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不速之客(上)
2024-11-18 01:48:05
作者: 樹下野狐
第219章 不速之客(上)
圓月當空,星辰寥落,碧虛明淨澄澈。
俯瞰萬里冰雪,寒山重迭, 霧靄蒼茫繚繞,宛如大河迤儷奔流。林濤陣陣,隱隱地傳來幾聲夜鳥蒼涼的悲啼,若有若無,遙遠得如同來自天際。
出了南淵,看萬水千山,天遙地廣,兩人竟突然有些迷茫,不知何去何從。瑤池群仙宮的夜宴此刻當正值高潮,但他們卻不想即刻回到那喧囂的熱鬧中去。當下索性放飛青蚨蟲,追循阿斐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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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風鼓舞,清寒撲面,拓拔野、雨師妾御風攜手並舞,衣袖獵獵翻卷。想著今夜所歷,心中百感交織。
在這蒼茫寂寥的崑崙月夜,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他們兩人了,前生、今世、蟠桃會、五族群雄、動盪的大荒……一切都變得那麼虛無縹緲,就象山崖間隨風彌散的夜霧,似乎觸手可及,但真正抓著的卻只有一掌潮濕與冰冷。
兩人御風並舞,執手相隨,穿過光怪陸離的琅玕森林、險壁嶙峋的崑崙壑谷,越過長草紛飛的山腰、冰雪皚皚的峰頂, 又掠過突兀橫斜的尖崖怪石、洶洶起伏的雪原林海,追隨青蚨,往崑崙深處而去……如此過了半個時辰, 到了一個峽谷之中。雪嶺擁簇, 山崖傲岸,一條大河洶湧奔流,波光粼粼。
兩岸松杉綿延,芳草萋萋,野花絢爛開遍,極是幽靜。河流折轉處,兩峰交錯,地勢凹凸,匯成一灣幽潭。
青蚨突然振翅嗡嗡,極是興奮,閃電似的飛到那水潭上空,盤旋飛舞。
拓拔野、雨師妾對望一眼,心下大凜,難道阿斐竟藏在這水潭之中?凝神戒備,悄聲掠去。
涼風拂面,夾雜著一絲淡淡的腥臭之味。那水潭波光閃爍,暗影迷朦,亦透著一股森森陰氣。拓拔野火目凝神,隱隱瞧見潭底石隙之間,藏了模糊黑影,似是一人一獸。
兩人正欲包抄上前,卻聽「澎」的一聲激響,潭水噴涌,一道細長的水箭破空怒射,將那盤旋跌宕的青蚨蟲陡然劈為粉末。
拓拔野心下一沉:「糟糕,還是讓這奸賊發現了。」「千里子母香」乃是取青蚨蟲幼蟲之血,揉以九種異草製成的藥水,其味淡不可察,只要塗於某物,無論相隔多遠,母蟲均能循味追到。
其效雖神奇,但一種子香只能與一隻母蟲相配,一旦該母蟲亡歿,則縱有萬千青蚨母蟲,亦無法追循其香。眼下這隻青蚨既已被阿斐所殺,若不能及時將他降伏,想要再行追蹤便極之困難了。
「轟!」水浪翻飛,一道人影筆直飛起。
拓拔野大喝道:「哪裡走!」斷劍翻轉,劍氣橫空怒刺。「仆!」那人避也不避,登時被劍光貫穿,轟然倒撞在潭邊巨石上,倏地一顫,緩緩委頓於地。
拓拔野二人微微一愕,想不到竟了結得如此簡單。定睛望去,那人長眉入鬢,雙目圓睜,果然是此前從南淵逃脫的白阿斐!
只是他臉容扭曲變形,瞠目張口,呆滯的雙眼中滿是驚恐、憤怒、絕望、哀乞的神情,仿佛在死前的一剎那,見到了什麼殊為可怖的事情。周身慘白浮腫,鮮血流盡,竟似早已死去多時。
雨師妾心下狐疑,蹙眉道:「他是真死還是裝詐?」拓拔野驚疑不定,飄然落在三丈之外,斷劍隔空輕挑,將他翻轉了數回。念力探掃,他氣息、心跳盡止,殊無靈念反應,確已斃命。
再一細探,他渾身上下竟有六處致命傷口,除了拓拔野適才那一劍之外,心臟、肺腑還有五處重傷,傷口或燒灼,或齊整,或長出息肉……竟似由五屬不同的強猛真氣重創而成。
難道他竟是遭五族高手夾擊圍殺麼?但最為怪異的,乃是他渾身不剩一滴血液,經脈中亦無一絲殘存真氣,仿佛被什麼怪物將他連血帶氣吸納一空,只餘一具臭肉皮囊。
兩人驚喜之餘,又大感駭異,隱隱帶著一絲說不出的不安和恐懼。不知是誰殺了這凶狡巨奸,令他死得這般慘烈難看?
拓拔野心中一跳,驀地想道:「倘若他早已殞命,又如何能殺死青蚨,從水潭中躍出?難道……」猛地轉身,同時朝那水潭望去。
身形方動,只聽水聲轟隆迸射,又是一道人影沖天而起,朝著兩峰壁隙飛掠而去!
拓拔野與雨師妾對望一眼,齊齊忖想:「定是他殺死阿斐!」剎那間心底湧起強烈的好奇,都想一睹廬山面目。
拓拔野喝道:「朋友留步!」騰空斜掠,碧光怒爆,劍芒縱橫飛舞,將他生生擋住。那人輕咦一聲,似是頗為驚訝,驀地轉頭瞥了拓拔野一眼,嘿嘿冷笑,突然亮起一道眩目無匹的碧翠刀芒,如綠浪林濤,洶洶席捲。
「砰!」深翠淺綠,幻光流離飛舞,照得天地皆碧。
兩人齊齊一震,交錯飛退。
「苗刀!」拓拔野腦中如春雷炸響,驚喜欲爆,顫聲叫道:「魷魚,是你嗎?」此處光影昏暗,剎那間瞧不分明。但那人碧木真氣雄渾無匹,所使銅刀極富靈氣,鋒芒所及,四周樹木傾搖劇擺,當是長生刀無疑!
那人也不回答,乘著拓拔野愣神之機,如蛟龍出海,破空飛去。
林葉翻飛,月光閃爍,瞬息間將那人的臉容照得雪亮。黑髮凌亂,臉色慘白,雙眼血紅呆滯,嘴角豁了一個大口,露出森森白牙與鮮紅色的齒齦,與蚩尤迥然兩異,倒象是一具殭屍。手中那青銅長刀彎彎曲曲,雙面皆刃,銅鏽班駁,凹線縱橫,交織如木葉紋理,正是木族第一神器苗刀。
拓拔野心下一沉,方甫湧起的狂喜登時消逝得無影無蹤。此人究竟是誰?為何苗刀竟會落入他手?難道……難道蚩尤已經死了?一念及此,當胸如被重擊,心跳幾已停頓。驚疑恐懼,腦中一片空白。
雨師妾見他呆若木雞,一拽他衣袖,低聲道:「小野,此人必定知道蚩尤下落,莫讓他逃了!」
拓拔野如夢初醒,大喝道:「站住!你逃不了!」同雨師妾交錯飛舞,不顧一切地御風追去。
那人冷笑一聲,身形快如鬼魅,陡然折轉,又朝峽谷中衝去。上竄下伏,兔起鵲落,轉瞬間已飛到百丈開外。
當是時,「轟隆」巨響,震耳欲聾。
右側萬丈冰嶺突然坍塌,群峰斷裂,雪崩滾滾,巨石冰塊迸飛怒射,遮天蔽月,瞬息之間將前方峽谷嚴嚴實實地堵住。那人身形疾頓,衣袖鼓舞,突如鸞鳥似的展翅高飛,迎著滾滾雪浪破空飛舞。
茫茫雪霧冰屑中,響起一聲清脆悅耳的怒喝,一個淡淡的紅色人影閃電穿飛,倏然衝到。
人影過處,雪散石迸,「嗷——嗚!」一條巨大的青龍平空衝出,咆哮飛騰,張牙舞爪,朝著那殭屍似的神秘人物當頭撲下。
拓拔野又驚又喜,大聲叫道:「娘!」這條凶厲巨龍赫然便是龍神的「青龍印」!雨師妾芳心一顫,呼吸莫名地急促起來。兩人今夜正為龍神的離奇失蹤擔心,想不到竟在此處邂逅。
那人發出一聲嘶啞難聽的長嘯,竟絲毫不避讓退縮,苗刀電舞,碧光沖天閃耀。「呼」的一聲,狂風驟起,峽谷兩側的浩瀚林海綿綿起伏,綠浪滾滾,無數道翠綠色的木靈氣光宛如流星密雨,縱橫飛舞,滔滔不絕地划過蒼茫雪霧,沒入苗刀之中。
「轟!」那人周身綠光大作,宛如透明。經脈仿佛無數道綠線交錯,閃閃發光,與匯集而來的萬千木靈緊密連接,交相輝映,倒象是一株參天巨樹,根深蒂固,枝繁葉茂。
天地皆碧,雪峰翠染,峽谷中幻光流離。那青龍在他頭頂咆哮飛騰,如被無形氣幕所阻,一時竟不能衝下。
拓拔野失聲道:「萬木爭春,天下長生!」心下大駭,此人究竟是誰?竟能參透長生訣的至高之境,感應四周木靈,將碧木真氣與苗刀發揮得如此淋漓盡致!生平所見的木族頂級高手之中,雷神、句芒、姑射仙子比之竟都有不如,僅有夸父差可相媲。
突然想起當日游痕所說,蚩尤因修煉「攝神御鬼」妖法而魔化云云,心中大震:「莫非他當真就是魷魚麼?只因被九冥屍蠱控制,變得非人非鬼,連我也認不出來了?」越想越覺得吻合,冷汗涔涔而出。
正自驚懼擔憂,卻聽那人嘶聲嘯吼,苗刀轟然飛卷,萬千道綠光螺旋飛轉,匯成一道巨大的光弧氣浪,由下而上,雷霆萬鈞地破入青龍腹部!
「砰!」青龍一顫,發出狂怒、痛苦的悲吼,綠光波盪破碎,倏地化散開來,青煙薄霧似的繚繞收攏。
龍神花容變色,嬌軀劇震,嘴角沁出一線血絲,翩然飛退。
拓拔野大驚,叫道:「魷魚手下留情!」抄足飛掠,剎那沖擋在龍神面前,生怕蚩尤失心瘋魔,誤傷母王。
那人嘿嘿冷笑,看也不看他一眼,乘隙御風飛舞,沖入茫茫雪霧,轉瞬消失無蹤。
龍神柳眉倒豎,厲聲怒叱道:「給我站住……」聲音一顫,俏臉倏地雪白,突然坐倒在地,暈迷不醒。
拓拔野驚道:「娘!」急忙將她抱住。
山崩余勢未衰,冰石飛滾,雪浪澎湃,朝他們席捲衝來。拓拔野不敢大意,背起龍神,牽著雨師妾轉身乘風抄掠,一直衝到數百丈外,在那水潭邊飄然停住。
峽谷中轟隆震響,雪霧瀰漫,過了許久方才漸轉寂靜。
水潭受那餘震所擾,漣漪不絕,波光搖盪。潭邊巨石上,拓拔野凝神為龍神把脈輸氣,皺眉不語。
雨師妾見狀心中忐忑,低聲道:「你娘怎樣了?」
拓拔野搖頭道:「她體內餘毒未清,邪氣盤結,真氣虛弱。被魷魚這一刀劈震,已經傷到經脈,受傷頗重,必須靜養一段時日才能恢復。」 說到「魷魚」二字,不由得嘆了口氣,怔怔不語。
雨師妾蹙眉道:「小野,那人……那人當真是蚩尤麼?我總覺得不象是他呢。」
拓拔野苦笑道:「我也希望不是他。但普天之下,除了他,又有誰能將苗刀使得這般出神入化?又有誰能……」心中郁堵擔憂,搖了搖頭,說不下去。
龍神忽然低吟一聲,噴出一口黑血,迷迷糊糊地蹙眉喝道:「……別走!」拓拔野心中一跳,低聲道:「娘,是我!」雙掌真氣轟然奔卷,在她體內滔滔流轉。
龍神「啊」的一聲,長睫輕顫,碧綠眼波徐徐睜開,迷迷朦朦地望著拓拔野,嘴角勾起一絲歡喜的微笑,喃喃道:「臭小子,是你。」拓拔野見她神思無恙,心下大寬,笑道:「是我。臭小子給母王陛下請安。」
雨師妾立在一旁,心中亂跳,妙目眨也不眨地盯著龍神的臉龐,又是緊張又是期待。
龍神微微一笑,蚊吟似的啐道:「貧嘴!」秋波流轉,驀地瞥見雨師妾,雙眼倏地眯起。
雨師妾雙頰飛紅,急忙垂下頭去。口乾舌燥,腦中空白,不知該說些什麼,想要摘下面罩,卻又不敢。她這一生中竟從未有如此刻這般羞澀侷促。
龍神眉梢輕揚,低聲格格笑道:「拓拔磁石,這又是哪根海底針呢?」拓拔野見雨師妾竟緊張得說不出話,大覺有趣,伸手勾住她的腰肢,曬然道:「娘,她就是你的太子妃雨師妾。也就是科汗淮科大俠的義妹。」
雨師妾聽到「太子妃」三字登時大羞,耳根脖頸都滾燙起來,騎虎難下,只好盈盈行禮道:「雨師國龍女參見龍神陛下。」
龍神嫣然道:「原來是龍女,科大哥……」突然想起某事,花容大變,失聲道:「科大哥!」奮力奪身而起,氣息不繼,又倏然摔倒。拓拔野、雨師妾急忙將她扶住。
龍神推開拓拔野,氣喘吁吁,怒道:「快!別管娘,快抓住那人,救出科大哥……」情急之下,臉紅如霞,身形微顫,險些又再背氣暈厥。拓拔野二人驚愕不明,忙為她輸導真氣,詢問因果。
龍神頓足催促道:「傻小子,那人就是在南淵崖上擄走窫窳的混蛋,快快將他截住,救出科大哥來!」
拓拔野吃了一驚,驀地想起當日情景:不死樹下,群雄畢集,一個神秘人乘著龍神與西王母相爭之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走窫窳,逃入南淵之中。
腦中一亮,那人的碧木真氣深不可測,在白帝等十餘名超一流高手的圍攻之下,竟仍能從容逃脫。其面貌與今日之人雖然稍有不同,但身形、修為頗為相似,當是同一人!
龍神又急又怒,連說帶催,斷斷續續地將此事來龍去脈說了個大概。
原來那日她沖入南淵之後,徹夜追循,終於在一處山洞找到那人蹤影,正欲與他對決,偏偏毒瘴邪氣一齊發作,昏迷不醒。
她被金族衛兵送與靈山十巫救治,今日方甫醒轉,便乘十巫不備,闖入南淵繼續查尋。奈何那人極是警覺,聞風而逃,洞中則空空如也,渾無窫窳蹤跡。所幸那夜暈厥之前,她已將「千里子母香」沾到那人身上。當下放飛青蚨,一路追循,直到此處。
說到此處,龍神已是氣息不接,眼波恍惚,強撐片刻,漸轉昏迷。口中依舊含糊不清地催促拓拔野。
拓拔野從她手中接過青蚨,心下恍然,忖道:「靈山十巫突然失蹤,想必是生怕我怪責,悄悄找娘去了。那人藏到潭中不是為了躲避我,而是因為娘親。他殺死青蚨,多半以為那母蟲是跟蹤他的吧?」
但那人究竟是不是蚩尤?倘若是蚩尤,晏紫蘇為何不在其側?倘若不是蚩尤,他這苗刀又從何得來?他為何躲在南淵之底?又為何要擄走窫窳、殺死白阿斐呢?諸多疑問接二連三地湧上心頭,讓他越發覺得撲朔迷離。好奇心大盛,決意務必追到那人,查個水落石出。
當下稍一思量,拔劍解印兩隻太陽烏,說道:「雨師姐姐,你帶著我娘先回八合殿,請巫醫為她排毒調理。我去找那人查個明白。」
那神秘人敵我難辨,修為深不可測,極是危險。而龍神重傷,雨師妾真氣未復,他攜帶二女一同追循神秘人多有不便,難以保護她們安全。
雨師妾知他心意,雖然不舍擔憂,也惟有點頭應允。在他身上塗了「千里子母香」,低聲道:「你多加小心,不必與他逞強相鬥,只需尾隨其後。我送你娘到群仙宮後,自會帶著大家前來找你。那時再拿他不遲。」
拓拔野微笑答應,吻了吻她的耳朵,低聲道:「好姐姐,等救出科大俠,我就讓他作咱們的主婚人。那時你可不能再耍賴不與我洞房了。」那兩隻太陽烏急忙跳到一旁,扭頭「嗷嗷」亂叫,似是在羞臊他一般。
雨師妾雙頰滾燙,心中一陣甜蜜,輕啐道:「胡說八道,連鳥兒也瞧不起你啦。還不快走!」
拓拔野哈哈一笑,匆匆騎乘一隻太陽烏,沖天追去。
望著他的身影越來越小,逐漸消失在崇山峻岭、蒙蒙雪霧之後,雨師妾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悵惘、孤單,驀地想道:不知此次相別,會不會如同從前一樣,要經歷萬千磨折才能重逢?一念及此,心中顫悸,淚水竟無由地迷濛了眼睛。
太陽烏「嗷嗷」怪叫,巨翅撲扇,笨拙地拍打她的背脊,尖喙則連珠似的輕啄她的手掌,麻癢難當。
雨師妾忍不住「撲哧」一笑,拍了拍它的腦袋,笑道:「你在安慰我嗎?」心情略好,強壓住那不祥的預感,朝著昏迷的龍神低聲道:「龍神陛下,得罪了。」將她小心翼翼地抱起,翻身騎乘太陽烏,朝著瑤池方向翩然飛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