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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白雲深處(下)

2024-11-18 01:43:50 作者: 樹下野狐

  第90章 白雲深處(下)

  蚩尤大怒,只覺此女之薄情寡義不可理喻,心中怒爆,再也無法忍受與她同行, 猛地將手甩開,叫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從今往後可別讓我再碰見你!」猛地一個翻身,氣沉丹田,不顧一切地從萬里高空急墜而下。

  烈煙石只覺手中一空,他已棄己朝下衝去,心中懼然一驚, 既而一陣懊悔、恐懼。他當真生氣了麼?竟寧可冒此危險也不願與自己在一起?心中突然莫名大痛。自己一人在這雲里霧中隨風飄行, 說不出的孤單和恐懼。不知那火鳳凰現在何處?在這萬丈高空施展御風之術,實是太過危險。但稍一思量,猛一咬牙,翻身朝下墜去。

  耳邊風聲呼嘯,她迅速下墜,勁風撲面,眼睫也難以睜開。過了片刻,雙眼終於能正常視物。

  蒼茫大地,青山萬里,碧水如帶,蜿蜒迤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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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正朝著一個頗大的湖泊急速衝去。轉頭四顧,空中不見蚩尤蹤影,心中焦急,對這相識不久的少年,竟是說不出的擔憂和牽掛。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倘若, 倘若他已經摔死了呢?」心中突然如被尖針猛然扎刺, 連氣也喘不過來。

  腦中混亂,驚怖擔憂,淚水突然迷濛了雙眼,嘶聲大喊:「蚩尤!你在哪裡!」狂風凜冽,自己的聲音剛一傳出,立時便被吹得不知西東,惶急更甚。十八年來她靜如石玉,即便是心中狂烈暴怒之時,臉上也是微波不驚。但此時竟是手足無措,方寸大亂。

  積聚真氣,大聲呼喊。回聲千山響徹,裊裊在耳。但卻絲毫沒有聽見回應。

  烈煙石急墜而下,嘶聲吶喊,竟逐漸轉為哽咽之聲。眼見距離湖面只有百餘丈的距離,強忍心中的驚懼憂急,運轉真氣,霍然翻身,在空中御風踏步,斜斜衝去。「撲」的一聲,沖入碧波清浪之中,全身濕透。借著那水浪反擊之力,斜斜踏浪躍起,足尖疾踏,蜻蜓點水似的朝岸邊奔去。

  終於踩到軟綿綿的草地上,她膝下一軟,朝前沖了幾步坐倒在地。

  天旋地轉,過了片刻才定下心來。天藍如海,白雲悠悠,山如碧髻參差,水似眼波橫斜。微風吹來,花香撲鼻,綠草搖曳起伏。

  知了聲聲,鳥鳴寥落。這是一個美麗而幽靜的夏日湖泊,空氣中也滿是太陽的芬芳。劫後餘生,她心中竟沒有絲毫歡愉之意,似乎還遠沒有起初在萬里高空,牽著蚩尤的手隨風飄蕩時來得歡喜。細密的草尖拂過她的手背,那麻麻痒痒的感覺直抵她的心中,竟讓她忍不住想痛哭。

  一顆淚珠滑過臉龐,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冰涼,冰涼。

  她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夏日午後,當她還是一個孩子時,獨自穿過赤炎城王宮那悠長的荷塘曲廊,走入一個綠竹環繞、涼意繽紛的院子。

  一個美麗的女子坐在竹影下的涼蓆上,雪白的赤足旁零落地擺放了幾個鵝卵石。她問那女子在幹麼呢?那女子微笑著說在算自己的姻緣。

  她說姻緣可以算出來麼?那女子說既然世間一切都由上天註定,那姻緣當然就可以算出來了。

  那女子讓她撰緊那些鵝卵石,丟在一個清水的碗中,然後凝視著她說:「你的姻緣屬於第一個帶給你眼淚的男子。」她斬釘截鐵地說自己決計不會喜歡上男孩,更加不會喜歡上讓自己流淚的男孩。那女子笑了起來,說了一句話,這句話十八年來她從未明白。

  「女人喜歡讓她笑的男子,但她真正愛的,卻是讓她哭的男人。」

  這句話突然響徹在她的腦中,記憶從未有如此時這般分明。她的心猛地「砰砰」狂跳起來。眼淚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手背。難道她的姻緣當真屬於這個陌生的狂野少年麼?但此時此刻,他又在哪裡呢?

  忽然聽見一人冷冷地道:「還以為你除了發怒之外,就沒有其他表情了,原來還會流淚。」那聲音猶如春雷在烈煙石耳旁爆響,心中狂喜,猛地循聲望去。

  湖畔巨石之上,一個英挺少年精赤著上身,坐在石沿,雙手擰著濕漉漉的衣服,身旁橫亘著青銅長刀,古銅色的肌肉在陽光閃爍著亮光,滿臉桀驁不馴的神色,正是她適才牽腸掛肚的蚩尤。

  烈煙石又驚又喜,幾乎便要喊出聲來。驀然起身,又猛地頓住身形,調整呼吸,淡淡道:「誰說我流淚了,下落得太急,風吹疼了眼睛。」

  蚩尤見她神情古怪,雙頰嫣紅,碧眼之中又是歡喜又是害羞,與原本那冷漠的表情迥然兩異,心下詫異。

  沒有多想,雙手將衣服張開,真氣灌注,白汽蒸騰,片刻工夫衣服便已干透。穿上衣服,見她依舊在怔怔地望著自己,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難道她從天上摔下來,竟摔得傻了麼?」此時方注意到她身上衣裳濕漉漉的,緊貼著身體,浮凸玲瓏,纖毫畢現,微微一呆。

  烈煙石見他目光有異,順著他的眼光往自己身上望去,「啊」的一聲驚叫,連忙轉側身體。

  蚩尤嚇了一跳,大覺尷尬,連忙也轉過身去,心想:「糟糕,這惡女脾氣暴烈得緊,只怕立時便要發難。」凝神戒備,等了半晌,竟不見她上前,反倒更為詫異。

  烈煙石心中砰砰亂跳,臉上滾燙。若是往日,其他男子這般望來,她早已勃然大怒,大開殺戒。但今日被他瞧見,心中卻只有緊張與害羞之意。

  與這少年僅僅半個時辰之前,還是行如陌路,但自萬丈高空飄萍無依時的剎那牽手之後,自己心情竟然陡然巨變,對他的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瞬息爆發,再也無法割捨。不知這便是當年那女子所預言的「姻緣」麼?臉上更燙,心跳更劇。當下收斂心神,運轉赤火真氣,將衣裳中的水汽蒸騰得一乾二淨。

  蚩尤見她半晌無語,心道:「這惡女喜怒無常,也不知心裡在想什麼。眼下再不能和她糾纏,速速找到九姑他們才是正事。」

  所幸此次臨行之前,眾人已在身上塗抹「千里子母香」,眼下雖不知辛九姑等人被吹到何處,但也只有用青蚨蟲尋找他們下落了。

  當下蚩尤背好苗刀,站起身來,從懷中掏出青蚨蟲。手掌開處,青蚨蟲嗡嗡振翅,在陽光下盤旋了半晌,朝西北方向飛去。蚩尤躍下巨石,隨著青蚨蟲踏波逐浪,朝西北而去。

  烈煙石見他突然不告而別,心下大急,叫道:「你去哪裡?」掠身追去。

  蚩尤冷冷道:「去找那幾個沒用的笨蛋。」烈煙石紅影飄動,剎那間追到他身旁,淡然道:「你不取七彩土了麼?」

  蚩尤更怒,強忍衝到嘴邊「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大步飛奔。烈煙石微微一愣,心想:「那幾個沒用的笨蛋在他心裡當真有那麼重要麼?哼,重新幫他找回來就是。」 復又追上,並肩而行。

  蚩尤雖惱恨她冷漠自私,但畢竟纖纖的安危仍懸於他們兄妹之手,當下也不理會,只管徑直隨著青蚨蟲踏波前行。

  烈煙石見他滿臉冷傲神情,心中也微微有氣。她這十八年來從未向人低過頭,更未向人軟言軟語陪過不是。雖然心中明知自己所做欠妥,卻不知如何表示。見了蚩尤這表情,心中那些須愧疚之意登時化為怒火。

  兩人一路無言,隨著青蚨蟲在青山碧水之間御風行走,各懷心事。

  烈煙石乃是趨於極端的性子,愛恨兩極,要麼冷漠如冰雪,要麼熾熱如烈火。封閉了十八年的心門一旦在那萬丈高空的茫茫雲層里打開,烈火便不可思議地洶湧噴薄出來。

  究竟是蚩尤點燃了她這驟然爆發的滔滔情火呢?還是她自己讓自己陷入這不可自拔的情網之中?很多年後當她再次回憶起這夏日午後的萬里雲層,她也突然問自己這個問題。但她始終沒有找到真正的答案。

  夕陽晚照,涼風習習。

  兩人奔行了一個多時辰,轉入了一片幽暗的森林。烈煙石瞧著蚩尤英挺的側臉在殘陽入林的班駁光線中變幻不定,心中重又漸轉柔和。心想:「原來他長得也還不錯。」突然又想到,自己從未注意過男人的長相,今日竟這般盯著他看了半晌,臉上微微發燙。

  蚩尤眼角瞥見她淡綠色的大眼一眨不眨地凝視自己,突然暈生雙頰,別過臉去,心中納悶。

  他素來不解女兒心事,對男女之情更是一知半解。除了對纖纖驚為天人,痴心不渝之外,對其他女子毫不理會。哪裡猜得眼下烈煙石的心事?只覺這惡女自從半空摔落之後,就大為古怪,心中也懶得多想。

  又奔了半個時辰,夜色降臨,明月初升。蚩尤心中記掛辛九姑等人安危,恨不能立時找到。於是不加休息,連夜趕路。直到將近深夜,明月高懸,兩人才在山谷的大河邊歇息。

  蚩尤抓了幾尾魚,胡亂燒烤,將就進食。

  烈煙石見那魚烤得一半焦一半生,皺起眉頭不願碰上一碰。蚩尤心中惱怒,也不管她,只管自己大嚼。

  烈煙石見他吃得香甜,便扯了一片略微順眼的魚肉,小心翼翼地放進口中,剛一品味,咸澀焦苦,立時皺眉吐將出來。

  蚩尤心中暗笑,見她面無表情地去摘食附近的野果,忖道:「妙極,此後頓頓吃魚。」口中咀嚼那又苦又焦的魚肉,登時又想起拓拔野來。

  那烏賊烹飪手藝高超,若是與他同行,一路美食不斷,且彼此談笑風生,可比與這冷漠自私的女子攜行有趣了百倍。即便是成猴子與卜算子喋喋不休的吵嘴聲,現在想來,也是直如天上的仙樂。

  兩人相對無語,各自休息。

  烈煙石躺在樹枝上,瞧著月光中蚩尤熟睡的臉龐,回憶今日之事,短短几個時辰,竟仿佛已是許久。月色溫柔,夜風如水。指尖酥麻猶在,心跳聲聲,那突如其來的烈火在心中燃燒得如此熾熱。心亂如麻,浮想聯翩,竟是一夜未睡。

  翌日清晨,蚩尤二人繼續動身。

  此後三日內,兩人隨著青蚨蟲穿山越嶺,也不知過了多少河,走了多少路。江山如畫,一路行去,烈煙石的情絲日益滋長,悄無聲息地盤繞結繭,將她纏得越來越緊,越來越難以自拔。蚩尤卻毫不知曉,冷傲依舊。

  這一日晌午,兩人行到一片丘陵山谷之中。

  烈日當空,路旁樹木慘碧,葉子在陽光下泛著白光,蟬聲高亢密集。熱風拂面,以兩人真氣之強,亦覺得說不出的炎熱。烈煙石蒼白的臉上變得嫣紅如流霞,額上、鼻尖上都沁出汗珠。

  行了一陣,越來越熱,風中仿佛帶著炎火,山上樹葉都變得蔫黃帶卷。放眼望去,景物都已變形,仿佛水中倒影,漂浮不定。兩人的衣裳逐漸開始被汗水浸濕,額上的汗珠不斷地順著眼睫滴落。

  蚩尤抹了抹額上的汗水,心想:「奇怪,怎地此地如此炎熱?象是掉到了大火爐里。」青蚨蟲嗡嗡振翼,極是興奮,但飛行得卻越來越是緩慢。蚩尤大喜,看來辛九姑等人離此不遠了。當下振奮精神,繼續前行。

  兩人又走了半個時辰,兩旁的樹木越來越少,山丘也由碧綠轉為黃綠,既而轉為黃色土丘。兩側山坡上的枯草在熱風中簌簌,似乎隨時都會燃燒起來。

  轉過一個彎,眼前是一片荒漠似的山丘,遠處一座石山高高矗立,鶴立雞群。數百個土族百姓正驚惶失措地相互攙扶,沿著山腰小路朝他們走來,時而回頭瞥望那石山,催促快行。

  蚩尤心中一動,朝著走在最前的一個白髮老者喊道:「老人家,你們這是去哪兒?逃荒麼?」

  那老者揮手道:「年輕人,快快回頭罷!千萬不要往前走了!」周圍眾人也唧唧喳喳地叫嚷著讓他們回頭。

  蚩尤奇道:「難道前面有什麼凶獸?」

  那老者搖頭嘆道:「比凶獸還要可怕百倍。你不知道明日是六月初六么?」蚩尤與烈煙石聽得更加不解,不知六月初六是什麼大凶之日。

  那老者道:「你們不是土族中人麼?」見蚩尤搖頭,便道:「原來如此。」回身指著那石山,顫聲道:「你瞧見了麼?那宣山山頂上的桑樹?」

  蚩尤抬頭望去,白日耀眼,那石山頂上果然有一株巨大的桑樹。樹圍五丈余,道道紅色紋理交錯縱橫,青萼黃花,樹枝盤錯,樹葉一尺來長,紅艷如火。遠遠望去,便如一大團烈火在山頂熊熊燃燒。

  老者道:「那桑樹每年六月初六,便要噴出烈火,被風一吹,方圓百里都要被燒成灰燼!所以我們才要趕著離開此地。」

  蚩尤恍然,心道:「大荒奇事果然多得緊。」又道:「既然這桑樹如此危險,你們又何苦住在附近?」

  眾人紛紛道:「每年桑樹噴火之後,這周圍的山丘、平原的土地都變得非常肥沃,種得糧食一年可以收上三季。」「我們眼下只是暫且避上一避,後天還要趕回這裡。」

  蚩尤心想原來如此,回頭見烈煙石淡綠春波蹙眉怔怔凝望那石山火桑,微有懼意。正要說話,聽見眾人紛紛叫道:「你們趕快回頭罷!今年這桑樹反常得很,說不定今日就要噴出大火來了!」

  蚩尤微笑道:「多謝了!」但瞧著青蚨蟲急劇振翼,朝那宣山徑直飛去,心中稍一計議,等到眾人去得遠了,立時提氣飛掠,緊追青蚨蟲。

  忽然聽見烈煙石叫道:「這宣山上的赤帝女桑極是厲害,你別追去了。」蚩尤眼見即可找到辛九姑等人,豈肯放棄,心道:「倘若當真是火海,我更加要搶在那龜蛋桑樹噴發之前,將他們找到救出。」當下毫不理會,御風疾行。

  烈煙石一連叫了幾聲,見他不應,又急又怒,翩然飛掠,直追而去。

  熱風似火,撲面而來。

  青蚨蟲嗡嗡低鳴,在空中東搖西盪,薄薄的翅翼上突然冒出一縷青煙。蚩尤吃了一驚,連忙將它抓住,默念「春葉訣」,將它受傷之翼彌合,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入懷中。

  烈煙石蹙眉道:「你可知這宣山赤帝女桑是什麼嗎?」蚩尤不理,四下探望,御氣飛奔,朝宣山上斜斜衝去。

  烈煙石翩然相隨,道:「一百多年前,我族赤帝長女南陽仙子為求成仙,苦修之後到這宣山火桑上,由赤帝親手點燃三昧紫火,將她燒化。南陽仙子在這樹上化羽登仙,這火桑殘留了她的元神,所以叫做赤帝女桑。」

  蚩尤仍然不理,衣袖獵獵,轉眼已到宣山山腳。朝上望去,兀石嶙峋,犬牙交錯,藍天火樹,陽光在枝葉之間耀目奪人。

  烈煙石道:「這火桑原就是遠古老樹,極具靈力,再經三昧紫火焚燒之後,附著南陽仙子的元神,更為厲害。從前我雖然沒有見過此樹,卻時常聽長輩反覆說起,倘若路過宣山,一定要遠遠繞行。」

  蚩尤不勝其煩,皺眉道:「那你現下繞行還來得及。」凝神提氣,猛地在峭壁上點足疾行,閃電般飛掠而上。

  烈煙石見他絲毫不聽,一意孤行,心中大急,猛地頓足叫道:「你這傻子,怎地還不明白?以我火族長輩的赤火真氣,尚且不敢到這宣山,你這般貿然上山不是自尋死路麼?」

  蚩尤騰越飛掠,不加回答。

  烈煙石見他身影越來越小,眼見就要消失在一塊巨石之後,心中焦急、郁怒、擔憂、恐懼齊齊翻湧,忽然想起那日在萬丈高空上找不著他的情景,心中登時大痛,眼淚又要涌將出來。

  這外表淡雅冷漠的女子,此時竟微微顫抖,猛地嘶聲大喊道:「等我一等!」突然之間,不顧一切地縱身躍起,翩翩飄舞,朝著那黑影疾追而去。

  三日前驀然滋長的情絲,一路纏綿,終於在這一刻瞬間爆發。

  當她淚眼朦朧,心亂如麻,不顧生死、不顧規勸,將一切都拋在九霄雲外,一心只想著那傲岸少年,在這陡峭的宣山石壁上狂奔之時,她終於深深地掉入了那個從未踏足過的錦繡懸崖。

  熱風迎面吹來,仿佛熊熊烈火在舐舔著她臉頰上的眼淚,耳邊呼呼風聲,都化做很多年前那個陌生女人的那句預言。

  腳下的岩壁越來越燙,猶如莫名火焰,從腳底一直燃燒到心裡。狂亂的心緒宛如髮絲在風中茫然地飛舞,她突然忘了自己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只有那上方的黑色身影越來越清晰,仿佛烙印滾燙地烙在她的心底,疼痛然而肆虐地快樂。

  她仿佛又回到三日前的那狂風之中,在那漫漫雲端,瞧不見未來迷失而恐慌的時候,那隻手突然緊緊地抓住自己。那一刻開始,她層層迸裂冰雪消融,只剩下最赤裸而脆弱的內心。

  此刻,在這滾燙險峭的山壁上奔跑著,她的心裡突然變得一片澄明寧靜,仿佛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在這般地奔跑。

  所不同的只是,她從未有如此時這般明白自己的心情。她要追上並且永遠抓住那個讓她流淚的少年,抓住那只在她空茫脆弱時抓住她的手。

  烈火在她心中熊熊燃燒,淚水突然之間全都蒸騰消散,唇邊露出淡淡的微笑。

  蚩尤在尖石峭壁之間閃電跳躍,眼角瞥見那團紅色身影燃燒如火,一路追來,心中微微詫異,不知這冷漠自私的女子何以不顧危險地追隨上來。當下不及多想,叫道:「小心那塊石頭!」

  話音未落,一塊巨石猛然鬆動,朝著烈煙石砸落。烈煙石素手輕揚,將它化為粉末,微笑道:「謝謝。」

  笑聲雖然輕淡然而歡悅。蚩尤更覺詫異。這幾日來這火族八郡主處處透露著古怪,與從前越來越不相同。但此時最為緊要之事乃是救人,不及多想,雙足一點,終於高高地飛上了山頂。

  赤帝女桑高二十餘丈,火葉熊熊,熱浪灼人。四周空氣都成了淡紫色,仿佛有無數的火焰在風中跳躍。腳下的山石猶如熱火上的油鍋,燙得站不住腳。他口乾舌燥,頭髮也焦枯蜷捲起來。

  蚩尤青光眼綠光暴射,四下眺望。整座宣山隱隱透出紫光,跳躍不定。掃望良久,猛然一震,在南側山石之旁,赫然躺著一個瘦小的漢子,正是成猴子!心下大喜,叫道:「猴子!」飛身躍到他身旁,卻見他雙目緊閉,面色蒼白,渾身擦傷多處,大汗淋漓。

  蚩尤大凜,連忙探手其鼻息,見呼吸正常,方才放心。當下將他扶起,輸入真氣。成猴子雙眼睜開一條細線,見是蚩尤,登時露出歡喜之色,低聲道:「九姑在下面……」話未說完,又暈厥過去。

  蚩尤凝神查看,終於瞧見下方石窪中躺著辛九姑,離她數丈處躺了卜算子。大喜過望,跳將下去,將二人與成猴子拉到一處。

  此時熱風狂舞,那赤帝女桑左右搖擺,火葉簌簌,不斷地有火花迸將出來,山石更加滾燙。烈煙石也已趕到山頂,左右顧盼,瞧見蚩尤,登時鬆了一口氣。

  蚩尤見她碧眼凝視自己,嘴角微笑,不知在想什麼,當下喝道:「愣在那裡作甚?還不快去找柳浪!」

  烈煙石一怔,微微一笑,轉身而去。

  蚩尤見她如此順從,倒頗奇怪,心想:「這惡女當真古怪得緊。難怪六侯爺說『女人心,海底針』。倘若那烏賊磁石在此,恐怕能猜得她心中想些什麼。」收斂心神,繼續尋找柳浪。

  過了片刻,烈煙石提著柳浪奔到山崖上,笑靨如花,叫道:「蚩尤!我找到了!」蚩尤大喜,連忙趕上前來,將柳浪接過,見他只是昏迷,心中大石登時放下。

  當是時,腳下山石突然猛烈震動,兩人一驚,抬頭望去,那赤帝女桑擺舞如狂,熱風嘯卷,簇簇紅葉如烈火焚燒。

  驀地「撲哧」輕響,那赤帝女桑的火葉中突然彈出一團紫色火焰,沖天飛起,既而幾團火焰陸續飛出,在空中綻放燃燒,悠悠落下,一觸著山石,那山石立時如乾柴遇烈火,轟地一聲竄起老大一團火焰!

  剎那之間,空中「哧哧」之聲大作,無數紫色火焰從赤帝女桑上沖天飛起,落到山上,片刻間,兩人周圍火焰熊熊,陷入滔滔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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