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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佛牙的哀鳴(下)

2024-11-15 04:38:06 作者: 朱邪多聞

  半神將軍的手爪逐漸收緊,耶空彷佛聽到自己的頭骨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在這一瞬間,他茫然地翕動嘴唇,輕喊道:「……薩茹阿斯瓦提……」

  等待的死亡沒有來臨。耶空的視力稍微恢復,看到半神將軍僵直在那裡,紋絲不動。

  「……薩茹阿斯瓦提……」他再次呼喊。

  鎧甲微微一顫。

  「……薩茹阿斯瓦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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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薩茹阿斯瓦提……」

  「……薩茹阿斯瓦提……」

  耶空不明白什么正在發生,只知道艱難地呼喊,嘴角冒出血沫。

  忽然咔噠、咔噠幾聲輕響,像機簧解脫聲;接著半神將軍的鐵鎧甲化為大大小小的碎塊崩落於地,砸起一片塵土。

  那個用獨臂捏著自己頭顱的戰將,是一個極其壯碩的男子,但男子身軀上的頭顱,分明是紅髮如火、眼神冰冷的女半神薩茹阿斯瓦提。

  「……薩茹阿斯瓦提……」

  耶空的淚水溢出眼眶。

  薩茹的眼神漸漸凝結,最後射在耶空臉上。她遲疑了一下,以女性的聲音說道:「我彷佛記得你。」

  「是的……四個月以前……在東部戰場上……」耶空因喜悅和傷勢劇烈地咳嗽起來,鮮血如泉水一樣從嘴角和鼻孔湧出。

  「本人是誰?」男身女首的半神將軍問。

  「你是薩茹阿斯瓦提,最美麗的異教徒女將軍。太好了,能見到你。」耶空艱難地抬起右手,想去撫摸她的臉頰。

  「你是誰?」薩茹盯著他顫抖的手。

  「無名小卒。」耶空笑了。

  「不,不對……」薩茹皺起眉頭。

  「等一下。」約納做了個停止的手勢,「我沒搞懂。」

  「可惡啦!打擾別人說故事是萬惡的行為你知道不老哥?」錫比給了他一巴掌。

  約納捂住頭:「我是沒搞懂薩茹為什麼會成了亞瑪茹阿佳,還變成了男人。」說完他偷眼看一下耶空,發覺耶空也看著這邊,彷佛也在聽故事。

  「好吧,我講給你,笨蛋老哥。」錫比無奈地嘆口氣,繼續講南大陸佛國的遙遠故事。

  異教徒的七名半神將軍是韋達古國的噩夢,但很少人知道第七名半神亞瑪茹阿佳是最特殊的一位。

  原本半神有這樣七位:拉珂施蜜 、嘎茹達、薩茹阿斯瓦提 、漢薩、南迪、瓦尤、茹納。

  拉珂施蜜同樣是一位女將軍,但她的性格非常軟弱,同情佛國,不肯征戰,茹阿瑪王很不滿,因此施展法術,從她和其他五位男將軍的身上各抽取一部分組合成新的軀體,並賦予其智慧和武力。

  嘎茹達的軀幹、漢薩的左臂、南迪的右臂、瓦尤的左腿、茹納的右腿,加上拉珂施蜜的頭顱,組成了第七名半神亞瑪茹阿佳。

  茹阿瑪王可以再造肉體,於是嘎茹達使用新的軀幹活下去;但拉珂施蜜的頭顱承載著神智,從亞瑪茹阿佳誕生的一刻起,拉珂施蜜就徹底消失了。

  在長久的征戰中,漢薩被誘入陷阱觸佛而死,第七半神將軍亞瑪茹阿佳的左臂很快枯萎,無法復生;茹阿瑪王又發現其在殺戮中神智時而清醒時而混亂,定是拉珂施蜜殘存的意志在抵抗,因此決定使用最冷酷無情的半神將軍薩茹阿斯瓦提創造新的亞瑪茹阿佳。新的魔神沒有一絲憐憫,成千上萬的佛兵在他腳下像收割水稻一樣成片倒下,他的鋸齒長刀「佛牙」代表最慘烈的死亡。

  同樣,新的亞瑪茹阿佳誕生之日起,薩茹阿斯瓦提永遠消失了。

  但誰能想到,在最後的戰場上,僅見過一面的瀕死的敵國男子,竟讓她重新喚起一絲神智,主動卸去鐵甲,以女人的面孔相見。

  「你真的還記得我,咳咳……」耶空不斷地咳嗽著,眼角流下帶血的喜淚。

  「本人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那天你來刺殺我。你與我一樣,都是紅色頭髮。你的外套上全是血。」薩茹雪白的臉孔濺了一滴血,分外觸目。

  一時間,兩個人對視無言。夕陽低垂,湖水中的二十七尊佛像鍍上金邊,遠方喊殺聲與轟鳴聲漸起,——那是內城皇宮的方向。

  「……現在,殺了我吧。」耶空帶著笑說。

  薩茹皺起眉頭,彷佛有些苦惱。她來自南迪的強壯手掌時松時緊。

  「最後,告訴我你的名字。」薩茹垂下頭。

  「……耶空。」耶空回答,閉上眼睛。

  正在這時,地面猛地震顫起來,皇宮方向騰起一團黑紅的火焰,一座金色四層蓮花寶座在火焰上緩緩升高,四頭八臂的茹阿瑪王站在蓮花座上,用振聾發聵的男聲、女聲、童聲、老人聲音同時說道:「國王已經宣布退位,新王借我之口在此宣布,今日起韋達國更名為吠陀國,《吠陀經》為唯一真經,佛教經院轉為婆羅門經院,及早皈依之信僧可為婆羅門。」

  「我茹阿瑪,今日更名為梵天,神、佛與萬民均為我之子嗣,待望不懈修持。」茹阿瑪王聲音仍在迴蕩,七隻龐大的白天鵝騰空而起,拖曳著蓮花座向西方飛去,徑直消失在暮色中。

  喊殺聲平息了。

  「戰爭結束了。」薩茹抬頭望向茹阿瑪王消失的方向,出神地說。

  耶空沒有答話,他的神智已漸漸模糊。

  「王,不,梵天在召喚我了。不,梵天在召喚亞瑪茹阿佳。叫耶空的凡人,你聽到了嗎?」薩茹的眼神漸漸渙散。

  是的。耶空想回答,但沒有力氣張口,他隱約聽到虛空中有四個聲音同時在召喚:「亞瑪茹阿佳,今賜名你閻魔羅闍,掌管刑罰與生死,摧毀摩睺羅伽佛寺與經藏,樹立梵天雕像,接受膜拜。」

  薩茹鬆開耶空,站立起來,布滿疤痕的偉岸男性身軀,遮住陽光。

  「佛牙。」閻魔羅闍伸出手,鋸齒長刀佛牙從水底射出,落入新神的手心。

  「甲來。」閻魔羅闍說。鐵甲像有生命般懸浮起來,一塊一塊搭扣在他身上,鏘然作響。當猙獰的獸頭頭盔扣上後,重甲的魔王只要將面罩放下,就成為堅不可摧的移動堡壘,然而這時,閻魔羅闍的動作停止了。

  耶空勉力睜開眼睛。閻魔羅闍的面具後,兩隻清清冷冷的眼睛在盯著他。那是雙他熟悉的女性的眼睛。

  「站起來。」薩茹說,女性的聲音在厚重的盔甲里嗡嗡作響。

  耶空不知從哪裡找到力量,極慢地坐直身體,手撐地面,搖搖晃晃站了起來,鮮血從額頭滴滴答答落在破裂的大理石地面。

  「伸出右手。」薩茹說。

  耶空慢慢抬起右手。

  「佛牙,去。」薩茹說。鋸齒長刀離開她的手心墜落,刀柄落在耶空手中,刀刃發出一陣顫動的悲鳴。

  「叫耶空的凡人,我,薩茹阿斯瓦提,自有我的驕傲,不願成為叫做閻魔羅闍的傀儡,你可以幫助我嗎。」薩茹說。

  「……無、無論什麼事。」耶空咳著血說。

  「出刀。」薩茹說。

  這是耶空聽到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耶空以遊絲般的氣力抬動長刀,經過神力加持的佛牙帶著悲愴的鳴叫割裂空氣,透過面罩的空隙,深深地刺入閻魔羅闍的眼睛,耶空不由自主地反手拖刀,鋸齒像切豆腐一樣擴大裂口,徑直將閻魔羅闍的鐵盔斜斜劈成兩半。

  從鐵甲的每一條縫隙中傳來悽厲的哀鳴,蒸汽四面噴出,殘盔帶血跌落,閻魔羅闍的身軀、右臂、左腿、右腿不受控制地舞動起來,像滑稽的木偶戲。半晌,鐵盔甲內的身軀流失了最後一點生命力,閻魔羅闍的軀殼凝成一個詭異的動作,站在斜陽里,不動了。

  薩茹僅剩的一隻清冷的眼睛,在盔甲頂端汩汩流血的斷面邊注視著他。

  耶空無力地跪倒,以佛牙支撐住身體。果然是一時之緣、一處之緣、一眼之緣嗎。

  法師的話又在耳邊響起。耶空以僅存的清明想起懷中還有高僧贈與的一顆佛珠,顫抖著手掏了出來。珠子自顧在他血污的手上旋轉,忽然密密麻麻的梵語咒文自珠子內浮現,耶空耳邊忽然響起高僧留在法陣內的遺言:

  你與她緣太短,孽卻長。這顆真佛舍利修煉成的魂珠,可暫存生靈使不墮阿鼻地獄,將來你若能找到她的同血之人,再收齊典籍記載的七種諸法通相,使大神通,可使她重現於人間。記住,你的一生,你看不透徹,我更看不透徹,但你這人執念太重,執念太重,行得累,就停下歇歇,停下歇歇……

  高僧的話他沒有全聽到,失去意識以前,只記得珠子在空中滴溜溜亂轉,發出金光。

  地面震顫,毀佛已經開始,遠處巨大佛像被異教徒栓塞肚臍消去法力,然後一座座推倒砸爛,耶空在末世的摩睺羅伽城摩羅太子陵兩湖之間的殘破甬道上,伸手探向薩茹的方向,意識墜入無底的黑暗。

  「然後呢?」說到這裡,錫比忽然停了下來,約納急切地追問。

  「然後你能猜到的。耶空被人救起來,慢慢的養傷,不過他腦子受了重傷,從此以後就瘋瘋癲癲的;只知道到處找薩茹的『同血之人』。」錫比嘆道。

  「什麼是同血之人?」約納問。

  「據說這世上每個人都與某一個他人擁有完全相同的血液,——儘管年齡長相甚至性別都可能不一樣。比如老哥你,可能就是東方大陸某一個五十歲的賣茶葉蛋老婦的同血之人。」錫比眨眨眼睛。

  「什麼又是『七種諸法通相』?」約納又問。

  「煩不煩啊你,聽得倒是仔細。」錫比無奈地解釋道。

  「佛國人說的七種諸法通相,就是我們說的七件『諸神之刻印』,據說是七大主神遺留在世間的真正神器,形狀、效用各有不同。

  我聽說聖公會有一件、魔法師協會有一件、東方大陸那個龐大帝國有一件,剩下的不清楚。

  十二議事主曾經想收集諸神之刻印,打破世界邊緣的圍牆探尋世界之外的世界,但因難度太大,放棄了。順便說一句,魔法師協會主席就是十二議事主之一,他自己都不肯把刻印拿出來公用。」

  十二議事主,這個我知道,掌握世界最高權利的那十二個人。約納想道。占星術士協會的主席大人也是其中之一。

  錫比剛剛說到一個五大行會成員比較避諱的話題。世界是圓形的,由四條聖河、神佑之海與四周無窮的高山組成,高山之外是什麼?沒有人知道。

  占星術士通過研究星星運動的規律,察覺到世界應該也是一顆星星,在虛無中做著複雜的運動,但如果世界是星星,那扁平的世界背面又是什麼呢?這個話題涉及太多的宗教與哲學的忌諱,因此書籍中很少提到,柯沙瓦老師也極少與約納討論。

  「哦!原來約納看到血會那麼興奮,是想找到薩茹的同血之人。他用嘗的可以嘗出來嗎?」約納一拍巴掌,想到這件事。

  「應該……能吧?」錫比也不太肯定。

  兩個人一齊扭頭看耶空,沉默的南方人坐在那兒擦拭著長刀「佛牙」,紅髮遮住眼睛。

  「總之這就是耶空的故事。講完收工。我先睡一會兒啊,沒情況別叫我。」錫比打了個呵欠,走到打著鼾的托巴身邊,費勁地抬起他的一條大胳膊,舒舒服服地靠在室長大人寬厚的胸膛上,蓋著粗手臂,閉上眼睛。

  咱倆要一齊守夜呢。約納把這句話吞回肚子裡,百無聊賴地坐著。

  為抗拒困意,他從包裹里取出刻有照明星陣的法杖,站在營地正中,舉起右手,撥動星弦。照明星陣啟動,溫柔的白光灑滿奇蹟草原「席瓦的眼淚」,約納發覺來到櫻桃渡的這些日子裡,自己對星陣的掌握迅速純熟了。這就是壓力激發的潛力嗎。他想著,忽然後腦勺一痛,挨了一石子。

  「搞屁呀!那麼亮怎麼睡覺!」錫比惡狠狠盯著他。約納灰溜溜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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