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回家

  陽光從教堂頂部透過彩繪玻璃照射到整個禮拜堂內，人們三三兩兩地聚集在一起。

  在教堂的第一天晚上，南希見到裁縫鋪的老闆，好心的卡麗娜嬸嬸正吃力地鋪著草蓆。

  

  於是，她邀請了獨自一人的卡麗娜嬸嬸。

  卡麗娜看起來四十多歲，有著金色的長髮和綠色的瞳孔，從眉目間可以看出年輕時一定是個美人，即使現在，也只在眼角處有了淡淡的魚尾紋。

  年齡給臉上留下的印跡不但沒有讓她的美麗減分，反倒是給她帶來了歲月的沉澱，整個人更加具有韻味。

  卡麗娜席地而坐，愁眉苦臉地向南希和菲莉亞訴著苦：「不知道我的裁縫鋪會不會被人洗劫一空，裡面還有我剛進的三匹布，其中還有一匹是我好不容易從集市買到的普魯士藍色布料。」

  南希和菲莉亞對視一眼，菲莉亞輕聲安慰道：「卡麗娜，放寬心，人沒事才是最重要的。」

  南希往前走了一步，摟住卡麗娜的肩膀說道：「是呀，卡麗娜嬸嬸，這幾天每天晚上都有人進攻教堂。」

  「多虧了馬格里神父他們把大門做了加固，外面一定很亂，但……只要生命無憂，就總是會有希望……憑你的手藝，裁縫鋪重新恢復往日一定是件輕而易舉的事兒，在咱們莫菲爾德誰不知道卡麗娜嬸嬸手藝是最棒的！」

  卡麗娜擦了擦眼角，反手抱著南希：「謝謝你南希，也謝謝你菲莉亞，要不是你當時堅持要我來教堂避難，恐怕我還在裁縫鋪里呆著。」

  她想到如果在裁縫鋪會遇到的各種讓人打心眼兒里恐懼的事兒，從嗓子眼裡發出一聲哽咽

  「沒事的，親愛的，你沒經歷過倫敦的騷亂，你不知道上次騷亂發生了什麼……」

  當菲莉亞把之前發生的事兒告訴了卡麗娜，驚得她不停地拍著自己胸口，南希則在一旁不住的安慰著她。

  這時，馬格里神父和主教托德一起來到禮拜堂，馬格里神父向前跨出一步，示意大家保持安靜。

  菲莉亞停住話頭，三人抬頭看著布道台上的主教托德。

  「上帝保佑」。

  身著黑色和紅色拼接長袍的托德主教聲音洪亮：「感謝萬能的主保護我們在這場騷亂中毫髮無傷。」

  然後在胸口畫了個十字：「再其次讓我們感謝萬能的主停止了這場可怕的騷亂。」

  南希不由地把耳朵豎了起來，作認真聆聽狀。

  「主提前告訴我，這場騷亂會席捲了半個倫敦，暴徒們會在街道上肆意地縱火，打劫、姦淫；主吩咐我要把聖博托夫教堂的大門向虔誠的信徒們敞開。我按照主的指示照做了，所以大家才有幸逃過一劫。」

  「所以你們千萬要牢記，這一切都是主的安排，你們要一如既往地信奉主，相信主。除主以外不可信奉其他神，未來你們會因信仰而重生，並可得主的拯救而獲永生，在主的國度——天國里得享永福。」

  「以馬內利，上帝與我們同在！哈利路亞，讚美我主耶和華！奉耶穌的名，阿門！」托德一臉的莊重，道完了最後的禱詞。

  下方的教徒紛紛重複：「以馬內利，上帝與我們同在！哈利路亞，讚美我主耶和華！奉耶穌的名，阿門！」

  南希也小聲說著「阿門」，不過她的心思已經飄到了教堂外，眼神里透漏出擔心。

  她這幾天見到了萊姆街西頭水果商莫德拉先生、碼頭酒館的侍應生查理，但是他們都不清楚自己父親的下落。

  從這幾天晚上的聲音可以得知，外面並不太平，她和菲莉亞只能祈禱他沒有回到倫敦，更不要獨自一人回到家裡。

  這時，菲莉亞和她雙目對視，南希看得出來，母親和她有著同樣的擔憂。

  等到托德主教結束布道，留下來的馬格里神父領著幾個男人一起把教堂大門後的重物挪開，接著把斜釘在門後的木板拆了下來。

  其他人則各自收拾著自己的行李，等到沉重的木門發出「吱嘎吱嘎」聲，昏暗的禮拜堂內出現的卻不是明媚的陽光，黑色的煙霧伴著難聞的焦糊味率先從大門處湧入。

  菲莉亞抱著小傑米，南希背著行李和卡麗娜嬸嬸一起隨著人群向教堂外走去。

  離大門越近，南希發現人們的腳步卻越來越慢，「前面的人怎麼不走快點兒啊？」歸家心切的她抱怨道。

  菲莉亞在前面小心翼翼地護著小傑米，以防人群中的包裹蹭著年幼的他，嘴裡安慰著急躁的南希：「可能是人太多了，沒事，慢一點兒好，慢一點兒安全。」

  南希雖然心急如焚，但也只能接受現狀，只不過離門口越近，那種焦糊味就越重。

  直到她走出教堂，看到外面的街道，她才知道為什麼人群會越走越慢，也終於知道這種氣味從哪兒來的。

  走出聖博托夫教堂的禮拜堂，稍遠處位於教堂東南側的房屋正在烈焰中熊熊燃燒，黑煙升騰而起，給整個街道和教堂上空籠罩上一層陰霾。

  教堂前方的廣場堆滿了瓦礫、垃圾和各種被摧毀的物品。

  但這些還不是人群放慢腳步的原因，南希赫然看到在教堂的台階下方有著兩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臉朝下，身上衣服支離破碎，四肢不自然地扭曲著，已經發黑的血液，趴在屍體上的蒼蠅，南希甚至依稀看到有白蛆正在隱隱蠕動。

  「嘔，嘔」南希停下腳步，一陣乾嘔，卡麗娜嬸嬸在旁邊輕輕拍著她的背部。

  這不是南希第一次見到屍體，之前她和好閨蜜尼婭芙一起見證過在塔橋下絞刑架執行的絞刑。

  也見到過絞死的犯人被拖到板車上的樣子，但她第一次見到如此血腥的場面。

  菲莉亞從包裹里拿出一條手帕遞給她：「用手帕遮住自己的視線和鼻子，這樣你會好受一點兒。」

  南希照做，手帕是濕過的，冰涼的觸感讓她覺得自己作嘔的感覺稍微退散，隨後她用手擋住去向那裡的視線，緊緊跟在卡麗娜嬸嬸身後離開了教堂。

  雖然從教堂到南希家只隔了一條街，但南希的心情越來越沉重，離家越近，這種憂心忡忡的感覺也越來越重。

  她的視線不時看著街道兩邊，視野里一片狼藉，她嘴裡不住地小聲喃喃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路上，大多數房屋都敞開著大門，裡面一片狼藉，有些屋子裡還有股股黑煙瀰漫在空中，而南希曾經很愛去的一家水果店更是被砸了個稀爛，門口的水果也撒了一地。

  蔬菜店的老闆梅森眼神空洞地坐在門口台階上用手扶著頭，他的頭上裹了一層白布，血跡隱隱約約滲透出來。

  「梅……」南希剛想問他怎麼了，菲莉亞扭頭看了看她，又順著她的眼神方向看了一眼，隨後輕聲打斷了她：「跟在我身後，咱們快回家，路上不要多問，也不要多看。」

  南希乖乖地收回視線，低著頭看著前方的地板，一言不發的跟在菲莉亞身後。

  過了一會兒，卡麗娜看著地上破碎的玻璃和地上的門板苦笑道：「南希、菲莉亞，我先回裁縫鋪看看還有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留下來，你們也快回去吧。」

  南希點了點頭，快步走到自家門前。

  看起來，南希家裡不像卡麗娜的裁縫鋪一樣，門板都已經被人給踹飛，但是外面的門鎖卻不見了。

  但南希發誓，媽媽最後離開的時候從外面給房門掛上了往日並不常用的鎖具。

  她先用手推了下門，沒有推開，隨後她把身上背負的包裹取下來，斜著身子，用右肩抵住門，雙腳用力，房門稍微鬆動了一些，但還是沒有完全打開。

  南希疑惑地看著菲莉亞問道：「媽媽，這是怎麼回事？」

  菲莉亞搖了搖頭，把小傑米放到地上，走到門邊和南希一起使勁。

  母女共同發力，房門後面發出木頭划過地板的聲音。

  南希透過門縫看了一眼說道：「使勁兒，媽媽，我看到咱家的桌子頂住了房門，是不是爸爸回來了！」

  菲莉亞聽到女兒這麼說，精神為之一振：「我數1，2，3，咱們一起用勁兒。」

  「1，2，3——1，2，3——1，2……」

  第三次，剛喊到2，門被推開了一半，南希顧不上地上的包裹，側著身子擠進了屋內。

  菲莉亞準備回去抱上小傑米，剛彎下腰，就聽到南希的尖叫聲從屋內傳來。

  她顧不得傑米，也跟著擠進了房間。

  菲莉亞剛進房間就愣住了。

  只見一個男人臉朝下趴在桌面上，雙臂打開，雙手死死地握住桌角一動不動。

  南希則撲到自己父親身上，嘴裡不住地喊著爸爸。

  菲莉亞的心裡仿佛被個無形的大石壓住，嘴巴不停地顫抖，腦子也一片空白，但慟哭中的南希瞬間把她拉回到現實。

  這一刻，她異常冷靜，她先拉開淚流滿面的南希，用手掌輕觸自己丈夫的額頭，隨即已經毫無溫度的額頭告訴了她一切。

  「南希，南希……」她喊了兩聲，南希沒有任何反應，仍舊在旁邊抓著父親的手臂在哭泣。

  菲莉亞兩手抓住南希的肩膀，使勁兒搖了搖說道：「南希，你的父親，我的丈夫已經死了，知道麼？他已經死了，但是他保護了咱們的家，你抬頭仔細看看。」

  南希用袖口擦了擦眼淚，淚眼模糊地打量著自家的客廳。

  除了進門處稍微有點打鬥的痕跡，其他所有的家具都完好無損。

  她強忍心中痛楚，和菲莉亞一起把約翰從桌上抬起輕輕地放倒在地面。

  完成這項動作後，菲莉亞把桌子拉開走了出去，南希看著自己父親蒼白的臉和口鼻中溢出的鮮血，無聲的眼淚不停地順著她的下巴向地板滴落。

  不一會兒，菲莉亞抱著傑米走過來對她說道：「你抱著傑米去裡面你的臥室，我剛才看了一下，臥室完好無損，我要出去一趟。」

  南希接過小傑米，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淚，瓮聲瓮氣地問道：「你要出去幹嘛？」

  菲莉亞平靜地回答道：「我去一趟聖博托夫教堂，把馬格里神父喊來，我的丈夫因為保護他的家庭才死掉，我不允許他的屍體就這麼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他應該有一場體面的葬禮。」

  南希抱著小傑米，看著母親冷冰冰的臉，情緒突然爆發，她衝著菲莉亞大喊道：「你為什麼不流淚？你難道就沒有一點兒傷心麼？你的心腸是石頭做的嗎？」

  菲莉亞眼角抽動了一下，想說些什麼，最後卻欲言又止，她轉過身，對南希揮了揮手：「我走後你再用桌子把門抵住，聖博托夫教堂離咱們很近，我很快就會回來。南希，聽到我喊你的名字，再開門好嘛？」

  菲莉亞沒有等到自己女兒的回覆，但就在她即將推開房門的那一刻，傑米突然間嚎嚎大哭，嘴裡還喊著：「爸爸、爸爸。」

  她腳下的步伐停頓了一下，強忍著回頭的欲望，推開大門向教堂方向走去。

  南希聽著弟弟的哭聲，自己也跟著哭了起來，一大一小兩個孩子的哭聲響徹萊姆街。

  就這樣，南希失去了自己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