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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18:47:16
作者: [德]叔本華
從最廣泛的考察即從對人生主要特性的探討,或者更準確地說,從整個人生的層面來看,我們先天地相信,人無法得到真正的快樂,通過對其本質的了解我們得知人生只是種種不同的痛苦罷了,自始至終都是不幸的,而且如果我們在後天方面更注意一些較確切的實例來印證我們的想像,來說明各方面經驗和歷史帶給我們的無法形容的不幸,我們的內心就更能認同這種看法。
但是這部分不會終結,並且會讓我們遠離哲學所必需的普遍立場;而且這種描述很容易被人當作一種對人生不幸的單純辯護,所以成為片面的認知,因為它從特殊的事實出發。我們對生命本質中不可避免的痛苦所做的完全冷靜而哲學式的研究,不用擔心遭受責難和懷疑,因為它從普遍者出發並以先驗方式來處理。
但後天的證實很容易在每個地方發現。如果每一個人從少年時期最初的夢中覺醒過來,如果考察了自己和別人的經驗,並在人生中在過去以及自己所處時代的歷史中,最後在偉大詩人們的作品中仔細觀察人自身,而他的判斷又沒有被難以磨滅的成見扭曲的話,他一定會得到一個結論:人類世界是滿布隨機事件和錯誤的王國,無情地支配一切大大小小的事物,而愚昧和邪惡也揮舞著它的鞭子。
因此,我們可以說,任何較好的東西只有經過困苦的奮鬥才能得到:高尚而智慧的東西通常是不可見的,它很少以主動的方式顯現自己,也很少為人注意。一切顯現出來為我們所注意到的東西,在思想方面總是荒謬和錯誤,在藝術方面了無趣味,在人類行動方面則一直自欺欺人,只有這些東西才能得到優勢的地位,而高尚與智慧則否。另一方面,特別好的東西往往只是例外,只是千百萬事例中的一個特例,如果這個特例是由一部具備永久留存價值的作品所描寫的話,當同時代的其他作品湮沒無聞而它還繼續留存時,這個特例便處在孤立狀態中,像隕石一樣被保存著,是從那些與現在流行者不同的東西中產生出來的。
就個人的生命而論,每個人的生命史都是一頁痛苦的歷史,所有的生命都是一連串大大小小連綿不斷的憂患,對這些不幸和憂患每個人都儘量隱藏起來,因為他們知道他人很少會表示同情或憐憫;相反,當他們看到別人遭遇自己目前所沒有遭遇的憂患時,反而感到幸災樂禍的滿足。
因此在生命的終點時,如果一個人誠摯而富有才能的話,決不希望再過這種生活;相反,他會祈求絕對的寂滅。《漢姆雷特》劇中有名的一段獨白足以說明這一點了:
人生的處境是如此不幸,我們怎能不祈求絕對的寂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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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自殺真能帶給我們解脫,那麼「生或死」的選擇便直接地擺在我們面前,因此我們無疑會選擇自殺,最終了結「全心全意希望完成的東西」。但是我們內心卻有某種東西告訴我們,事實並非如此:
自殺不是終結,死亡更不是絕對的寂滅。
同樣,歷史學之父希羅多德所說的話自他開始一直到現在還沒有人否認過:
凡是活在世上的人,沒有一個人希望第二天再活下去。
根據這個說法,人們經常悲嘆的生命短促可能是生命所具有的最好性質。如果我們讓一個人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生命經常遭遇到的可怕痛苦和不幸的話,他會感到恐懼;如果我們把那些堅定的樂觀主義者帶到醫院、療養院和手術室去看看,看看監獄、刑房和奴隸的蓄養場,看看戰場和執行死刑的地方,他若看到一切不幸的黑暗角落,看到烏谷利諾的飢餓地獄,最後他也會深刻理解「所有可能世界中的最好世界」的本質。因為除了我們這個現實世界以外,但丁描寫地獄的材料,從什麼地方來的呢?然而他把這世界看作一個徹底的地獄。
可是,另一方面,當他要描寫天國和天國的快樂時,就面對極大的困難,因為我們這個世界根本沒有供給這方面的材料。所以他除了重複描寫他的前輩比阿特麗斯以及其他聖者告訴他的話以外,沒有別的東西可供仿效了,他並沒有描寫天堂的喜樂氣氛。從這一點我們就相當清楚這個世界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世界。的確,像所有低劣的器物一樣,人生的表面也裝飾上一層虛假的光彩:人生所遭遇的往往隱而不現。
另一方面,他卻公然嘲弄任何人所能獲得的光輝,越是得不到內心的滿足,便越是希望別人認為他活得幸福;這種情形甚至達到愚昧的程度,別人對我們的看法是每個人努力的主要目的,儘管事實上這是毫無意義的事,因為幾乎在一切語言中「虛榮」兩字所指的本來就是空無的含義。
在所有這種虛假的表演之下,生命的不幸可能大大增加,而這種情形每天都在發生,因此使得人們反而熱切抓住那一向讓人感到恐懼的死亡。的確,如果命運極端惡劣的話,受苦者甚至連這種安慰也得不到,同時在被激怒的敵人手中可能還要遭到無法補救的可怕折磨。受苦的人求助於神也沒有用,仍然要面對自己無情的命運。而這種無法補救只是他自己意志難以克服之本質的反映而已。正如任何外在力量很難改變或壓抑這個意志,同樣任何外來力量也無法讓它擺脫從意志現象之生命而來的種種不幸。在主要問題方面像在所有別的東西方面一樣,人往往被帶回到自己的生存情境中。他想為自己向創造神祈禱和奉承以獲取那些只能靠自己的意志力量才會完成的東西,可是沒有絲毫作用。
《舊約》把世界和人看作上帝的作品,但《新約》卻說,為了讓大家知道,神聖和拯救脫離現世的憂患只能來自這個世界本身,這位神必須成為人。對他來說,一切東西所依賴的仍然是人的意志。宗教的狂熱主義者、殉道者、所有宗教方面的聖者都是自願而欣然忍受痛苦的折磨,在他們身上生命意志已被壓抑下去了,他們甚至對意志現象的緩慢消滅也不能接受,而是追求徹底的寂滅。
至於其他,我不得不告訴大家,樂觀主義如果不是一種沒有思想的話題,就是一種荒謬之談,而且是一種不懷善意的思想方式,是對人類無法形容的痛苦的嘲笑。大家不要認為基督教傾向於樂觀主義,實際上在《福音書》中世界和罪惡幾乎是用作同義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