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版序
2024-10-11 18:38:30
作者: 廬隱, 李唯建
王禮錫
「序」對於一本書的作用,或者是增光,或者是提要與索引。
當廬隱將她與李君合著的《雲鷗情書集》拿來要我作序時,我很愕然。廬隱是女作家中的聲名顯赫的人物,自然用不著我這動輒得咎的人來增什麼光。要說提要,這是一部充滿了生命之甜與苦的情書,沒有什麼「非要」可略,自然也沒有什麼「要」可「提」。至於索引,照例是與著者隔世的人的工作,在書出版時作索引,大概是沒有這樣的先例。
那麼,序是無法可做的了,但我終於提筆來寫這篇序,是要打破千古作序的成例,給著者一個責難,給讀者打開一個悶葫蘆。
當一個角色在舞台上扮演一個史實或一個虛構故事的時候,她的衣冠自然要適應這史實或故事的時代與環境。如果她自己現身在人生舞台參加一幕喜劇或悲劇的表演,何必衣飾上弄些玄虛來眩惑觀眾。觀眾尤其很迫切地需要知道這喜劇或悲劇中真正的主人,於是我就破例來做索引。
時間是過去一年了。去年的夏天,我住在西山,這原因現在很難追溯:病雖然有點,但「養病」是要人專利的名詞;暑也有些,近熱帶圈的暑,我也熬過來了;與其說是養病和避暑,倒不如說是為幾個朋友來玩更加便利,這還切近事實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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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陰曆十五的下午,我正老僧般地默坐在僧房,忽然遠遠地來了一陣細碎的履聲。我以為是普通的遊客,倒是閉下眼來,履聲到窗外分外的響了,中間還摻雜了幾步連跳帶躥的高跟鞋的聲音,接著「禮錫……禮錫」幾聲高叫,打破了我靜默的禪悅,驚喜地跑出門去迎接。不久,我簡陋的僧房充滿了廬隱特有的笑聲、叔舉的身影、南春和小袁的跳踉,小鹿跳來跳去的幫助樂痴了的主人的安排。這一天的晚餐是廬隱出的主意,我買了一隻雞,廬隱對做飯的人教了一會福建清燉雞的辦法,我們騎著驢子倦遊歸來,正是晚餐時候,雞肉是熟了,但是一點味也沒有,這一個罪名,換得廬隱一個新的故事。
這一次的客人本是為著看月而來的,哪知天黑了,下了一陣大雨,布上了滿天黑雲,雲隙里一點光也射不下來。我們就在香雲旅館開下了兩間房子,叫了幾盤菜,將小鹿帶上來的法國酒「加西斯」痛飲起來。有了小鹿和廬隱的場合自然是特別熱鬧,這一晚加上大家的高興,自然更是造反一般。全旅館的人都偷偷來看這一群瘋子。
本來自評梅死後,小鹿是幾乎每飲必醉,每醉必哭的,這一晚小鹿卻沒有哭,而哭了又笑了、笑了又哭的卻是廬隱。菜完了,我們忽然想起晚飯的雞肉,就迫著廬隱說她的新故事來將功折罪。廬隱的新故事,我們略有耳聞,但廬隱自己始終沒有說過。廬隱在我們提議之後毫不推諉地公開她的一封情書,我做宣讀者,廬隱像做戲一般地隨著讀到的地方時哭時笑,旁人也在旁跳叫著做配角。我讀完了廬隱和李君的情書集,就發現了其中一篇是那晚我所宣讀的一篇。
據著者的前言,這本小書是綠衣人投送來的,但有了上面這一段忘不了的故事為證,這一套做的衣飾是眩惑不了我的。為了讓讀者不受眩惑,我終於寫了這一篇索引式的序。
一點小小的感傷追蹤著我的回憶而來,使我不能不再說幾句無關宏旨的話。
「生命是我自己的,我憑我的高興去處置它,誰管得著?」廬隱是這樣很倔強地在這不慣的社會生存著。
廬隱對這社會是不慣,社會對廬隱尤其是不慣;廬隱對社會的不慣,是有她的「誰管得著?」的辦法去處理,而社會對廬隱卻是冷嘲、熱諷、明槍、暗箭作四面的環攻。
這「不慣」,不僅是廬隱個人的問題,是新的與舊的社會的矛盾的表現,加上廬隱強烈的個性,這矛盾就表現得特別的明顯。所以這不僅是「不慣」,而是「不相容」。「不慣」,慢慢的就會習慣了,
至於不相容,那便得爭鬥。
廬隱的「誰管得著」的態度是「不理」的態度,「不理」怕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不理」是違背了舊社會的秩序,這樣的叛徒,是不能在舊社會的秩序下生存的。有了他就沒有你,你要站得住,他就得摧毀。
總之,廬隱是夠勇氣了!從《歸雁》的主角轉到這本情書集的主角,這樣天真的毫不作偽的轉變,在目前無論哪一方面的陣線中,卻很難尋得這樣勇敢的分子,雖然,這是個人的掙扎,而不是兩個隊伍的爭鬥。
這一束情書,就是在掙扎中的創傷的光榮之血所染成,它代表了這一個時代的青年男女們的情感,同時充分暴露了這新時代的矛盾。
廬隱,你如果覺得這篇序寫得太無情趣不適宜於序一部情書的話,那隻怪你自己,誰要你找上這正要借一個酒杯來澆澆塊壘的人?
最後,得補足這個缺陷,加上一句吉祥的祝語。一時找不到新的祝語,只好把今春給你的信中的話來復用一次:
「珍重你抓回了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