的屍兵殺得骨肉橫飛,一路高躍低伏,滑翔飛沖。
骨笛綿綿妖異,逐漸又壓過了簫聲鼎鳴,八殿中群雄慘叫之聲遙遙相應。
轉瞬間拓拔野便已穿飛四百餘丈,距離八殿已不過百丈之遙。正自鬥志高昂,斬妖破陣,忽覺那五個黑衣人再度當空衝下,狂飆似的朝他飛沖夾擊。
風聲「呼呼」激響,五人移形換影,剎那攻至。五道絢光氣浪耀目橫空,如五條巨龍迤儷飛舞,怒吼急撞,瞬間將拓拔野周身要穴盡數罩住。這次攻勢之猛,氣浪之強,竟在前番三倍以上!
拓拔野心中驀地閃過一個念頭:「難道白阿斐竟是死在這五人手中?」呼吸一窒,待要提氣反擊,體內那五道狂猛真氣卻驀地自行激撞一處,督脈劇痛。忽聽「嘭」的一聲,眼前昏黑,全身痹痛,仿佛瞬間爆炸開來。
剎那間,他忽地想起白帝所言:「只是從今日起,太子每日必須調氣運息兩次,每次至少半個時辰,否則五屬真氣必定要相衝相剋,少有不慎,只怕仍有性命之虞……」心下大凜。五行真氣不遲不早,不偏不倚,偏偏在此時相衝撞擊!
幾在同時,那五名黑衣人的真氣四面八方怒撞而至,轟然震響,劇痛欲死。拓拔野登時大叫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朝下急速摔落。
「噶啦!」脆響,冰塊碎裂,水花飛濺,他倏地沉入冰冷的瑤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