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輿論

  皮特聽完約翰這一番話仿佛一記重擊直中心扉，他的目光開始變得迷離，思緒在瞬間被擊碎，像是內心的城牆在這句話的衝擊下崩塌，一種震驚和不知所措的情緒交織在一起。

  他語氣激動，面色猙獰地咆哮道：「不可能！我的父親怎麼會是這種人！」

  約翰眼中閃過一絲精芒，不等皮特多想就接著說：「哦？他沒給你說麼？查爾姆曾經給我說，他覺得喬治三世有意去挑戰國會權威，妄想動搖君主立憲制，意圖在英國建立歐陸式的君主專制統治。」

  此話一出，連克里斯都被震驚了——他畢竟是工科出身，對於這個時代的科技發展的狀況很是了解，但是對於這個時代政治的了解僅限於歷史課本和電視劇中所講。

  就比如如果有人真的穿越到了大吃貨國的古代，在沒有金手指、也沒有特意了解過那個時代的背景的情況，會出現以下場景。

  一：看不懂文字；二：不會寫八股文；三：搞不懂社會制度，比如三省六部里，哪一省哪一部具體管什麼的恐怕都搞不清楚——畢竟那是一個沒有手機百度的時代。

  更別提可以對皇家私密事了解得一清二楚了，就是真的有一個現代女人有幸穿越到甄嬛身上，敢拿著《甄嬛傳》里的小伎倆對付雍正的話。

  毫不客氣地說，這個45歲才登基的中年皇帝當了整整45年的皇子，從出生那一刻就已經開始和別人鬥心眼子了，就甄嬛那點小心眼子，跟雍正比？提鞋都不配！

  

  而克里斯也是一樣，哪怕是繼承了原著居民的記憶，但是也僅限於對社會制度的了解，畢竟原主也只是個普通的大學生而已，又不是什麼達官顯貴。

  即便他現在有了點兒影響力，比起約翰這種歷經三十餘年新聞人的道行還是相差甚遠，對於一些時代秘史，他還真不太清楚。

  約翰環顧一周，看到倆人震驚的表情，仿佛剛才所受的屈辱一掃而空，心滿意足地說道：「你的父親之所以被罷免就是因為他曾經在下議會上演講時說要限制王室的權力，說要讓議會成為人民的議會。」

  「所以在北美獨立戰爭初期，哪怕軍隊舉步維艱，陷入泥潭，哪怕現任首相多次推薦查爾姆重新進入內閣，喬治三世依舊不肯推出他手下最能打仗的議員上位。」

  「你說謊，我的父親從來沒給我提過這些！」皮特反駁道。

  「那你怎麼解釋他在領導七年戰爭勝利之後反倒被罷免了？」約翰問道。

  一句話問得小皮特啞口無言。

  克里斯嘆了口氣，拍了拍小皮特的肩膀安慰道：「他說的是對的，據我了解，喬治三世陛下與他的父親和他的爺爺對待權力的態度可是截然相反。」

  如果說喬治一世和喬治二世，一個是連英語都不會講的漢諾瓦侯爵，呆在漢諾瓦的時間要遠超呆在英格蘭的時間。

  歷史上有這麼一句話「他的執政時期是英國歷史上非常重要的時期，對日後英國的政治制度產生了非常深遠的影響」。

  原因就在於1689年威廉三世與其妻子瑪麗可以一起被接受為英國君王，但是必須接受《權利法案》的內容。

  這本權利法案確立了議會所擁有的權力高於王權的原則，內容規定了國王未經議會同意不能停止任何法律的效力，不經議會同意不能徵收賦稅等條款等。

  但是喬治一世繼位時是完全可以穩定《權利法案》的內容，做到國王和議會共治，但是由於他經常離開國家回漢諾瓦領地、不參加內閣會議、只簽署那些文件內容，不管事，導致國王權力日落西山，一蹶不振。

  內閣制度和首相職務均是在喬治一世時期創建的。

  另一個，喬治二世，則更是重視漢諾瓦甚於英格蘭的「叛徒」，為了保障漢諾瓦領地的安全，他不惜放下國內政務親自率領軍隊與法軍作戰。

  連續的國外、國內戰爭使得國庫漸漸枯竭，不論是托利黨的貴族們還是輝格黨的新興的地主和資產階級商人們對這種與英格蘭本土毫無關係的戰爭逐漸反感，輿論指引民間怨聲載道。

  但喬治二世這個戰爭狂在1743年以61歲的高齡在現德國德廷根帶領聯合大軍痛擊法蘭西人並獲得勝利，成為冒著生命危險與士卒並肩作戰的最後一位英國國王。

  自此，國王的聲望在漢諾瓦王朝開啟後下降多年後，在民間，終於得到了反轉，人民總是崇拜英雄的，不是嘛？

  如果不是這樣，或許他將成為第一個被議會彈劾下台的國王。

  而聲望的提高也助力喬治三世一度扭轉國王和議會在權力上的掌控。

  他也是英國光榮革命後或者說確立君主立憲後權力和影響力最大的國王，有句話這麼說道「議會把王權關進籠子，喬三卻拿到了鑰匙」。

  這是連他未來的孫女維多利亞，「日不落」大英帝國女王都做不到的事情，而在他統治任下，國王權力已經落入歷史最低點的時刻，他卻在成為國王后的早期做到了王權壓制議會。

  這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兒。

  就如同91年老大哥解體搖身一變改「共」為「資」一樣，在當時大吃貨國的認知中，這怎麼可能還會有社會制度倒退的事兒？

  所以喬治三世在歷史上能做到短暫的倒行逆施，不失為一個有手段的君主。

  而且在其任內，他還打贏了歐陸皇帝拿破崙，雖然當時戰爭的領導人並不是他，但是作為名義上的英格蘭君主，這記功勞自然要捎帶他幾分。

  想到這兒，他眼神古怪地盯著皮特，在這位陛下任內，最能體現他壓制王權的一點就是他透過自己對公眾輿論與民意的詮釋來選擇當時年僅24歲的皮特作為首相，而無須依從下院的多數派來選定首相人選。

  甚至他為了讓皮特留任首相，不惜以強行的態度強行解散國會。

  但世事難料，誰能想到喬治三世一手捧起的小皮特會成為王權發展最大的阻力。

  被克里斯用古怪眼光看著的皮特沒有感覺，依舊在強行辯解：「但是，我和其他議員聊天的過程中，他們告訴我這位國王可是一反他祖父和父親在宮廷中驕奢淫逸的風氣，生活簡樸，性格樸實，從1760年繼位到現在執政20餘年，從來沒有任何緋聞和情婦出現。」

  「雖然很多議員說非常關注農業的發展不是一位君主該做的事兒，甚至戲稱他為『農夫喬治』！但是我覺得國王關心農業發展，想辦法讓人民吃飽飯，這難道不是君王該做的麼？！」

  「聽說他是60年以來唯一一個能說一口正宗英語的國王，而且學識淵博，博學多才，他甚至有自己的天文觀測台！」

  「這種人怎麼會想要控制議會，發展王權呢？」

  克里斯絞盡腦汁思索了一下，然後給他舉了個例子：「如果你的朋友在你家的時候，不允許你喝酒，你會不會想辦法讓他離開你的家？或者想盡辦法不讓他阻攔你？」

  說到這，皮特一臉懵逼地問道：「這是肯定啊，那是我的家，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克里斯又反問道：「那你考慮考慮，對於國王來講，整個不列顛就是他的家。但是在他的家裡，有一群自稱輝格黨的集團，一直牢牢把控著權力，讓國王做點任何自己想做的事都得需要經過他們的批准，他難道不會因此而煩惱麼？」

  「我…這……」皮特聽懂了克里斯的話，先是眼神一亮，隨後低下頭，情緒低落的說到：「怪不得在我父親去世前的一段時間，拒絕了國王的賞金，我想我明白了，我的父親實際上也是輝格黨的一員…」

  約翰在旁邊補充道：「不止是一員，在他給我信息讓我寫新聞的時候，他是輝格黨的領袖。」

  皮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說道：「你別說話，我還沒找你算帳！」

  約翰縮了縮脖子，不再惹正在氣頭的皮特。

  克里斯安撫著皮特：「好了，關於這個問題，你以後會面對很多次，權力永遠是有兩面性，一面是刀刃、一面是刀背；刀刃傷人，刀背則對著保護人。所以你要認真考慮這個問題，你的刀刃要衝向誰，你的刀背又要保護誰？」

  「你先下車，我單獨和約翰編輯聊兩句，放心，我一定會處理好這件事。」

  皮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走下了馬車，他也覺得自己應該好好思考下自己的政治立場作如何選擇。

  待馬車門重新關閉，約翰覺得自己後背已經冒出了冷汗，他作為新聞工作者的敏銳性告訴他，面前這位新晉的男爵閣下可不是一位易於相處的角色，他甚至在這位年輕人身上感受到了和老威廉·皮特近似的壓迫感。

  但是老威廉·皮特那會可是堂堂首相，這位年輕人才多大？20？還是21？

  在他思考的過程中，車廂里可以清晰地聽到外麵皮特和馬托斯聊天的聲音和樹上的鳥叫聲，但是年齡接近40歲的約翰卻愈發覺得車廂內的氣氛越來越緊張。

  雖然只是初春，但是他的額頭已經滲出點點汗珠，他猶豫著要不要拿出手帕擦汗，最後還是取消了這個念頭，因為對面的克里斯完全沒有任何動彈的意思。

  但是為了消除自己不安的情緒，他率先打破沉默：「閣下，我保證不泄露任何今日我記錄的信息，關於海務大臣的不良行為，我一個字兒都不會寫。」

  沒想到克里斯聽到這句話，從沉思中反應過來，反倒是眉毛上挑，驚訝地問道：「為什麼不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