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光

  克里斯突如其來的喊聲讓人摸不著頭腦。

  在眾人的議論聲中，侍應生們搬著梯子，把玻璃罩打開，統一從兜里掏出火絨盒，點燃火苗，伸進罩內。

  剎那間，就像是阿波羅銀弓射出的光明之箭，耀眼的光芒划過黃昏，黑暗被驅逐，光輝重現大地。

  在光的照耀下，整個宴會纖毫畢現，克里斯放下了懸在空中的心，他閉上眼，重溫他記憶里消失已久的光。

  而台下的賓客，無論身份高或低，無論身價的窮與富，包括舞台上的莫扎特和愛德華七世，所有人像是被施了魔法，全都抬著頭，張著嘴，瞪著雙眼，震驚地看著突如其來的亮光。

  幾十人所在的場地沒有一絲聲音，在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

  只不過，人群中有幾個掛著特殊表情的年輕人與之格格不入。

  在燈光下，他清晰地看到納爾遜一副沾沾自喜的樣子；小皮特則趁著格拉夫頓公爵抬頭的時候回身向舞台上比了個大拇指。

  

  這就是煤油燈，人類燈光史上的一次偉大突破。

  光是這個世界上最接近本質的存在，也是所有人從誕生伊始睜開眼後對世界的第一感知。

  遠古時期，自然雷火給原始人帶來了光與熱，整個人類開始了一場新的啟蒙，從那一刻起，人類就從未再停止過追逐光的腳步。

  從普羅米修斯為人類盜來天火，到燧人氏的鑽木取火；從古埃及的蠟燭，到春秋戰國的油燈；從默多克的煤油燈到愛迪生的白熾燈，再到克里斯之前熟知的LED燈。

  人類從未停止過追光的腳步。

  克里斯自工廠建好後，安排給默多克的首要任務就是建造一座煉焦爐。

  雖然默多克糊裡糊塗，但煉焦爐的結構並不複雜，不到一周的時間，三米多高的煉焦爐拔地而起。

  只不過，克里斯沒讓他向爐內粉刷耐火材料。

  因為當現在眾多礦老闆、科學家們還撅著屁股苦兮兮地研究什麼材料，按多少配比才可以用在高爐內壁作為耐火材料時，克里斯已經委託蓋爾幫忙在非洲的現幾內亞處尋找一種紅色的土。

  蓋爾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克里斯過往的行動證明他從未做過無用功。

  於是，五周後，他在倫敦港給克里斯卸下來一整船的紅土。

  克里斯沒有專門指定什麼地方，因為他之前做廠長的時候接觸過一組讓他記憶猶新的數據——幾內亞鋁礬土儲量約400-410億噸，占全球總儲量約三分之二。

  鋁礬土就是這種紅土，無需提煉，只需要簡單經過1200℃的高溫鍛造就可以利用紅土直接製造出耐火度高達1780℃的耐火材料。

  可以稱作為世界上製作最方便的耐火材料之一。

  而且，1200℃是一個燒陶瓷的爐溫都可以達到的溫度，倫敦的任意陶瓷廠都可以滿足這個條件。

  就這樣，耐火材料刷好後，使用高溫乾餾的方法，利用煉焦爐產生焦爐煤氣，經過過濾後，順著爐頂的管道就供應到其他地方。

  克里斯通過管道連接到煉焦爐爐頂，再用管道運輸到宴會中，最後呈現給查爾斯、喬治四世、格拉夫頓公爵等眾人面前的就是上方的煤氣燈。

  1流明等於1蠟燭，40瓦白熾燈等於320流明，而煤氣燈使用碳絲可以達到220流明，亮度是蠟燭的220倍。

  雖然亮度還比不過白熾燈，但是在這個只有蠟燭和油燈的時代，這項發明不亞於普羅米修斯擺脫束縛後又盜下了太陽送給人類。

  查爾斯開始還漫不經心的聽著克里斯在舞台上說著的話，無非是一些套話罷了，對於他這種老狐狸，這種話自然是信手拈來。

  當他提出傍晚卻沒有燈光的時候，他只是覺得這個年輕人有點兒小題大做，最後無非是讓人在什麼地方把提前備好的燈具取出來而已。

  晚宴舉辦地雖然不多，但是他在法蘭西曾經歷多次，法蘭西那位國王可從來不知道節省兩個字怎麼寫。

  雖然侍應生的動作讓他稍微提起了興趣，也僅是如此而已。

  當他的雙目被瞬間的光明刺激得流出眼淚，他依舊強忍不適直直地瞪著那一團團燈火，他的心也咚咚地劇烈地跳動了兩下。

  半晌，他取出手帕擦了擦眼角，看著侍應生們把玻璃罩合攏，環繞四周，清晰地看到隔三四個身位喬治四世的酒糟鼻和伊麗莎伯猶如天鵝的頸部戴著的那條祖母綠項鍊。

  也看到皮特和威爾伯福斯臉上止不住的笑意。

  查爾斯發誓，他沒有看到任何燈油或者蠟燭的存在，那這種光是怎麼發出來的？？

  「這？這是什麼？魔法麼？」

  「我的天，這可比最好的鯨油製成的蠟燭還要亮。」

  「有了這個，是不是我們的工廠晚上也可以開工了？」約翰和阿克萊特頭抵著頭竊竊私語。

  「異端！一定是異端！」

  查爾斯聽到來自愛爾蘭的議員賽勒恩特·托蘭西口中喃喃道，如果他沒記錯，這位議員是一名虔誠的天主教徒。

  作為不信教者，查爾斯發出一聲嗤笑，在他心裡，上帝都不復存在，哪裡會有什麼異端，無非是一種新的發明罷了。

  作為下議院的首席，倫敦最受歡迎的紳士俱樂部會員，他與皇家科學院的主席約瑟夫·班克斯保持著密切的關係。

  也曾在德文郡公爵的三兒子，伯林頓伯爵，亨利·卡文迪許的實驗室中見到過比現在更明亮的火焰。

  他堅信，這是一種新的科學發明而非什麼異端。

  隨著議論聲越來越小，大家目光不由自主地全匯聚在克里斯身上。

  舞台的四圈被亮晃晃的煤氣燈圍成了一個正方形，一個個大小遠超蠟燭的光團懸掛在纖細的鐵管上，遠遠看去仿佛是懸在空中。

  在光線的投射下，克里斯的影子隱約可見，離舞台較近的喬治四世甚至看到了皇家歌劇院樂隊鋼琴上有兩條明顯的劃痕。

  克里斯帶著滿意的微笑觀察著台下眾人的反應。

  這，並不出他所料。

  待討論聲小了點，他把擴音器貼在嘴邊：「這，是我給大家準備的第一個驚喜。」

  「這是我的合伙人默多克發明出來的一種新型照明設施，他為其命名為煤氣燈。」

  站在煉焦爐旁的默多克聽到克里斯實現了當初的諾言，把功勞記在了他頭上，心情一陣激動。

  「我相信從今天開始，你們將會逐步丟棄蠟燭、油燈這種落後的照明手段，因為煤氣燈更亮、燃燒更持久。」

  「我們的夜晚為何如此安靜？我們的城市為何在夜晚兇殺案和強姦案頻出？工廠為什麼不能二十四小時生產？」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沒有充足的照明！」

  聽到這兒，約翰和阿克萊特會心一笑。

  而查爾斯則在認真思考城市治安這個問題，在戈登暴亂的前兩三日，大多數犯罪事件都是發生在晚上。

  在他思考的過程中，克里斯的聲音接著傳入他的耳中：「……但是有了煤氣燈以後，人們不再被時間的束縛，劇院、音樂廳等文藝場所的照明將會得到改善，愛德華院長的歌劇院在晚間也可以營業了。」

  他把手指向愛德華，這位頭髮斑白的歌劇院院長輕輕鼓起了掌。

  「城市夜晚的照明將會促進大倫敦的擴張和發展，同時也將大大提高城市的安全性。」

  「至於工廠，未來，我的工廠將採用三班倒，每班工作八小時，二十四小時的工作制度，它將會成為英格蘭第一個日不落工廠！」

  「這就是我的第一個驚喜。」

  「可以在家裡安裝煤氣燈麼？他們是否安全？」

  說這話的是威爾伯福斯，當然，劇本是克里斯設計好的。

  既然他打算在這個宴會上推銷自己的煤氣燈，自然要安排好托，前些年靠老爹年金生活的小皮特和靠薪水活著的納爾遜身價過低，不適合在這個場合當托，強行發話就是一眼假。

  而威爾伯福斯的父親不僅是市長、下議院議員，還是赫爾市最大的捕鯨公司擁有者——這家捕鯨公司供應了英格蘭40%的鯨油。

  「這種煤氣燈是利用煤炭提煉出來新的物質作為燃料來源，這種新型燃料是一種氣體，默多克給他起名叫做煤氣。」

  克里斯稍作解釋後用手指向遠處的小木屋：「你們看，生產這種燃料只需要一間可以遮風擋雨的屋子和一個高爐就可以。」

  「至於安全，它當然是安全的，先生們，你們認為我會拿自己的家業和生命開玩笑麼？我的工廠已經在安裝這種新型煤氣燈了。」

  「如果誰的家裡想安裝這種照明設施，只需要花費一筆小小的金錢就可以。相信我，大家每日的照明費不會比在場各位身上的西裝更加昂貴。」

  克里斯話音剛落，院內就傳出幾聲驚呼，比如喬治四世，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叫煤氣燈的玩意兒就讓如此便宜，要知道，他的別墅每天光用盡的蠟燭就是以千根來計算。

  一個月花在照明的費用最少要數千英鎊。

  克里斯自然也聽到了驚呼聲，因為下面這些人家裡的蠟燭大多是24小時不熄滅。

  而對於普通人來講，照明大多用油燈會更多——無他，油燈雖然亮度比蠟燭更加暗淡，但是價格也更便宜。

  「先生們，如果有人想要在家中安裝這種煤氣燈，稍後可以交代下各位的管家或者馬夫，讓他們給我留下寫有你們名字和住址的紙條就行。」

  話音剛落，就有些人向遠處的管家招手。

  「不僅僅如此，我還想借著這個機會發出招募股東的邀請。」

  「我將為煤氣燈的商業化成立一個照明公司，大多數人應該清楚，我的哈克尼紡織廠才新建完成，手頭資金有限，無法獨立承擔煤氣燈後續的費用。」

  「所以，在今天，我將拿出照明公司40%的股份作為乾股，有興趣的稍後可以找我提出入股條件。」

  話音剛落，阿爾伯特雖然心中有些抱怨克里斯口風太緊，沒有一點兒信息外漏，但是他認識到煤氣燈未來的發展前景，於是直接開口道：「40%股份準備作價多少？」

  克里斯微微一笑說道：「無上限，任何人可以用任何東西做出價。」

  阿爾伯特心中咯噔一下，眉頭皺了起來，克里斯這種做法完全截斷了他直接用高價收購股權的想法。

  沒想到克里斯又加上一句：「只限今晚！」

  他用一己之力成功讓今日的宴會陷入第二次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