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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前世今生(上)

2024-11-18 01:47:30 作者: 樹下野狐

  第202章 前世今生(上)

  大霧瀰漫,月光暗淡,四周森林隱約,鬼影憧憧。

  陰風吹來, 濕漉漉地夾雜腥臭之氣,更覺刺鼻。咫尺之外,幽藍色的大河滾滾奔流,幾具怪獸骸骨橫斜河岸,遠處大地斑斕絢艷,似是奇花異草隨風搖動。

  拓拔野默念燃光訣, 指尖「呼」地冒起熊熊紅光,四下登時一亮。突聽草葉簌簌, 低頭望去, 大吃一驚,腳下竟攢集著億萬彩色毒蛇怪蟲,不住地蜿蜒蠕動,原來那絢麗爛漫的「花草」竟是漫漫蛇蟲!

  

  毒蛇蟲豸似是對他身上氣味頗為忌憚,團團圍集,卻不敢貿然上前。

  頭頂怪叫迭聲,一群群飛獸凶禽烏雲似的洶湧盤旋著,虎視眈眈,亦不敢輕易衝下。與此同時,遠處森林中星星點點地亮起萬千幽光,閃爍不定,伴隨著如潮吼聲,也不知有多少凶獸正藏匿覬覦,伺機而動。

  拓拔野心中微生寒意, 忖道:「娘沒有辟毒神物,在此多盤桓一刻,便多了一份兇險。必須儘早找著她, 帶離此地。」正思忖間,忽聽群獸嘶吼,漫天鳥獸密集衝下,朝大河上游團團撲去。

  心下一凜,眼光轉處,只見一道人影從大河中閃電竄起,兔起鵲落,鬼魅似的消失在霧靄之中。電光石火,瞧不分明,但身影纖細,似乎是個女子。拓拔野失聲叫道:「娘!」 拔身掠起。

  黑壓壓的凶鳥飛獸見他御風追來,登時驚啼怪吼,轟然飛散。拓拔野無暇理會,疾風飛掠,朝著那人影窮追不捨。

  水聲轟隆,前方銀河飛瀉,瀑流滾滾。那人沿著大河踏浪逐波,奔行越來越快,突然利箭似的怒射而起,破入銀白水簾,消失不見。拓拔野不假思索,急電飛舞,筆直地沖入巨瀑之中。

  四周漆黑,耳畔隆隆轟鳴,置身於一個深不可測的山洞中。拓拔野火目凝神,念力四探,察覺淡淡的氣流動向,當下沿著甬洞朝里飛奔。

  過了片刻,眼前一亮,只見高崖峭立,綠樹環合,月光清亮,薄霧如紗,竟是一個狹窄的山谷。他緩步而入,穿過灌木叢,沿著崖壁朝前踱去,四下掃探,卻始終不見那人身影,心下微感失望。

  風吹樹擺,枝影搖曳,遠遠地望見一個人影端然盤坐於崖壁之下,拓拔野大喜,疾掠衝去,奔到近處,「啊」地一聲,大為失望。那人盤膝坐地,堅硬如岩,竟是一具石化已久的屍體。

  月光從高崖上斜斜照耀,正好投射在石像的身上,英眉挺鼻,閉目微笑,栩栩如生,乃是一個英挺俊秀的年輕男子。

  拓拔野渾身一震,心中突然覺得此人極是親切,似曾相識,但是苦苦追索,怎麼也記不起在哪裡見過。又想起石化於南際山頂的神農,心中一陣黯然。

  那石像右手斜舉,緊握一柄狹窄修長的弧形石刀,刺入右側的一個巨大樹根之中。拓拔野「咦」了一聲,大覺奇怪,卻見那樹根盤曲糾結,從崖壁中破岩而出,張牙舞爪似的蔓延了數十丈。根莖刺棘密集,絲縷莖須飄飄搖擺,極似不死神樹。

  拓拔野更為好奇,仰頭眺望,心想:南淵深三百仞,難道不死樹的根莖竟亦深達三百仞麼?又忖道:「不知這位前輩是誰?竟會坐化於南淵谷底。他死前怡然微笑,當無痛苦,但不知為何要將石刀刺入不死樹中?」

  月光照在石刀上,突然閃起一道眩光。拓拔野心中一動,伸手輕彈石刀。「當」地一聲脆響,石塊陡然震裂,簌簌掉落,一道青白寒光刺目閃耀。那「石刀」之內竟藏著一柄鋒銳絕世的神兵寶刀。

  刀身狹長優雅,在月色下流動著銀白色的冷光,令人肝膽皆寒,不敢逼視。刀身上刻了幾個小字,凝神細望,竟是「天元逆刃」。

  拓拔野心中一動,覺得這四字似乎聽誰說過,驀地一凜,想起當年在古浪嶼上,蚩尤曾經撫摩著苗刀嘆道:「長生刀雖是天下第一等的神兵利器,但是比起八百年前的古元坎古大俠的天元逆刃,那就差了一截了。」

  一念及此,心神大震,難道這石像竟是八百年前威震四海的第一奇俠古元坎?拓拔野心裡怦怦大跳,凝望石像左手,發覺其小指赫然斷了半截,果然吻合傳說中古元坎斷指救美的韻事!心下再無懷疑,一時呆住。

  金族遊俠古元坎當年縱橫大荒,降妖伏魔,行俠仗義,留下無數美談韻事,被視為大荒千古第一傳奇人物,倍受景仰。

  拓拔野兒時流浪大荒,便曾聽許多遊俠說起他的傳奇事跡,悠然神往,恨不能化身為他,嘯傲江湖。想不到若干年後,自己竟會在崑崙南淵發現他的石化之軀。但是傳說中,他在西海受大荒四神的圍攻,身負重傷,不知所蹤,為何竟會坐化此處呢?這其中不知又有多少不為人知的故事?

  拓拔野怔怔地望著古元坎石像,心潮澎湃,百感交集,心道:「古大俠是金族前輩,其生死一直是大荒之謎。我應當將他背回崑崙山,交與白帝、王母,也好讓他風風光光地入土為安。」

  當下退後三尺,朝著他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說道:「古大俠,得罪了。」伸手抱住石像,朝外拔奪。

  豈料那天元逆刃牢牢嵌入不死樹根,任他如何搬奪,石像始終紋絲不動。拓拔野生怕震碎石像,不敢太過用力。

  當下伸手握住天元逆刃的刀柄,凝集真氣,奮力外拔。刀身輕顫,嗡然脆響,卻依舊分毫不動。

  拓拔野大奇,絞盡腦汁,奮盡全力,始終不能奏效。苦笑之餘,微感沮喪,以他眼下真氣之強沛,居然連半截刀身也不能抽出!

  當是時,月光淡淡地照在天元逆刃上,草地上白光閃耀,竟似晃動著一行模糊字影。他心念一動,伏下身來,仰頭上望,只見天元逆刃的背面刻著幾行淡淡的上古文字,奇形怪狀,被月光透射,投映在草地上。

  拓拔野看了片刻,突然一震,這些上古文字與十二時盤上的文字何其相似!當下探手取出十二時盤,翻轉背面,交相對照。

  月光照射在十二時盤的反面,登時閃起眩目的綠光,反射在天元逆刃上。天元逆刃一震,白光刺目閃爍。綠光、白芒突然交迭閃耀,「轟」地積聚為一道七彩光芒,閃電似的照在不死樹根之上。

  絢光流離,木須飄搖。光影之中,神盤與彎刀上那扭扭曲曲的上古文字都宛如蝌蚪似的浮動起來,相互交錯參差,恍然合為一體。終於在樹根上影射出數百個上古文字,金光閃閃。

  拓拔野又驚又奇,隱隱覺得其中似有極為重大的奧秘。

  「轟隆!」一道閃電陡然劈過,深谷雪亮。狂風怒舞,月光黯淡,那幾百金光文字迸飛四射,閃閃如星。

  又聽「砰啷」激響,岩壁炸裂,不死樹的樹根忽然如章魚怪爪般飛揚亂舞,將他緊緊纏住!

  絢光如渦流激旋,樹根縱橫飛卷,拓拔野瞬間如被海蟒緊縛,卷溺於狂猛的漩渦之中,心下大駭,急旋定海珠,真氣轟然鼓舞,卻依舊動彈不得。

  樹根急速扭曲纏舞,裂圍成一個巨大的藤洞,黑漆漆、幽森森,如獠牙巨口,擇人而噬。

  轟然震響,天地猛烈搖盪,赤白藍黑碧橙紫……無數道彩光從那樹根黑洞中飛射衝出,颶風般地劇烈卷掃起來。

  拓拔野眼前一花,呼吸窒堵,頭痛欲裂,「啊」地一聲大吼,驀地被吸入那強光深洞之中!

  絢光流轉,急速飛沖,無數幻影從他身邊盤繞穿梭,笑聲、哭聲、吶喊聲、竊竊私語聲……萬千聲音交迭炸響,他腦中轟然,意識如大霧離散,流星飛舞。

  迷糊之中,他看見自己的皮膚急速迸裂開來,如蛇蛻層層脫飛,骨骼劇痛裂響,手臂、雙腿、周身……都在不住地變幻形狀,心中駭懼驚恐,無以名狀。仿佛掉入一個可怕的夢魘,張大嘴,想要狂呼吶喊,卻發不出一絲聲響、無法醒轉。

  不知過了多久,眼花繚亂,驀地沖入一個巨大的絢光渦旋。轟然狂震,劇痛錐心,仿佛被撕裂成無數碎片。繼而強光耀眼,耳邊沉寂,疼痛陡然消失。

  眼前光芒熾白,一時無法視物。只聽見清脆的鳥鳴,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蝴蝶在花叢里撲翔翅膀,一隻鳥兒在疾風中轉向……清涼的風拂面而過,鼻息之中滿是甜蜜的芬芳。溫柔舒愜,清曠恬靜,剎那之間,天壤之別。

  拓拔野迷茫、喜悅,又感到一絲恐懼,心想:「難道我已經死了?此刻竟是在仙界?」

  突覺脖頸一痛,寒意徹骨,只聽一個嬌媚甜膩的聲音恨恨道:「你這寡情負心的小賊,我要將你碎屍萬段!」

  拓拔野如被雷電轟擊,陡然大震,失聲叫道:「眼淚袋子!」眼前白光渙散,隱隱看見一個美若天仙的黑衣女子,發紅如火,膚白勝雪,柳眉如畫,俏眼含嗔,正是他朝思慕想的雨師妾!

  他狂喜驚異,幾要迸炸,一時間將先前的怪事拋之腦後,顫聲道:「好姐姐,我想死你了!」熱淚盈眶,猛地張臂摟去。頸上驀地劇痛,似有銳利尖刃刺入,痛吟聲中,眼光下掃,方才發覺一柄匕首抵在自己咽喉。

  雨師妾「啊」的一聲,縮回手去,蹙眉咬唇,驚疑不定地盯著拓拔野,眼圈一紅,悽苦歡喜,突然撲簌簌地落下淚來。

  拓拔野心中大痛,渾然忘了頸上傷勢,急問道:「好姐姐,怎麼了?是誰欺負你了?」

  「當」地一聲脆響,雨師妾手中匕首掉落在地,頓足哭道:「除了你這薄情寡義的小賊,還有誰敢欺負我!你只管去找她,何苦又來甜言蜜語地哄我?」

  拓拔野心中一驚:「難道她知道了我和仙女姐姐之事?」一陣心虛慚愧,怔怔說不出話來。

  雨師妾見他默然,更是傷心,哭道:「在你心底里,我究竟算是什麼?歡喜的時候,便嘴裡抹蜜哄我騙我,恣意輕薄;不高興的時候,接連幾月也不見蹤影。人家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沒日沒夜地禱天告地,敢情……敢情你竟是和那臭丫頭廝混一起!你這薄情寡義的小鬼,我不顧一切地和你好,不顧天下人百般嘲笑,只盼你對我真心相待,難道這樣也不成麼?」說到傷心處,淚珠如玉箸縱橫,梨花帶雨。

  拓拔野心中如遭重錘,愧疚、疼痛不可抑,心道:「她待我痴情一片,今生今世如何報得來?」輕嘆一聲,伸手摟她入懷。

  雨師妾驀地掙脫,紅著臉啐道:「你想幹嘛?你當我是你收服的怪獸麼?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雖仍是珠淚滾滾,語氣卻大有緩轉。嬌嗔薄怒,更添風情無限。

  拓拔野心中一盪,低聲道:「好姐姐,從今往後,我便是你收服的怪獸。只聽你一人之命,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雨師妾「呸」了一聲道:「又來哄我,鬼才信你的話呢!」俏臉暈紅,大為歡喜,忍不住破涕為笑。

  拓拔野心潮激盪,猛地將她緊緊抱住,朝她櫻唇上吻去。雨師妾「嚶嚀」一聲,周身綿軟滾燙,玉臂舒張,懶洋洋地摟住他的脖頸,在他貪婪而渴切的激吻中輕輕顫抖,春水似的融化開來。

  良久良久,兩人方才輕輕地分開。拓拔野百感交集,恍然若夢,擦去她臉上未乾的淚珠,低聲道:「好姐姐,往後我再不讓你掉一滴眼淚了。」

  雨師妾一顫,雙頰酡紅如醉,突然吃吃地笑起來,伸手擰住他的耳朵,柔聲道:「小鬼頭,你說要作我一人的怪獸,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可不許耍賴了。」

  拓拔野微笑道:「你若不信,只管用你的蒼龍角收伏我便是。」雨師妾蹙眉奇道:「蒼龍角?什麼蒼龍角?」拓拔野一怔,往她腰間掃望,玉帶空空,哪有蒼龍角?心中一凜,忽覺不妙。

  雨師妾臉上一紅,啐道:「小鬼頭,眼睛望那裡瞧?」素手輕揚,一道烏光行雲流水似的纏住拓拔野的脖頸,嫣然道:「你若是再不聽話,和那臭丫頭鬼混,姐姐就將你變成大蛤蟆,瞧瞧還有沒有姑娘家願意睬你。」

  那黑帶柔韌絲滑,赫然竟是水聖女烏絲蘭瑪的冰蠶耀光綾!

  拓拔野心中一沉,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難道她不是眼淚袋子?」冷汗淋漓,驀地抬頭望她。笑靨嫣然,美艷如畫,分明是雨師妾,只是似乎少了幾分妖嬈,多了一份柔媚嬌羞。再細看片刻,越發覺得不似。

  拓拔野大凜,凝神戒備,笑道:「好姐姐,這冰蠶耀光綾是你的麼?」

  雨師妾訝然望他,突然眼圈一紅,惱道:「你連這也記不得了麼?若不是那日你在北海,用你的這把刀劃破人家的冰蠶耀光綾,人家又怎會與你相識?」

  拓拔野越聽越是胡塗,駭然心驚,順著她的眼光朝下望去,發覺自己腰上不知何時懸了一柄狹長彎刀,珊瑚笛和斷劍卻已不翼而飛!指尖輕顫,將那彎刀倏然拔出,白光耀目,寒氣逼人,竟是天元逆刃!

  拓拔野「啊」地一聲驚叫,驀地朝後疾退數步。刀身波光搖盪,晃出自己地臉容。斜眉入鬢,星目炯炯,英逸俊秀,居然與那古元坎的石像一模一樣!目光掃探,自己白衣飄飄,玉帶斜垂,身材似乎高大了一尺有餘。腦中轟然,幾乎駭得魂飛魄散。

  雨師妾蹙眉道:「古郎,怎麼了?」拓拔野更如墜入冰窖之中,顫聲道:「你……你叫我什麼?」

  雨師妾訝然地望著他,突然「撲哧」一笑道:「討厭!你又來嚇我了。古元坎古大俠,你又想玩什麼花樣?」

  拓拔野面色大變,喃喃道:「古元坎?我是古元坎?」急速轉身四望,藍天白雲,陽光斜照。高崖險峭,尖石嵯峨,身旁岩壁樹根盤虬,仍在那南淵谷底之中。只是四周繁花似錦,濃香襲人,綠樹環織,仿佛碧雲繚繞,生氣勃勃,與先前月色下的峽谷大為不同。

  雨師妾見他滿臉驚駭,魂不守舍,頓足嗔道:「好啦,古郎,你別再逗我啦。」拓拔野思緒飛轉,呼吸不得,苦苦思忖。

  卻聽遠遠地傳來幾個女子清脆的呼喊:「螭羽仙子!螭羽姐姐!你在哪裡?」雨師妾花容微變,失聲道:「糟啦,她們找我來了,我得走啦。若是被她們瞧見你和我在一起,一定又要難為你了!」

  拓拔野駭然道:「你……你是螭羽仙子!」螭羽仙子是八百年前水族七仙子之一,傳說她與古元坎苦戀,古元坎失蹤之後,她跳入西海殉情而死。難道……難道自己竟回到了八百年前?腦中嗡嗡直響,裂痛難忍。

  「雨師妾」嘆氣道:「好歹你還沒忘了人家的名字。」嫣然一笑道:「今夜蟠桃會後,我在怡謦谷等你,你若是不來,我就將你變作大蛤蟆。」輕輕地吻了他一口,紅著臉,喜滋滋地翩然而去,瞬間消失在遠處的石洞甬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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