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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鳳尾城中(下)

2024-11-18 01:42:48 作者: 樹下野狐

  第58章 鳳尾城中(下)

  斷浪刀科汗淮當年為水族龍牙侯時,曾經縱橫大荒,大敗火族諸多高手,就連如今的戰神刑天, 昔年也是他的手下敗將。火族可謂對他又怕又恨,在火族的死敵名單上,他曾經位列第七,考慮到他當時的年紀,這份「殊榮」實在是曠古絕今。

  後來科汗淮忤逆燭龍,成為大荒遊俠,又為了救助蜃樓城生死不明, 雖然道義不相容,但那俠義無私之心,卻是讓人不自禁地敬重。聽說這少女竟然是斷浪刀之女,眾人無不動容,心中突然都有些動搖:以其父俠義,其女當不至於斯。

  纖纖見眾人聽聞父親名字都紛紛變色,既驚且佩,心中不免有些得意歡喜,對他們的憎惡惱怒之情也莫名地消去了大半。

  拓拔野道:「她與空桑仙子確實曾有一段緣分,這雪羽鶴也是空桑仙子贈送於她的。」

  當下將自己當年如何邂逅神帝,奉旨為和平使者,如何路上相逢科汗淮父女,同赴蜃樓,又如何城破流亡東海,遇見空桑仙子等等諸多事情娓娓道來。但或因立場、或因守秘,對於率領湯谷群雄舉義、纖纖何以自殺, 又何以前往大荒等事略過不提。

  

  眾人對於當年往事都有耳聞,在座諸偵兵將軍又都是耳目廣眾、博聞強記之人, 聽他回溯那段故事, 都是心有戚戚, 驚心動魄。拓拔野言語之中自有一種真誠的感染力,令人聽來不得不信。當年神帝使者之事便曾轟傳一時,沒想到便是這少年,更沒想到機緣巧合,他竟成了荒外龍族太子。

  纖纖聽拓拔野侃侃而談往事,想到父親生死不明,自己孤苦伶仃,以及那些快樂的、傷心的過往,心底又是一陣悲苦,自憐自艾,眼圈不由微微紅了。心中跌宕轉輾,洶湧滂湃,仿佛在短短時間之內,又將這數年的光陰重新曆練了一遍。

  拓拔野說完之後,樓內寂然無聲,半晌,烈侯爺才點頭道:「原來如此。」卻聽吳回冷冷道:「這些話都是從閣下的嘴裡說出來的,是真是假暫且別論。閣下與纖纖姑娘今日方才重逢,又怎知道這十幾日間在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那木易刀笑眯眯地道:「火正仙說得有理。木某倒不是懷疑纖纖姑娘存心偷盜聖杯,但許多人親眼瞧見的事情,也不會是憑空捏造的罷?纖纖姑娘又承認拿了聖杯,並交給木族雷神。木某以為,此中曲折之處,只有纖纖姑娘本人才最清楚。」

  眾人紛紛點頭,拓拔野道:「木城主請明說。」

  木易刀朝米離與烈侯爺行禮道:「屬下聽說以攝魂大法可以令人迷失本性,作出平時決計作不出的事情,過後又會忘得一乾二淨。纖纖姑娘或許是遭妖人攝魂利用,作出盜取聖杯之舉。」

  眾人面面相覷,頗為動容。八郡主淡然道:「木城主說的也不無可能。」秋波凝注纖纖道:「纖纖姑娘,我倒有一個法子,可以很快還你清白,不知你願不願意一試?」

  纖纖對她稍有好感,點了點頭。

  八郡主道:「倘若真是中了攝魂之法,你自己也必定記不起來了。唯一的法子便是用『原心法』重新攝魂,這樣你便能根據我的問題,將埋在記憶深處之事一一回憶起來。」

  纖纖瞥了拓拔野一眼,見他鼓勵地凝望自己,當下點頭道:「你問吧。」

  木易刀喚人將宴席撤去,清場焚香,就連四面窗戶也一一合上。

  纖纖與八郡主對面而坐,眾人環坐四周,心中都頗為緊張,拭目以待。拓拔野雖然決計不信是纖纖所為,但也忍不住有些心弦繃緊。倒是纖纖此時滿臉平靜,若無其事。

  其時大荒,法術共分「天地書」、「人書」、「獸書」三種。每種皆有幻術、攝魂、御物、異化、同化、封印六支。攝魂法術乃是其中頗為兇險的術法。蓋因攝魂術乃是以自己之念力控制他人之意念,除非篤定念力遠勝對方,否則極易被對方反制。不到萬不得已或有必定把握,不能輕易施放。

  先前詢審纖纖之時,她被認定為空桑轉世,念力真氣虛實難定,所以火族眾人並不敢立時輕易施以攝魂術追詢。

  香菸裊裊,八郡主為煙氣繚繞,瞧來朦朦朧朧,更象仙人端坐虛無縹緲間。

  纖纖望著八郡主,腦中漸漸迷糊。忽覺她的雙眼變得說不出的恍惚,仿佛霧鎖煙樹,雨籠寒江。那眼波迷濛飄忽,一點點洇開,一點點擴大,漸漸地仿佛成了一潭春水,又慢慢地化為古浪嶼外的碧海白浪。

  耳中聽到那淡淡的聲音:「你睏乏了麼?那就好好地睡一覺罷。什麼也不要想,醒來以後什麼煩惱的事情就全都忘啦。」仿佛春風拂過耳梢,又輕輕地拂過心田。那酥酥麻麻痒痒的感覺,傳遍全身。她忍不住發出輕輕的笑聲。

  陽光燦爛,大海溫柔,鷗鳥在白雲下滑翔,遠處,拓拔野在礁石上吹著悠揚的笛子。她要躺下來,躺在那柔軟的雪白的沙灘上,好好地睡上一覺。

  陽光撫摩著她的臉龐,春風掀起她的衣角,一隻小螃蟹在她耳旁急速地橫行穿過,被倏然捲來的層迭白浪卷回大海。悠閒舒適的海島下午,她再也沒有一點煩惱。她要在海浪與笛聲中甜蜜地睡著……

  拓拔野瞧著八郡主與纖纖不發一言,默默對坐,纖纖的臉上露出安詳甜蜜的微笑,心中突然悲喜交加。

  這種甜蜜而無邪的笑容,他已經好久沒有瞧見了。從前在海灘上,他吹笛之時,纖纖每每前來搗亂。鬧得乏了,便枕著他的腿躺下,眼睛撲眨地望著他吹笛,然後沉沉睡去。那熟睡時的笑容便是這般。那時的日子簡單而快樂,雖然相隔不過數月,卻仿佛已經非常久遠。

  正尋思間,忽聽見八郡主淡然道:「你是什麼時候來到大荒的?」眾人均是一凜,側耳傾聽。

  纖纖閉著眼,在睡夢中低聲道:「一個月前。」八郡主道:「你這一個月里去過哪些地方?可曾遇見什麼奇怪的人嗎?」

  纖纖過了片刻,低聲道:「去過好些地方,我不知道地名。見到許多古怪的人,他們瞧見我騎著雪羽鶴,起初有膜拜的,後來也有許多要追殺我的。當真莫名其妙得緊。」眉頭微蹙。

  拓拔野想她獨自一個姑娘家,素未單獨出門,這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危險,心中大感愧疚,憐意大起。

  八郡主道:「你去過赤炎城麼?」

  纖纖搖頭道:「我不知道。去過好些城,不記得啦。」八郡主道:「你見過琉璃聖火杯麼?」

  纖纖蹙眉,想了片刻搖頭道:「沒有。」

  眾人面面相覷,烈侯爺仿佛鬆了一口氣,但面色又旋即凝重起來。米離也眯起雙眼,皺眉不語。

  八郡主沉吟道:「你見過什麼杯子麼?」纖纖皺眉道:「杯子?是了,我見過長生杯,已經送給雷神啦。」

  八郡主道:「那杯子就象烈侯爺給你看的那幅圖一樣麼?」纖纖點頭道:「好象差不多罷。」

  眾人面色大變,那米離的臉色也是瞬間蒼白,耳郭轉動。眼下纖纖已被「原心法」攝魂,自無欺言。倘若那「長生杯」當真如那圖中所示,則必是琉璃聖火杯無疑!

  八郡主道:「那杯子你是從何處得來的?」聲音依舊淡雅平定,沒有些須波動。纖纖道:「是一個老太太給我的。」

  眾人忍不住低咦一聲,紛紛豎起耳朵來。卻聽纖纖道:「十八九日以前,我在一個林子裡遇見一個老太太,她渾身鮮血躺在草地上,眼見是快不成了。我瞧她可憐,便扶她起來,給她餵『同心丸』。」

  拓拔野心頭一熱,微微一笑。

  那「同心丸」乃是兩年前島上弟兄被海毒參所蟄時,拓拔野揣摩《百草經》中的藥草氣性,討教怪醫草本湯後,自己配成的方子。其中一味同心花,便是纖纖與拓拔野一道在南岸崖下找著的。

  忽然心頭大震,驀然想起纖纖摘著那花時,側頭紅著臉說,將這味藥命名為同心丸。他當時也未多想,只道以花名為記,一笑而已。但今日陡然憶起,才發現那時纖纖對自己竟已是情根深種。

  想到此處,心中酸苦,百感交集。纖纖離島之時,竟不忘將這藥帶走,想來也是捨不得自己的緣故了。只是這藥只對寒毒有奇效,要拿來補心救命,那就遠不能逮了。聽她竟以此藥用以療傷,酸苦之中又不禁有些莞爾。

  纖纖道:「那老太太對我說:『姑娘,你心腸真好。可是你是救不了我啦。老太婆就快死了,想求姑娘幫我做件事。』我見她好生可憐,便點頭答應。她說:『老太婆這裡有個東西,想求姑娘交給一個人。』」

  「我見她都快喘不過氣來,只怕就要死啦,便又點頭答應了。老太太說:『那就多謝姑娘啦。那個人叫雷神,住在雷澤城。有名得很,你定然找得到的。見了面,你只須說這東西是空桑傳人送給他的便可以了。』」

  聽到此處,眾人無不變色。依此說來,那老太太又是何方神聖?纖纖道:「我聽她說到空桑仙子,覺得奇怪,還想問個仔細,豈料她說得太急,一口氣續不上來就此死了。」

  八郡主道:「那老太太長得什麼模樣?」

  纖纖道:「她長得好生古怪,眉心有一個大瘤,耳朵尖尖的,手裡始終握著一根桃木杖。」

  眾人大驚失色,孔淮東失聲道:「桃木姥姥!」

  眾偵兵將軍的臉上俱是難看之極。原來這桃木姥姥乃是昔年木族聖女空桑仙子的侍女,相傳與雷神有姑侄血緣。自空桑仙子被流放湯谷之後,便四處流浪。十年前,桃木姥姥在都社山被群獸圍困,恰逢火族九路偵兵經過,親眼瞧見她被獸群衝倒,只余白骨一具。倘若纖纖所言屬實,那麼這桃木姥姥十年前便沒有死,其時偵兵便有失職之嫌。

  八郡主道:「她給你的東西是什麼?你記得麼?」

  纖纖道:「便是那長生杯,和那張圖上所畫的一模一樣。」八郡主道:「你記得是誰告訴你那是長生杯麼?」

  纖纖道:「我到雷澤城後,找到雷神府,說空桑傳人給雷神送禮物來了。雷神和幾個人見了那杯子後,都激動得很,其中一個人喊道:『是長生杯』。我這才想起,從前聽辛九姑說過,那長生杯是木族的第一聖器。沒想到這第一聖器竟在我的手裡啦。」

  眾人越聽越是糊塗,拓拔野也是一團迷霧。

  纖纖既然一口咬定那杯子如圖所示,則必是琉璃聖火杯無疑。但雷神等人見了之後,又何以大呼「長生杯」呢?難道是雷神一番做作,故意誆騙纖纖麼?那麼桃木姥姥豈不是偷盜琉璃聖火杯的嫌疑人?以她與雷神的關係,以及杯子的歸屬來看,只怕那雷神也與此事有莫大關係。

  眾人越想越是起疑,又驚又怒。

  那米離緩緩道:「如果纖纖姑娘說的全部屬實,那麼此事只怕是木妖蓄意已久的陰謀了。想盜走琉璃聖火杯,令赤帝永不能出關,讓我們在兩年後的五帝會盟上失意而返。」

  吳回冷冷道:「究竟是不是那桃木姥姥乾的,眼下斷言還太早。即使是她,也必定有內應相助。」轉身運轉真氣,對著纖纖道:「既然那杯子不是你盜走的,為何先前又突然承認?又說拓拔野是同謀?」他對纖纖始終有所懷疑,又對拓拔野頗有警惕之意,即便此時仍存疑忌之心。

  纖纖柳眉緊鎖,似乎不願回答。八郡主又淡淡地重新問了一遍。

  纖纖肩頭微顫,突然掉下一顆淚來,既而玉箸縱橫,哽咽道:「那臭烏賊對我這般無情無義,我是不想活啦。他…他要救我,我偏生就要死在他的眼前,讓他這一生一世都永遠記得我。」聲音淒楚悲苦,刻骨纏綿,一聲聲如雷霆般劈入拓拔野心頭。

  拓拔野心中大震,那酸苦疼痛之意陡然又翻湧上來。愧疚、憐惜、難過、茫然交相跌宕,心道:「她的這番情意,我這一生一世又怎能報得過來?」想到雨師妾的笑靨,心中更是疼痛不可抑。

  雖然他此刻心中,已經分明知道情感隸屬,但要他日後決情斷義,將纖纖拒之千里,又覺得斷斷不能。一時間心潮激涌,迷茫不覺。

  眾人沒想到這一句詰問,竟然引出了兒女情意,都微覺突兀尷尬。

  烈侯爺咳嗽一聲道:「此事相關重大,牽涉兩族戰和,你們有什麼建議麼?」吳回冷冷道:「易辦得很,帶上這兩位貴賓,一齊到雷澤城與雷神當面對質!」

  眾人倏然色變,那雷神是出了名的火暴脾氣,倘若此事當真是他所為,那也罷了,但萬一其中還有隱情,則一場大戰不可避免。紛紛把目光投向米離與烈炎。

  米離緩緩道:「傳令三軍,明日一早出發。飛鳥傳信,速請戰神雄兵屯壓邊境,待命而發。」掃了烈炎、吳回一眼,沉聲道:「我們即刻趕往雷澤城,為雷神賀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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