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懷疑

  『……所以，四圃式輪栽制就是第一年種小麥，第二年種土豆，第三年種大麥，第四年種三葉草？」喬治四世重複了一遍小皮特講的話，滿臉不可思議。

  待送走格拉夫頓公爵，小皮特詳細把四圃式種植的作物和方法向喬治三世說明。

  「對，把所有耕地劃分為四個耕區，在四個耕區內每年依次輪換就行。」

  小皮特用手指向窗外：「聖詹姆斯宮外的聖詹姆斯公園草坪種植的就是三葉草，您應該很清楚這種草的生長速度有多快。」

  喬治三世聽到這兒有些坐不住了，他起身站到窗邊，他的辦公室是聖詹姆斯宮的最高點，在這個地方遠眺，可以看到聖詹姆斯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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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年的冬季在這個時間，外面通常是漆黑一片。

  但憑藉今年在公園裡新裝的煤氣燈，他可以很清楚看到公園內枯黃的草坪。

  這是由查理二世仿凡爾賽宮的風格，改建成為法蘭西式的花園，如果在春夏季，整個公園內百花齊放、萬紫千紅、綠草如茵。

  這片草坪上的草種是現任皇家學會院長從愛爾蘭帶回並贈送給夏洛特王后的，因為王后有一所名叫基尤的植物園，就在倫敦城的西南邊。（後世叫做邱園，現在是世界上著名的植物園之一）

  夏洛特把種子栽培下去之後，驚奇地發現這種開純白花朵的小草生長速度驚人，且非常易活，如果長期不下雨，兩周澆一次水就可以。

  而且產量極高，枯死的草坪甚至不用打理，直接翻入土壤中就可以，等到來年春天，土地里就又會生長出新草苗。

  正所謂越是唾手可得的，就越容易被人忽視，這個道理無論在什麼時代都適用。

  何況他身為君主，有閒暇的時間可以去研究農業這些東西，但更多的時間他還是要勤於政務，否則就會變得和海峽對面的路易十六一樣。

  那個昏庸、懦弱，成天恐怕得罪貴族的國王整日沉迷於造鎖，對貪得無厭的「赤字夫人」王后瑪麗·安托瓦內特言聽計從，使國家大權旁落。

  不，是比他還要慘澹，最起碼他的父親和他的祖父都是國家說一不二的君主。

  特別是路易十四，他把所有大貴族都集中在凡爾賽宮內居住，在法蘭西建議了一個絕對君主控制的集權制統治，這讓喬治三世心之所向。

  就在這時，小皮特的話把喬治三世拉回現實：「對於牲畜來說，可以任意採食它的葉和嫩莖，刈割可以每年達4~5次。」

  「但是一定要保留白三葉的根部，在愛爾蘭，這是一種不亞於糞肥的肥料，在種完三葉草次年的土地上種植小麥，就像是用了糞肥的小麥產量一樣多。」

  喬治三世萬萬沒想到，這些小草如果作為牧草和農作物，可以起到如此驚人的效果。

  有的時候人生就是如此微妙，想要的明明就在眼前，自己卻視而不見、捨近求遠。

  他默默感慨了一下，扭頭掃了他們一眼，最後把眼神放在克里斯身上：「你們想要什麼？」

  直截了當，不拐彎抹角。

  他可以看得出來，兩個年輕人的關係並不一般，而且他懷疑小皮特剛才的闡述是背誦，內容來源就是克里斯。

  剛才他在交流的過程中發現，每當他向小皮特發問時，他能回答出大部分問題。

  然而，一旦遇到某些小皮特回答不上的問題，卻都由克里斯給接了過去。

  這些問題恰恰是屬於實際操作層面的，而非理論層面，比如土豆播種之前要在多少的溫度時更合適預芽、種子是否需要浸種發芽、牧草生長期間如何澆水等等。

  所以他可以判定，這些內容的實操者大概是克里斯而非小皮特。

  克里斯遇到喬治三世這些問題也很無奈，他給小皮特的那本筆記已經涵蓋了大多數提問的內容。

  但背誦和運用是兩回事，小皮特固然囫圇吞棗，死記硬背下了整個筆記上的內容，但遇到問題需要回答的時候，不免會應接不暇甚至是卡殼。

  就像學習時很多詩詞可以倒背如流，但真要運用在寫作中又是另外一碼事。

  作為一個農村小子，小時候在家經常跟著爺爺奶奶經常下地幹活的他則不一樣，因為大多數都是自己的親身經歷，所以他可以對答如流，也只能對答如流。

  否則沒辦法證明兩人這些結論的真實性。

  讓國王認為你撒謊，和讓他懷疑你另有所圖，後者總歸是要比前者強一些。

  木已成舟，既然喬治三世挑破了這層窗戶紙，那他們也可以更加乾脆，更何況這也在克里斯和小皮特的計劃中。

  當較壞的情況、最壞的情況出現了怎麼處理？

  兩人當時把能想到的場景拿出來並進行了討論，對於眼下這種情況也不算是完全的沒有準備。

  「是的，陛下，我們確實有所求。」克里斯直視喬治三世的眼睛，開誠布公地說道。

  「您是否記得，去年我獲得爵位不久後，在上議院的議會中提出要改造哈尼克的方案，被否則；今年夏天，我發明了煤氣燈，並和查爾斯大人達成共識，與國會共同成立公司，以方便煤氣燈在全國的鋪設。」

  說到這，克里斯無奈的搖了搖頭，一副遺憾的表情：「但是，現在的結果您應該有所耳聞，威斯敏斯特和金融城的街道上已經使用上煤氣燈，大多數貴族的家裡也用上了這種便捷的照明方式。」

  「可在下倫敦和哈尼克區，煤氣燈有可能出現在那裡麼？我看不到任何希望！」

  「陛下，如果說煤氣燈是上天賜予我的禮物，那麼我想把這份禮物送給所有的不列顛人；正如同剛才四圃式輪栽制、馬鈴薯和三葉草的種植，我可以放棄申請專利，放棄掙錢的機會，也想把這些有益於改良大多數人生活困境的發現給傳播出去！」

  克里斯說到情動之處站了起來，揮舞著雙臂，雙眼通紅，語氣激烈，旁邊的親衛想上前一步讓他冷靜，喬治三世阻止了這種行為。

  「但是，以我的能力做不到這一點，通過與托利黨和輝格黨的接觸，我覺得他們的心思並不在這上面。所以，我想尋求您的幫助。」

  一開始喬治三世漫不經心，畢竟他見過的人已經太多太多了，不乏像克里斯和小皮特這種年輕人，一腔熱血又豪情壯志，總是想做出點什麼。

  但隨著克里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喚醒了他對於這個年輕人更多記憶，當年那份被否則的哈尼克區改造計劃他也有所耳聞。

  福利院、免費學校的建設，這些東西他都是贊同的。

  直到克里斯說出放棄四圃式輪栽制的種植專利並願意把這些內容公布出去，他終於有些動容。

  作為英格蘭歷史上對農業最了解的君主，他自信整個上議院所有貴族加在一起都沒有他對於農業的了解之深。

  他更清楚，剛才克里斯說出這番話後要放棄一筆唾手可得的財富，這是能讓他一躍成為英格蘭最有錢的那波人。

  因為土地大多都在貴族手上，托利黨和上議院的貴族會為了得到這份專利不計代價，克里斯只需要明碼標價，這些愛面子的貴族老錢們自然會捏著鼻子拿著英鎊找上門。

  在合成氨沒有出來之前，化肥大多使用動物的排泄物或動植物殘體，比如人糞尿、廄肥、堆肥等。

  一個可以穩定增加肥力的辦法，足以讓這些地主們發瘋。

  而且，這些人會使用體面的方式獲取這個方法，否則大多數老錢不會在自己的土地上種植這些作物。

  作為英格蘭最大的貴族，他再了解不過這些人的心裡是怎麼想的，他們丟不起人，更不會去承擔偷竊專利這個惡名。

  但是想到現在的處境，喬治三世無奈地笑了笑問道：「那我能做些什麼？」

  哪怕是半年前，不，三個月前，他還有能力迫使上議院強行通過煤氣燈的鋪設以及下兩區的改造計劃。

  但現在，他已經失去了對上下議院的絕對控制，更無法左右主導投票的最終結果，一切的原因都要歸於北美戰爭的失利。

  「陛下，我希望和您共同成立一家公司，然後以公司的名義去改造哈尼克區。」克里斯提出了他的建議。

  「公司？你是需要王室的特許經營權麼？」喬治三世不理解克里斯要做什麼。

  沒想到克里斯臉蛋兒憋得通紅，剛才義憤填膺的他低下頭，用小聲但又能讓喬治三世聽得清清楚楚的聲音嘀咕道：「不，陛下，是我沒這麼多錢……」

  「噗」辦公桌前的親衛沒忍住，笑了出聲，喬治三世橫了他一眼，辦公室立馬陷入了沉默。

  喬治三世用古怪的眼神盯著克里斯，他認為克里斯可能受到了很多阻力導致他沒有開展這個計劃，但萬萬沒想到竟然是因為這個原因。

  小皮特插了一嘴：「東方有句老話叫『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我們現在的處境大概就如此！」

  這是克里斯之前掛在嘴邊的話，小皮特拿來活學活用，正好緩解屋內這種詭異的氣氛。

  「你可以詳細給我說說哈尼克改造計劃麼？」喬治三世從窗邊走回辦公桌後，坐下來，雙手交叉放到辦公桌上。

  「……把整個老城區改造後，我想把新建的房屋拿出來一部分作為工廠工人的福利房……」

  「同時再拿出來一部分房屋作為人才福利房……」

  「最後再拿出來一批作為商品房，可以向市場流通……」

  「另外我還會在哈克尼區建立公立學校，只需要掏很少的錢就可以讓孩子上得起學校……」（詳見第二卷第4章）

  「我會在哈尼克到我的紡織廠中間修兩條並行的鐵軌，馬車經由鐵軌行駛可以大大加快速度，減輕馬匹負擔。這樣一來，我可以把紡織廠和倫敦城連接起來，更易於工人們回倫敦消費，只要哈尼克有足夠的商業，這裡未來只會越來越繁華。」

  「而且內倫敦已經擁擠不堪，但是農民依然源源不斷地湧入城市，鐵軌修好後，可以沿著鐵軌擴建哈尼克區，這樣一來，新建的城區很快就會被人塞滿。」

  「城外沼澤那邊土地平整，有運河經過可以直通泰晤士河，非常便於開設工廠。我可以聯繫一些朋友，看他們是否願意在那兒建設工廠，真沒人，我再新建紡織廠也沒問題。」

  喬治三世有些意動，作為重商主義國家的君主，他也曾經贊助過一些公司和個人，當然，他作為風險投資人，這些投資有讓他掙錢的也有讓他虧錢的。

  如果把克里斯這個計劃作為一份商業計劃書來看，喬治三世勉強可以給他打60分。

  「克里斯，這份改造計劃需要不菲資金，而且聽完你的計劃後，我大概清楚為什麼上議院會否決你的計劃——因為付出與回報不成正比。」

  「你的整個改造計劃，前期花費巨大，無論是新建房屋、翻修道路都是短時間內見不到成效的，至於公費學校、福利院這些更是只出不進的項目，這更是長期才能見效的事。」

  「說真的，如果單純從投入產出來看，這只是一個勉強及格的商業計劃。」

  「但是我很納悶，你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去改造哈尼克區，而不是把更多精力放到你的工廠？」

  這是喬治三世的問題，如果他得不到滿意的答案，他會想辦法花大價錢從克里斯手中購買四圃式輪栽制這種種植技法，兩人之間會形成交易的關係。

  至於克里斯拿錢做什麼，這就和他無關了。

  而且對固定城區的改造，也沒有這位新晉男爵想的這麼簡單，即便哈尼克區是下倫敦區，是倫敦最髒亂差的區域，但土地的產權依舊存在，且部分產權並不屬於他或者國會。

  之前那裡的土地屬於教會，威廉三世沒收宗教土地後將其出售，哈克尼區有大約三分之一的土地掌握在哈克尼中央和荷馬頓貴族手中。

  屬於王室的土地只有三分之二，即便他是國王，對於貴族掌有的土地也無權勒令他們做出改變，只能依靠商議去解決。

  所以喬治三世需要一個滿意的答案，否則他不會摻和到克里斯所謂的公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