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論劍

  在沈清風邯鄲城遇襲的時候，江湖中發生了兩件大事。

  其一，老一代「劍神」莫關心，壽終正寢，享年八十三歲。

  其二，通天教，聯手蜀中卓氏世家、決心宗、七情寺、飛星樓，五大勢力圍攻孟嘗山莊。

  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江湖。

  一個名叫「南和縣」的小縣城裡。

  一家小酒館裡。

  沈清風、蕭弱情、痴傻大漢二壯、禿頂少年盧三正圍坐在一張桌旁。

  

  盧三將一個雕琢精緻的食盒交給小二，吩咐他煮兩碗湯麵，再要三斤白切牛肉，放進食盒內。這是懶鬼少爺的規矩，能不動的情況絕對不動，於是他只好通過這樣的方式將食物打包帶走。至於肌肉老人莊老，今天是輪到他在用膳的時候守著少爺，其中一碗湯麵便是給他的。

  而就是在他們四人吃飯的時候，酒館裡的喧譁，讓他們得知了這兩個消息。

  盧三的腦筋動得最快，向沈清風問道：「沈老闆，那要是萬一，孟嘗山莊真被魔教那幫人給攻陷了，你欠的債，豈不是就一筆勾銷了？」

  二壯聞言樂呵呵地笑了起來，也不知道他聽沒聽明白這話的意思。

  沈清風得知這個消息後，先是大為震驚，隨之便在腦海中產生了和盧三一樣的念頭，心中泛起一絲竊喜，但他轉念一想，魔教牽頭攻打孟嘗山莊，極有可能是因為陳吟在「永樂壁」一事上幫了自己一把，自己這麼想屬實是不應該，不由感到一些愧疚，同時也擔心起陳吟的安危來。

  雖說一直是陳吟在負責向他討債，但這麼些年下來，陳吟也幫了他不少，儘管談不上是多好的朋友吧，但畢竟還是有不少交情在的。

  見沈清風斟酌了半天，沒有答話，蕭弱情倒是接過了話茬，朝著盧三說道：「盧小子，你這個格局，出去可別說自己是江湖中人。」

  這一路走來，蕭弱情和諸葛慢慢的幾個侍從，倒是都熟絡了不少，尤其是和這個滑稽的禿頂少年。唯獨諸葛慢慢，一直對她保持著「一字禪」的習慣。

  「嘿，我說蕭姑娘，你這可真是何不食肉糜了。」盧三反嗆道，「你這跟著太子混的，當然是吃穿不愁，我們這群底層人民，可是時時得為生計發愁呢。當然，說的不是沈公子您哈。」

  沈清風笑笑，正要說話，卻見一個年輕的遊俠走到他們桌旁，對著沈清風說道：「敢問閣下可是『臨仙四鬼』中的『窮鬼』沈清風？」

  四人望去，這是一個一臉風塵的年輕男子，約莫二十出頭的樣子，手中握著一把佩劍，衣衫落魄的程度，和沈清風半斤八兩。

  蕭弱情不自覺地便將袖中的彎刀握在了手中。

  沈清風答道：「不錯，正是在下。」

  那年輕男子恭敬地說道：「在下張小別，江湖一無名小卒耳。想和閣下過上兩招，還望不吝賜教。」

  「張小別……」沈清風想了想，確定自己不曾聽過這個名字，問道：「小兄弟，我們之前有過什麼過節嗎？」

  「沒有。」

  「那為何要找我過招呢？」

  張小別倒是毫不掩飾自己的目的，解釋道：「來和閣下搏些名聲。」

  盧三倒是對這看著年紀不大，但滿口文縐縐的同齡人起了興趣，側目上下打量起他來，心中暗暗想道：「和他比起來，我平時說話倒是顯得有些粗魯了。」

  沈清風一時沒有明白張小別的意思，問道：「搏些名聲？」

  「是的，如今莫劍神已然仙逝，明年又將是春秋大榜重排，我欲向江湖中的成名劍客一一挑戰，以求榜上一席。」

  這春秋大榜，乃是江湖中一德高望重的老人，名叫「筆墨翁」，根據諸多標準，將江湖中人進行排名的榜單，例如：武榜、用劍榜、名劍榜、棋聖榜、國色榜等等。榜單每十二年一排，起初江湖中人對於這個榜單並不以為意，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越來越重視這個榜單，雖說一己之見並非完全準確，但江湖中因春秋大榜而起的衝突仍是比比皆是。

  沈清風聞言，心中算了算，距離上一次的榜單也確實已過了十一年了，不禁心中感嘆，時光荏苒，上一次出榜時，他還是一個二十二歲的小伙子，在臨仙閣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這春秋大榜是他們讀書閒暇之餘口中的談資，一眨眼，自己都成了後輩們挑戰的對象了。

  盧三在一旁搭話道：「那這老劍神仙逝，和你要挑戰又有何干？」

  張小別一臉真誠地說道：「在下曾有幸得莫劍神指點過一劍，自此劍道頓悟，茅塞頓開。因這一劍之恩，在下便發誓潛心修劍，只要劍神在世一天，便不敢在人間用劍。」

  盧三發現自己有點搞不懂張小別的邏輯，接著問道：「那要是老劍神沒有仙逝呢？你豈不是趕不上明年了？」

  「那便再等十二年。我相信再有十二年，我或能一爭得用劍榜頭名。」

  語氣還是那個謙恭的語氣，但言語中的傲氣和豪氣，還是感染到了在座的眾人，二壯放下手中的肉，一邊拍手一邊稱好。

  沈清風開口問道：「那張兄你如今，已挑戰幾位了？」

  「閣下是第一位，我聽說閣下在邯鄲城遇襲，便沿著邯鄲城一路追趕，這才在此地追上了閣下。」

  沈清風苦笑一聲，說道：「你既已知曉我遇襲，那便應猜到我身上受了不少傷。」說著，將一些便於展露的外傷展示給張小別看，「近日怕是都不能與張兄過招了，抱歉，讓你白跑一趟了。」

  張小別雖然嘴上仍說著客套的話，但難掩臉上失望的神情，正欲離去時，盧三出言挽留道：「既然來都來了，不妨與我們喝碗酒再走。」

  說罷，盧三轉頭看向其餘三人，徵詢他們的意見。蕭弱情聳聳肩，不置可否，沈清風也連忙表示贊同，人家畢竟是為了自己長途跋涉，雖不能如他的願，但請他喝一碗酒也是應該的，更何況這一路上的費用，有太子和諸葛慢慢兩大金主擔著。諸葛慢慢也是個家境殷實的主，沈清風用起他的錢來是一點都不心疼。

  張小別想了想，便點頭同意，與他們一同坐下。

  盧三給他斟了一碗酒。

  既是為了這春秋大榜而來，喝酒談天也自是逃不開這個話題。

  張小別向沈清風問道：「閣下認為這用劍榜重排，天下第一劍客的名號，會落在誰的頭上？」

  「不必如此拘禮，叫我清風便好。」

  盧三趁機搶道：「好的，清風。」

  沈清風白了盧三一眼，接著說道：「莫劍神仙逝，這新劍神的名號，想必是要落在『劍痴』戚戰的頭上了吧。上次的用劍榜，他可是名列第二。」

  張小別撇了撇嘴，說道：「『劍痴』走的是大開大合的剛猛路數，雖說戰遍天下無敵手，但霸道有餘，氣度不夠，距離我心目中的劍神之姿，還是有不小差距的。」

  蕭弱情開口說道：「我想起一個人，司徒明空。博採劍道百家之所長，早年行走江湖時人送外號『劍道全書』，十二年前便在用劍榜排名第五，如今應已是我大豐國第一劍客了。」

  盧三停下手中剛夾起一塊肉的筷子，說道：「嗯……我聽說過這人，後來應該是退出江湖，投入信王門下，做起信王的貼身侍衛了吧。嘖嘖嘖，這般的英雄人物，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竟甘願做他人的幕下之賓。」

  張小別依舊是有些嗤之以鼻，說道：「我雖未曾與此人謀面，但想來無非是貪圖名或利，這般格局，想必難有作為。」

  盧三低頭一邊掰著手指，一邊回憶著十二年前的用劍榜，「老劍神第一，劍痴第二，第三是誰來著？」

  蕭弱情說道：「別數了，第三的『北荒劍仙』王少安，第四的畏劍山莊女主人，『三尺紅綃』葉羨雲，都已經去世了。第六的『劍屠』馬三好像也已歸隱山林，不問江湖事了。」

  沈清風側目看向蕭弱情，對她的如數家珍感到有些意外，又聽到「劍屠」的名號，不禁聯想到了上次幫助自己脫困的「劍屠」馬三之子，那個鬚髮皆無的黝黑漢子，想起自己還不曾問過他的姓名，也不知道此時的孟嘗山莊情況如何了。

  蕭弱情注意到沈清風看向她的視線，瞪了他一眼，便扭過了頭去。

  盧三倒確實是精於社交之道，說道：「我看沈老闆，這次榜上有名應該問題不大。江湖上誰不知道沈老闆的快劍，還有那成名絕技，六劍三十二載。」

  然而沈清風在險勝比自己小得多的後輩任平生後，又在邯鄲城中見識到了與殺手「血色胭脂」的差距，此時已沒了心氣，擠出一絲笑容說道：「不可能，還差得遠呢。」

  「誒，清風兄謙虛了，要我看也問題不大。」張小別說道。

  沈清風心中暗暗想道，也不知道張小別這是客套話，還是真這麼想，不過按照他之前評判時的眼界，多半是言不由衷的客套話。

  沈清風趕忙扯開話題，說道：「不知在張兄眼中，這次天下第一劍客的名號，將花落誰家呢？」

  張小別想了想，搖搖頭說道：「我也不知。數盡天下劍客，我覺得，與莫劍神相比，如今的江湖上無一人能配得上這名號。」

  聊得正酣時，莊老走了進來，催促眾人，懶鬼少爺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氣氛熱烈的討論這才告一段落。

  盧三拿出銅錢正要結帳時，卻見門外走進了兩名六扇門的捕頭。

  其中一人拿出一塊手帕，向掌柜詢問著什麼。

  本來熱火朝天的酒館，也因為兩名捕頭的闖入，一下子安靜了不少。眾人紛紛側目看向兩人。

  盧三轉頭，小聲對沈清風說道：「這偏僻的小縣城裡，怎的還會有六扇門的官爺光顧？莫不是牽扯到了什麼案件？」

  沈清風聳聳肩表示不知。

  眾人離去時，沈清風與兩名捕頭擦身而過。

  好奇心驅使，他眼睛一瞥，瞥見了手帕上的圖案，是一枝黑色的梅花，便默默在心中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