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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佛牙的哀鳴(上)

2024-11-15 04:38:04 作者: 朱邪多聞

  升起篝火,搭好帳篷,蘑菇湯在鍋子裡翻滾,群山懷抱的靜謐草原,A51房間的六名房客圍坐一起,各自想著心事。

  約納不時偷眼看斜對面的耶空,南方人一如既往眼神空洞,纏著圍巾的臉孔看不清表情。

  「龍姐姐,唱首歌吧。」錫比靠在托巴身旁,抱著膝蓋,沖龍姬撒嬌道。

  「附議。」埃利奧特說。

  龍姬不置可否地看看約納。約納不由自主地躲開東方女人的目光。

  龍姬笑了。「好的,想聽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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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那首講一個美麗的女仙子的故事的!」錫比舉手叫道。

  「知道了。」龍姬站起身來,輕輕走到眾人中間,「這首歌叫做『山鬼』。」

  月光灑在她潑墨般的長髮上,發線中的銀鈴悅耳和鳴,龍姬望著遠山,輕聲唱道:

  若有人兮山之阿。

  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

  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從文狸。

  辛夷車兮結桂旗。

  被石蘭兮帶杜衡。

  折芳馨兮遺所思。

  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

  路險難兮獨後來。

  表獨立兮山之上。

  雲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晝晦。

  東風飄兮神靈雨。

  留靈修兮憺忘歸。

  歲既晏兮孰華予?

  采三秀兮於山間。

  石磊磊兮葛曼曼。

  怨公子兮悵忘歸。

  君思我兮不得閒。

  山中人兮芳杜若。

  飲石泉兮廕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

  猨啾啾兮又夜鳴。

  風颯颯兮木蕭蕭。

  思公子兮徒離憂。」

  歌聲婉婉,前一句飄散在夜的原野,下一句在月光中裊裊上升,約納聽不懂用東方古老語言演唱的歌詞,但從龍姬悠遠的詠嘆里,分明聽出女人對男人蝕骨的思念。

  龍姬輕盈地旋轉,展開雙臂,用西大路通用語再次唱出古老蒼涼的曲調:「

  我從山巔經過。

  身披藤蘿。

  眼神帶著微笑。

  姿態婀娜。

  我騎赤豹、攜花狸。

  在戰車上升起桂花彩旗。

  身披香草。

  折花代表我的相思。

  我在竹林、看不到藍天。

  獨自行在艱險。

  站在群山之上。

  看雲在腳下舒捲。

  白晝變為黑夜。

  神靈降下豪雨。

  仙子飄然遠去。

  年華漸老,誰能永遠美麗?

  我採摘仙草。

  看岩間藤蔓盤繞。

  你思念我,忘卻回家。

  你思念我嗎,何時來到?

  我身在山中,香草青青。

  飲山泉,庇松蔭。

  你思念我嗎,我想不清、思不明。

  雷聲滾滾、暴雨來臨。

  猿猴鳴叫、夜幕低沉。

  疾風吹起、落葉飛舞。

  我是如此思念你,我是如此思念你!

  ——煩惱橫生。」

  龍姬婀娜的影子彷佛遠古山中仙子舞著月光,埃利奧特彈劍做和,有璀璨的光點從龍姬眼角飛走,融入茫茫的夜空。

  約納懂了。那個男人、那個龍姬未知走遍世界尋找的男人、那個不知在何處又在做什麼的謎一樣的男人,是龍姬心裡深可見骨的一道傷痕。這種思念沒有一點甜蜜,只有痛;痛得讓約納都嘗到感同身受的苦澀。

  約納發覺自己心中對龍姬已經種下愛慕的種子,但這個女人心中註定裝不下別的男人,十七歲的占星術士學徒捏緊拳頭,鼻頭泛起同情又絕望的悲傷。

  曲終夜靜,沒有人鼓掌。

  托巴已經響起鼾聲,錫比歪著小腦袋,陷入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思,耶空望著遠處,眼神反射月光,竟顯得有了些人氣。「我先睡了。」龍姬轉身鑽進帳篷,留埃利奧特和約納對視一眼,同時嘆一口氣。

  「我們也先休息了,後半夜替換你們,注意安全。」玫瑰騎士說,拍拍獨角獸的頭,騎獸踢踢踏踏地走到黑暗中去。

  負責守夜的是約納和錫比。小女人還在發呆,約納發覺獨處時心中更容易泛起酸澀,於是走過去拍拍錫比的肩膀:「喂,還好吧。」

  「老哥,我不太懂愛情。」錫比用碧綠的眼睛盯著他,出神地說。

  「我也不懂。」約納挨著她坐下。兩個人一道沉默。篝火畢剝作響,快要熄滅了。

  約納拿根木棍在地面上刻畫星陣,不知為何,精力特別集中,五分鐘後,他手按地面默念:「世上所有事是星辰於黃道的投影,我們生存、擁有、交流、遺傳、創造、管理、分擔、改變、超越、實現、交際與內省,都有星空高高俯視。心存敬畏,常常仰望。請星空借我力量!」

  星際線之弦無聲撥動,一道明亮的橙色光線投射在篝火上,但約納預想的助燃效果沒有出現,「灼熱星光」像把利刃刷地將火堆連架在上面的鍋子一起整齊地切成兩半,遠遠地延伸開去,在黑暗的原野上犁出長長一道泥土翻卷的深溝。

  蘑菇湯灑出,篝火徹底熄滅了。約納呆在那裡,托巴依然打著呼嚕。

  「啪」,約納的後腦勺挨了一巴掌,錫比瞪著眼:「想煮夜宵怎麼辦呢?」

  「我想點火來著,沒想到威力這麼大。」約納結結巴巴解釋。

  「大個屁。」錫比用鼻子哼出一口氣,「不過多少有點樣子了。作為獎勵,給你講完後半個故事吧。」

  「耶空的故事?」

  「廢話。」

  「他就在旁邊,不好吧?」

  「管他咧。」

  錫比瞟一眼呆坐在那兒的耶空,自顧開口:

  耶空藏在水底,等敵人出現。他不知道等了多久,忽然感覺到水波的震動,從水底向上看,一切都是扭曲的,隱隱約約看出一群人由摩羅太子陵跑出,腳步雜亂地沖向城門方向。撲通撲通幾聲落水聲,頭頂的湖水漾開桃紅色的波紋,一個閃亮的東西慢慢沉下來,耶空伸手接住,是一個被削斷——更像是被鋸斷的劍尖。

  耶空揮劍撥動湖水急速上升,嘩啦一聲破開水面高高躍起,看到甬道上孤零零有一匹馬一個人。一匹褐色的重甲戰馬,馬鞍上站著一個全身鐵鎧甲的獨臂將軍,獨臂人正收刀回鞘,護寺伽藍與武僧的屍體碎片灑成一個血色的扇形。

  耶空在空中收束身形,像箭一樣向獨臂人射去。獨臂人背對著他,但完全察覺到刺客的行動,電光一閃,極長的鋸齒刀畫出一個扭曲的半弧,刀劍相交發出噼啪的脆響,耶空與他交錯而過,鏽劍在對方的重鎧上劃出一道耀眼的火星。

  「亞瑪茹阿佳?」耶空落地轉身擺出防禦姿勢,抹一把臉上的水,厲聲喝道。

  叮噹一聲,耶空斷裂的劍尖落地。鏽劍沒能切開厚重的鎧甲,獨臂人站在馬背上轉身,長刀踩在腳下。

  「是我。」他的聲音在猙獰可怖的鐵面罩中嗡嗡作響,噴出熱氣,像冒著蒸汽的開水壺。

  異教徒的七大半神將軍之一孤身潛入刺殺國王,耶空渾身因恐懼和興奮而顫抖。還有什麼給團長報仇的機會能比現在更好呢?他伏下身子,將斷劍藏在身後,胸膛按照大般若寺秘傳呼吸法緩慢起伏,每一塊肌肉都在微微抖動,尋找天道和諧的運動韻律。

  「你是誰?」傳說中掌管死亡的半神將軍含混噴出炙熱的詢問。

  「無名小卒。」耶空一呼、一吸,逐漸緩慢,將心智與體能漸漸壓為丹田部位的一個渾圓。

  亞瑪茹阿佳沒有等待他蓄勢完成,戰馬揚蹄長嘶一聲迎著夕陽猛衝而來,半神將軍腳踩鋸齒長刀穩立馬上,覆著鋒利甲葉的手掌一曲一伸。

  「《玖光》……明王槍……」耶空腳蹬大理石甬道影子一樣貼著地面前進,忽然將劍甩在空中,結寶生羯磨印,左拳置於臍上,右手施願相,眼可見右手臂積蓄了一層光熱驚人的金紅色光焰,「……射!」他右手一推,空氣中爆出一個劇烈的風圈,火焰像一支長槍激射而出。

  「吒!」亞瑪茹阿佳面罩後的眼睛射出黑光,雙腳猛然下蹬,戰馬一聲悲鳴脊骨斷裂坐倒於地,半神將軍帶著鋸齒刀高高躍起,明王槍帶著尖嘯從他腳下穿過,射入晴空。

  「《玖光》……寶幢杵……」耶空直起身子,結天鼓雷音如來手印,「……破!」隨著一聲大喝,他的頭上出現一支巨大的金剛降魔杵虛影,轟然砸落,「咚」的擂鼓般一響,甬道中央碎石紛飛、浪花翻湧,七尺長的白色大理石甬道破碎沉入水底,耶空腳尖輕點連退兩步,接住長劍,站在斷橋邊,抬頭看去。

  亞瑪茹阿佳著重甲的巨大身影正在空中,眼看無從借力要調入水裡,「吒!」半神將軍凌空一頓,重甲每一條縫隙中都噴出熾熱的蒸汽,居然虛空里行走了三步,抓住鋸齒長刀,攜著厲風劈頭蓋臉砸下來。

  耶空再退兩步,亞瑪茹阿佳左腳重重踩在甬道,想提步再砍,但殘破的甬道支撐不住他的體重大塊塌陷,半神將軍隨碎石一起落入湖水中,濺起大片的浪花。彷佛燒紅的鐵塊入水,水面嗤嗤地泛起蒸汽。

  耶空持劍戒備。二十七尊佛像在湖水中注視著這場戰鬥,不發一言。耶空忽然想,法師昨天曾說今天與她有一眼之緣,她現在會在哪裡呢?

  湖水炸開,亞瑪茹阿佳空手踩著碎石裂水而出,渾身蒸汽籠罩,如同熔爐中的魔神。就是此時!耶空大喝一聲加速前沖,旋轉步伐閃過擊來碩大的拳頭釘在半神將軍背後,用盡全部精神與力量一劍劈在亞瑪茹阿佳脖頸。

  滿天神佛,保佑我。

  然而神佛沒有開眼,叮噹脆響中長劍化為碎鐵,敵將護頸鐵甲確實留下深深的傷痕,但僅此而已。下一個剎那,亞瑪茹阿佳的獨臂抓住他的頭顱狠狠地摜倒在地,耶空眼前一片黑紅,噴出一口熱氣騰騰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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