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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談笑伏兵(下)

2024-11-18 01:41:56 作者: 樹下野狐

  第32章 談笑伏兵(下)

  拓拔野環顧眾人,道:「不知大家想去哪裡呢?」姜古木右頭怪眼一翻,道:「關你稀泥奶奶事。」

  拓拔野毫不生氣,哈哈笑道:「這裡朝南、朝東, 都是龍族屬地。朝西便是水妖海域。唯一能去的,便是東北的冰海七十二島。難道你們想去那裡麼?」

  眾人默不作聲,心中都是頗為驚訝,他們正是打算逃亡到荒無人煙的冰海七十二島去。

  拓拔野點頭道:「那裡確是無人統領的世外荒島。」昨夜在太陽烏背上之時,他已經翻閱《大荒經》,將他們可能逃逸之地查個仔細。發現惟有冰海群島才是唯一可能的落腳之地, 是以將那群島資料記得爛熟於胸。

  此刻見眾人神色, 知道果然猜中,笑道:「那一大片群島,在水妖與龍族勢力交接處,卻沒人統領,你們可知為什麼?」

  姜古木叉著雙臂,嘿然不語。眾人也都默然不答。

  

  拓拔野道:「因為那裡不但比湯谷還要荒蕪,而且天氣苦寒,凶獸橫行,連猛獁象到了那裡,都瘦得象山羊……」

  眾人面面相覷,有人怒叫道:「稀泥奶奶的,姜古木你個驢糞球騙老子!」剎那間怒罵之聲大作。顯是出行之前上了姜古木的惡當。有人道:「先別吵,究竟是誰胡說八道還未可知。」

  拓拔野從懷中掏出《大荒經》,翻到冰海群島那一頁,高舉過頭, 朗聲道:「這是神帝親手所著的大荒地理書,眼力好的朋友瞧仔細了。拓拔即算會騙人,神帝也應當不會吧?」

  幾個眼尖的瞧得分明,臉上變色, 登時朝著姜古木怒罵不止。

  拓拔野微笑道:「大家也不用責怪他。他也沒去過那裡,如何知道?」眾人聽他居然為姜古木辯護,更感雲里霧中。姜古木厲聲道:「稀泥奶奶的,臭小子你有話直說,這般兜圈子作甚?」

  拓拔野展顏道:「如果大家願意,我和蚩尤便送大家回頭,前往南海如何?」眾人登時目瞪口呆,蚩尤也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險些叫出聲來。

  吉良臉上陰晴不定,冷冷道:「臭小子,你當我們是三歲小孩麼?」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倘若騙你,我便葬身東海。」眾人聽他立此毒誓,無不動容。

  蚩尤越聽越是糊塗,難道這烏賊一夜沒睡,發了昏麼?一人遲疑道:「拓拔城主,你為何如此?」語氣之間已經大轉客氣。

  拓拔野道:「半年前的湯谷之盟上,我們已經是兄弟了。我為何要害你?你們若是平安,我也少了一份牽掛。」

  有人叫道:「你當真送我們去麼?那裡數千島嶼,大多有主兒了,你難不成還幫我們找上一個空島麼?」

  拓拔野笑道:「只要有十日鳥帶路,這又有何難?但是我需將話挑明了。姜古木查的沒錯,普天之下,真正逍遙沒人管的,只有那冰海七十二島。南海物產雖然豐富,但除了龍族之外,還有火族與諸多大荒附屬國。你們到了那裡,想要沒人發現那也不難,只管藏在島上的密林里便是。倘若龍族或是火族的探子船來巡島,只需悄悄地逃到另外一個島上便行了。」

  眾人默然不語,知他所說都是實情。南海乃是極為富饒之地,地沖扼要,兵家必爭,也是龍族的寶地之一。

  數千島嶼,幾乎都有屬民。巡弋之船縱橫交錯,即使能在一個島上暫居下來,也要惶惶終日,到處奔逃。行蹤一旦暴露,則受兩大勢力的合剿,風險之大那是不用說了。

  有人憤憤道:「他奶奶的,老子不去南海還不成嗎?」拓拔野道:「那麼還能去哪裡呢?只要大家想得出來,我一定護航。」

  一語既出,眾人心中無不大震。去冰海群島麼?那裡苦寒寂寞,兇險環生,還不如在湯谷。去南海麼?惶惶終日,如狐鼠之輩,兇險之多,更甚冰海。西歸大荒?流放罪囚潛逃,罪行之大惟死而已。東行海上?龍族與大荒宿怨深結,又怎能將他們放過?忽然發覺,身在汪洋,四面環伺,天下之大,竟沒有一處是容身之所。

  有人叫道:「城主,那你說去哪?」

  拓拔野道:「我不知道大家是想窩窩囊囊地苟且偷生呢,還是舒舒服服地活著?」幾人叫道:「你都說說。」

  拓拔野道:「若是窩窩囊囊,我瞧大伙兒還不如趕緊掉頭,回到湯谷上繼續過活。那裡物產豐富,氣候又好,總比冰海或是南海上躲躲藏藏的好罷?」眾人默然不語,心下深以為然。

  有人道:「若是想舒舒服服的呢?」

  拓拔野道:「還是回到湯谷。但不是終老等死,而是如同半年前我們所說的那樣,團結四海義士,重建自由之城,打敗水妖,打敗五族。到那時,天下之大,哪裡不能由得你們去?」頓了頓,淡淡道:「想要自由,不是逃出湯谷島。而是打敗不給你自由的人。」

  這幾句話如鍥子一般切入眾人心中。船上群雄呆立半晌,「叮叮噹噹」之聲大作,手中兵刃紛紛掉地。

  蚩尤騎乘十日鳥在空中盤旋,眼見拓拔野談笑之間便令眾人丟兵解甲,又驚又喜,心服口服:「這小子一張嘴能抵十萬兵,還真他奶奶的紫菜魚皮。」

  拓拔野轉身望著姜古木道:「姜將軍,你為了自由無所畏懼,我佩服得緊。不知你是否願意與我們一起攜手同心,打敗水妖,重建蜃樓城?」他言語誠摯,雙眼坦然,直視姜古木的雙目深處。

  姜古木盯著他瞧了半晌,哈哈狂笑道:「好!果然是好小子!」眾人驚叫聲中,突然揮起一刀,鮮血噴射,將自己那顆凶暴殘惡的右頭齊頸斬落。

  姜古木拋去配刀,用手按住右頸傷口,哈哈大笑,跪倒道:「土族姜古木,日後願聽城主差遣,生死無悔!」

  拓拔野又驚又喜,連忙搶身而上,將他扶起。手上真氣流轉,施放「青木法術」中的「春葉訣」,立時血消肉長,傷口癒合。

  那吉良狂吼一聲,彎弓怒射火雲彈,七團火光瞬息暴舞,和那條龍蟒一起閃電似的沖向拓拔野。他性情陰鷙凶暴,惱怒交集,覺得受了奇恥大辱,竟然孤注一擲,要致拓拔於死地。

  眾人驚呼四起。蚩尤大怒,正要出手,拓拔野已經瞬間爆發。

  青光一閃,眾人眼前一花,只覺一道巨浪般的真氣奔卷而過,那七團火球登時被撞得沖天飛起。上空咿呀有聲,十日鳥如狂風卷席,吞下火球,歡天喜地地騰空掠起。

  定睛再看時,卻見那條巨大的龍蟒被白龍鹿撲倒在地,悲鳴不已。拓拔野翩然而立,無鋒劍斜斜抵在吉良喉頸之上,火雲弓已經到了他左手中。吉良狂笑聲中,突然朝前一頂,斷劍貫喉而過,鮮血四濺,登時斃命。

  這日傍晚,纖纖與辛九姑在湯谷某石崖上眺望。海天相接處,雲霞飛舞,隱隱傳來了咿呀怪叫聲,接著只見十團紅雲翩翩飛來,速度極快。

  纖纖大喜:「他們回來啦!」拉著辛九姑便往山下跑去。

  十日鳥越飛越近,那怪叫之聲震天價響,遍島飛鳥驚惶逃離。湯谷群雄聽得叫聲,都紛紛往湯水池邊趕去。

  纖纖第一個衝到湯水邊,恰好瞧見那十日鳥飛到上空,正緩緩下落。十日鳥圍成一個圓形,腳爪之上都系了繩索,縱橫連接成一張大網。叛逃的眾人便坐在那巨網之內。

  纖纖瞧見騎在鳥背上的拓拔野與蚩尤,尖叫雀躍,但她的聲音立即被淹沒在群雄的歡呼聲中。遠處歡騰如沸,眾人潮水般涌了過來。

  十日鳥方甫降落,便被群雄團團圍住。

  網中眾人頗為尷尬,垂首不語。拓拔野笑道:「他們不走啦,還是留下來和我們一道打水妖。」

  群豪長聲歡呼。在島上一起呆了這麼久,都已頗有情誼,自然不願他們遭難,見拓拔野如此寬懷大量,都是由衷的感激和喜悅。當下紛紛拉出網中之人,重新團聚。

  這一場風波就在笑聲與歡呼聲中平息。

  眼見網中還有黑衣玄服的水族士兵,眾人凜然,纖纖拉著拓拔野,追問詳情。原來昨日他降服姜古木等人之後,那剩餘的二十幾個水族水手眼見別無他法,紛紛投降。拓拔野不忍殺之,便一併帶回。

  他們將海上水妖的屍體一一撈起,駕船回航,到了距離湯谷五百里處的海域時,蚩尤以青木法術將帆布變成巨網,眾人棄船入網,繼續飛行。

  數日之內,水妖的巡海船必定能發現悔過船及船上屍體,但那船離湯谷五百里,而湯谷群雄一不識水性,二無船隻或是飛行的靈禽,因此水妖即便拍破腦門,也決計懷疑不到他們身上去,只會歸咎於龍族或縱橫東海的各國海盜。

  眾人聽後俱極歡喜,赤銅石拜倒道:「城主仁慈智慧,將大難消弭無形,屬下肝腦塗地。」

  群雄也都紛紛拜倒。眼見拓拔野兵不血刃,以最為平和的方式消除大劫,重拾人心,無不感激佩服,這頭可謂叩得心甘情願。

  拓拔野連忙請眾人起身。

  赤銅石滿臉歡喜,道:「前日城主、神祝走得匆忙,來不及見見這半年來弟兄們的成果,今日需得好好檢視。」

  當下眾人簇擁著拓拔野三人朝湯水湖東側走去。兩人到了湖邊東側山谷中一看,大為詫異,只見周圍山峰遍布石洞,洞外以木石壘成牆樓,大小百餘個山洞樓城,火炬熊熊,暮色中頗為壯觀。

  赤銅石笑道:「城主、神祝,這是柳浪的點子。咱們既然以湯谷為城,自然要有防禦工事,否則水妖來攻,那可大大不妙。是以請金族的弟兄們將這山谷鑿通,這百餘山洞四通八達,水妖就算有命攻進來,也沒命逃出去。」

  拓拔野、蚩尤點頭微笑,對那色眯眯的柳浪又增加了幾分讚許之意。

  群雄擁著兩人朝山洞裡走去,出乎兩人意料之外,洞內竟極為寬敞明亮,除了三昧真火的長明燈,山壁上還鑿有許多採光孔,以堅硬的樹脂化石為窗,落日餘暉從光孔中射入,光怪陸離。

  順著甬道千折百轉,到了一個由五間大堂組成的極大洞窟中,洞窟直達,有如將整個山腹掏空了一般。

  拓拔野讚不絕口,柳浪笑道:「這多虧了盤谷將軍,他和金族的弟兄那可真是一等一的鑿洞高手,這麼多的山洞只花了三個月便大功告成。」拓拔野又大讚一番,盤谷靦腆,撓頭嘿嘿而笑。

  大堂中裝飾得頗為華麗,珊瑚燈沿壁四立,地上鋪滿了海獸毛皮作為地毯,水晶石的桌椅粲然生輝,最為巧妙之處在於頭頂竟是可以活動的山壁,一按機關,頂壁旋轉打開,只餘下方圓數十丈的樹脂化石懸在頭頂,露出淺藍夜空,與漫天星辰。

  群雄入座,酒菜紛紛端了上來,頗為豐盛。自從羽卓丞元神附入蚩尤身體後,扶桑樹的強大「氣場」隨著苗刀封印而消失,附近的海魚也都敢游來了,海產自然豐富起來。

  拓拔野與眾人談笑歡宴一陣,忽然炸響破鑼般的歌聲,幾十個漢子光著膀子,腰圍樹葉,蹦蹦跳跳地衝進來,拍著搖鈴,載歌載舞。原來是助興節目。纖纖一口水噴在拓拔野的身上,跌入他懷中,笑得喘不過氣來。

  群雄轟笑聲中,那樹葉舞蹈團左右搖擺,肥肉亂顫。纖纖「哎喲」「哎喲」直叫,一個勁兒揉腸子,眼淚都笑將出來。拓拔野哈哈大笑,蚩尤也不禁莞爾。此後諸多表演粉墨登場,笑聲不斷。

  這些豪強原都是兇狠狂妄之徒,一語不合,刀劍相加。如今竟共聚一堂,極盡滑稽之能事,足見彼此之間已經頗為和睦親密。

  正談笑間,蚩尤轉頭在拓拔野耳邊低聲道:「烏賊,我想留在湯谷。畢竟這裡群龍無首,時日一久只怕人心又會渙散,需得嚴明紀律,逐步建立精銳之師。」

  他心裡對於守候科汗淮與父親已不抱多大希望,復城心切,不願失去湯谷這支重要力量。既然身為「神祝」,自當樹立極高的威信,否則他日復城聖戰之中,何以服眾?

  拓拔野心想也是,眼下科汗淮等人音信全無,倘若當真遇難,他們依舊在古浪嶼上苦苦候守,未免不智。而且這幫悍勇之徒本是一盤散沙,時日稍短,還能和睦共處;久無首領,只怕又要離心內訌,生出其它變化。倒不若一人留守古浪嶼,一人到這湯谷島上領袖群雄。

  倘若科汗淮真能到來,那自然最好。如果始終沒有消息,兩人也能率領強悍的精兵,扛起復城大旗。自己雖然能與眾人打成一片,但眼下湯谷群雄,最最需要的卻不是親和力,而是嚴明的紀律與戰鬥力。

  而蚩尤稟性剛毅,自小受父親教誨,潛移默化,頗有乃父之風,又混熟於行伍,對於約束軍紀、建軍立師,都要強他許多。

  拓拔野拍拍他的背,點頭低聲道:「說的是。只是你小子有時不可太過硬來,團結人心才是根本。」

  拓拔野生性隨和,當日與科汗淮同行之時,見他以德服眾,上兵伐謀,雖似無所為,卻將散兵游勇凝結為行動統一、鬥志高昂的精銳之師,大為傾佩仰慕。自那一刻起,他便已將科汗淮作為自己的仿效楷模。比如昨日收服叛兵,便是不知不覺中設想如果是科汗淮當會如何如何,而自然為之。

  蚩尤面上微微一紅,笑道:「放心吧,烏賊。」

  拓拔野點點頭,起身朗聲道:「各位弟兄,我們半年來雖不在此處,但無時無刻不在牽掛大家。只是重託在身,需得找到『斷浪刀』科大俠、喬城主與各路遊俠,無法分心兩顧……」

  有人叫道:「城主放心,我們自然明白。男子漢大丈夫,有信有義,最是重要。」眾人紛紛附應。

  拓拔野點頭道:「正是如此。所以明日我還得與纖纖聖女一起趕回古浪嶼,繼續等候科大俠與蜃樓城的弟兄……」

  群雄哄然,議論紛紛,頗有點兒沮喪。

  拓拔野笑道:「不過,蚩尤神祝會留下來,與大家一起防範水妖。而我只要一有科大俠消息,就會立即趕回這裡。」

  群雄大喜,齊聲歡呼,重新舉杯相慶。但在他們心中,仍不免有些許失望。拓拔野親切豪俠,有一種獨特的魅力,頗受愛戴。蚩尤雖是羽青帝轉世,豪勇無匹,收服十日鳥,但眾人對他多是敬畏,比之對拓拔野的由衷喜愛又有些不同。尤其此次風波之後,眾人對拓拔野更為尊崇。

  不過,有勇猛無匹的羽青帝轉世在此,也總要讓眾人心安一些,木族群雄更是由衷喜悅。群雄繼續高歌歡宴,盡興而散。

  第二日上午,拓拔野與纖纖向眾人告別。群雄將他送到谷外,仍然依依不捨。

  拓拔野與蚩尤互拍肩膀勉勵告辭,想到今後相見機會變少,兩人都大有不舍之意。纖纖笑道:「臭魷魚,你可得經常回來看我。」

  蚩尤微笑道:「那是自然。否則時日一長,你都記不得我了。」纖纖笑道:「那你可別再長高啦,否則我可就真的認不出來了。」

  拓拔野正要解印雪羽鶴,只見辛九姑大步上前,低聲道:「城主,九姑有一不情之請。」

  拓拔野一怔,笑道:「說罷。」

  辛九姑道:「九姑想隨城主前往古浪嶼,伺候聖女。」拓拔野一愣,明白辛九姑喜歡纖纖,想與她相處。正好島上平日裡少了一個陪伴纖纖的人,有她同往,倒要方便許多。

  辛九姑見他沉吟,又道:「九姑原是金聖女西王母的侍女,對於聖女禮儀之道很是了解。聖女年幼,若無人輔佑,對此一無所知,也……」

  纖纖耳尖,拍手道:「好啊!省得你終日練功不理我。」拓拔野笑道:「聖女有命,豈敢不從?那你便隨我同去罷。」

  辛九姑大喜拜倒。當下拓拔野與纖纖、辛九姑騎鶴翔空,在眾人的歡呼聲中盤旋飛舞,消逝在海天之際。遠遠地回頭望去,仍可瞧見蚩尤獨自站在石崖之上,揮臂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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