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2024-10-11 19:52:47
作者: 玖予安
1781年12月24日,聖誕前夕,平安夜。
夜空中籠罩著厚重的霧靄,威爾伯福斯坐上了前去伯明罕的駁船,船尾的吊燈搖搖晃晃,伴隨著船槳劃開水面的波紋,從深黃色的光暈漸變為淡黃色的光點消失在大霧中。
克里斯和納爾遜肩並肩站在倫敦港的碼頭目送駁船離開,嘴邊的菸斗冒出火星點點,頭頂的煙霧仿佛讓人覺得倫敦的大霧和兩人有那麼點關係。
良久,克里斯率先取下菸斗,從羽絨服口袋裡拿出口罩繫到腦後。
雖然只是三層棉布製成的簡易口罩,不比後世熔噴布製成的口罩過濾效果好,即便如此,在大霧籠罩下的倫敦戶外呆上幾個小時,外面的也會變成黑漆漆的一層。
這還只是工業革命初期,可想而知,到了20世紀中期,在那個離不開煤炭的年代,倫敦的空氣污染的有多麼的嚴重。
畢竟克里斯之前去大英博物館參觀時,還見到了在1952年大煙霧事件中人們使用的化學防毒面具,而在下面的文字記錄中明確寫到:「1952年12月倫敦煙霧事件,當月死亡人數超四千人。」
克里斯不得不小心行事,以免早早就得上肺結核、哮喘等在這個年代的不治之症。
瓮聲瓮氣的聲音從口罩下方傳來:「你什麼時候去謝菲爾德?」
納爾遜吐了口煙,煙霧裊裊升起,冬季的寒風襲來,把煙霧吹散。
他看了眼克里斯的口罩,叼著菸斗,搖了搖頭道:「克里斯,我知道口罩是個好東西,但你沒必要只要出門就戴口罩吧?」
那是你不知道未來整個世界在那幾年頭會因為一種叫做奧密克戎的病毒人人自危,不戴口罩不出門。
克里斯心裡吐槽著,嘴上回答道:「為了我的生命安全,我覺得這非常有必要,不要說這個了,威爾伯福斯去了伯明罕,你什麼時候準備去謝菲爾德?」
「威爾伯福斯在倫敦是孤家寡人,他想什麼時候出發都可以。聖誕節可是個大日子,我的小艾瑪可一直盼著和我一起在聖誕去皮卡迪利大街看煙花。」
從嗓子眼裡擠出來聲音聽起來比平時更加低沉,不過在安靜的倫敦下碼頭,足以讓克里斯聽得清清楚楚。
「嘿,這是真的準備和小艾瑪在一起了麼?」克里斯打趣道,這個禽獸,小艾瑪今年才滿20歲,連1753年新頒布的婚姻法定結婚年齡都還沒到,新法的規定婚配年齡為21歲。
沒成想,納爾遜極其認真地點點頭道:「對,我準備明年春天帶她回諾福克郡見我的父親。」
克里斯一時啞言,沒想到歷史上年輕時的浪蕩子,堂堂霍雷肖·納爾遜竟然早早地被艾瑪鎖住了心房。
還沒等他緩過來,納爾遜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回去?回諾福克郡?
納爾遜的菸斗隨著呼吸忽明忽暗,瞳孔里倒映出煙火的顏色,克里斯明白,自己一個不小心回答不好,恐怕又得被自家大舅哥追著打。
雖然打不過,但依舊要打,這是納爾遜軍人素質的體現。
他緩緩吸了口氣,向納爾遜回答道:「去。」
沒有什麼可猶豫,感情這種事就是水到渠成,但自然而然的緣分,通常是在不經意間產生了難以抗拒的吸引力。
隔著三層棉布的倫敦空氣中依舊充斥著煤灰的味道,但絲毫不影響他語氣中的堅定。
他想到了艾米莉亞在劍橋聖誕樹下的槲寄生之吻;
想到了來倫敦之後替他管理D&德羅斯西裝店的艱辛;
想到了艾米莉亞當時傻乎乎的擔心自己無法對工廠的管理到現在的遊刃有餘。
過眼年華,動人幽意,時光流逝,萬物更新,兩年的時間眨眼飛過,當初單純善良的艾米莉亞已經變得幹練堅決起來。
克里斯發現,不知不覺間,艾米莉亞的身影已經布滿了他生命中的每一個角落。
點點滴滴、零零碎碎、絲絲縷縷,就如同春風潤物細無聲一般,浸透他的生活,他的工作,他的所有。
是該給艾米莉亞一個合法身份了。
納爾遜跨步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一刻,無言勝有言,男人的默契得到了體現。
畢竟自家妹妹都和其他男人住一起了,但凡克里斯敢說個不字,今天都躲不過一頓揍。
兩人乘著馬車離開碼頭,夜晚下倫敦的街道上黑漆漆一片,克里斯看著窗外,飽含不蔑地輕聲哼了下。
從下倫敦碼頭到國王大街,途經聖保羅大教堂,在黑漆漆的夜裡,萬籟俱寂,偶爾能看到幾個醉漢歪七扭八把身子擰成各種形狀,直愣愣地斜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冬天的冷風吹過房屋之間的縫隙,發出陣陣如同口哨般的嘯聲,街道的行人幾近於無,偶有馬車從對面經過,兩車交匯,車廂搖搖晃晃發出「咣當咣當」的聲音。
黑色的馬車、黑色的馬沿著泔水橫流、臭氣熏天的屠宰巷緩緩行駛,再轉個彎就到了貝德富德大街,在馬車即將拐進另一條街道時,聖保羅大教堂的午夜鐘聲敲響十一下。
貝德富德大街有著可容納四輛馬車並行的寬敞道路,這是它曾經作為下倫敦和威斯敏斯特的分界線最為顯著的特點,下倫敦不可能擁有如此乾淨整潔寬闊的道路。
但在夜間,大街兩邊被切割成黑暗與光明,看起來如此涇渭分明,哪怕是從未來過倫敦的外地人也能一眼分別出哪兒才是倫敦的核心區域。
一盞盞明亮的路燈矗立在街道的兩旁,路燈投射在過往的行人中,映照著每一位過客走過的足跡。
雖然已經半夜十一點,但貝德富德大街兩邊仍有幾家店鋪開門營業,除了咖啡館和酒館外,竟然還包括了一家紐扣商店和一家書店。
「看,約瑟夫書店在招牌上方掛上了四盞煤氣燈。」納爾遜指著書店說道。
克里斯倚著靠背,雙手搭著扶手,手指低垂,整個人懶洋洋地癱在座位上,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是啊,威斯敏斯特和金融城都已安裝煤氣燈,從白金漢宮和到格羅夫納的府邸,從國王大街到皮卡迪里廣場,貴族居住的地方滿滿當當全都鋪設了煤氣燈。」
「但是下倫敦和哈尼克,想要鋪設到那裡的煤氣管道還差很遠,遠到這裡已經亮起了燈,那裡卻只能聞到煤氣的味道。」
納爾遜詫異地問道:「怎麼?把管道鋪過去很難麼?」
克里斯扭頭,只見馬車窗外燈火輝煌,語含譏諷道:「呵,工程非常簡單,但下議會禁止了這項工程,藉口是兩區流民過多,燈罩和管道容易損壞。」
「你不是大股東麼?難道你沒辦法決定煤氣燈的開發進度?」納爾遜驚訝地問道。
「有,但是只能做賺錢的部分,超過預算且帶不來收益的議案議員不予批准。上下議會的議員加到一起也沒有幾人支持為了改善下兩區的居住條件,而要承擔一筆不菲的開銷,特別是這部分花費不會給他們帶來任何好處。上個月下議院的投票結果也證明了這一點,268:73,反對者遠超支持者。」
克里斯捏著嗓子模仿道:「克里斯爵士,他們有手有腳,晚上不會輕易出門,如果非要出門,那麼自己跌得頭破血流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呢?而且哈克尼區和下倫敦區到處是騙子和小偷,我怕你的鋼管架上去的當晚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尖銳的語調里是對窮人生活的不屑一顧和對這些人生命的蔑視。
納爾遜滿臉惆悵,長嘆一聲:「哎,這些人……」
隨後,車廂里陷入沉默。
「實際上,雖然下議院否則了由國家出資在下兩區架設煤氣燈的議案,但我諮詢過查爾斯,如果我以個人名義出資建設,無論是下議院還是上議院,都沒有資格阻止我的行為,畢竟我還是照明公司名義上的最大股東。」
克里斯向納爾遜說道。
「你難道真要自己投資?你的工廠不是剛剛開始盈利,承擔得起這部分開銷?」納爾遜瞅著外面亮堂堂的街道問道。
「是的。」
納爾遜倏地把頭從窗邊收回,直勾勾地看著克里斯。
「不是現在。」克里斯被納爾遜的動作嚇得不輕,連忙解釋。
納爾遜長舒一口氣,幾日前他聯繫了之前的海軍朋友,蓋爾家載滿棉花的三艘貨船付出了些許代價,但得到戰艦的庇護。
原本這些戰艦要從朴次茅斯出發,沿著英格蘭海岸線經法羅群島至冰島執行任務,但在收取了2%的保險費之後,艦長和軍官均表示從英吉利海峽出發到漢堡進行補給是更為穩妥的選擇。
而恰巧三艘貨船的目的地就是普魯士漢堡的庫克斯港,如果有人質疑艦隊私下收取好處費,無論是軍方還是商船都不會承擔這一點罷了,因為他們只是順路,只是巧合。
從朴次茅斯到庫克斯崗,上千公里的海上路途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隨處可見的荷蘭艦隊和西班牙艦隊。
在這個爭奪海上霸權的時代,敵國的軍艦隨時可能變為海上的強盜,友國的艦隊在保證消息不會外泄的情況下也會成為催命符。
這三艘船上總共有50噸布料,為此克里斯欠了阿克萊特原材料費用就達五萬英鎊之巨,一旦有失,工廠將立馬陷入破產危機。
但機遇伴隨著風險,只要成功,克里斯在國內只能賣出十二萬英鎊的布料將利潤翻番,賣出二十五萬以上的高價。
這種行為值得冒險,特別是在克里斯即將需要大筆資金的情況下,值不值得的問題就變成了必須要做的行為。
納爾遜準備去謝菲爾德確認廠址後隨船出發去往漢堡,所以他知道,現在工廠雖然還有些流動資金,但實際上都是因為應付帳款未付款,也就是賒帳後才有的結餘。
現在的供貨商看在紡織廠正常運轉,且有高額利潤才讓工廠賒帳,但如果海外貿易遇到風險,供貨商蜂擁而來、共同擠兌,克里斯只能選擇轉手專利,宣布破產。
「如果普魯士這批貨可以順利出手,等到你重回倫敦的時候,哈尼克安裝煤氣燈的工程就會啟動,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克里斯拿出菸斗,抽上一口,車廂內煙霧繚繞。
納爾遜點了點頭,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