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11 18:31:54 作者: 鄭振鐸

  戲曲作家在這個時代站的地位很高。無論雜劇,無論傳奇,都有很好的、不朽的成績。而孔尚任、洪昇、舒位、楊潮觀、萬樹、蔣士銓、桂馥諸人之作品,特別地表現出一種新鮮的趣味,以整煉秀麗的曲白、濃摯真切的敘述,及婉曲特創的風格動人,如孔尚任的淒麗激昂的悲劇《桃花扇》,與楊潮觀、蔣士銓之或以鋒利的譏刺,或以沉痛的訴告,或以雋永的情趣著的短劇,皆為元、明人所未嘗有的名作。

  孔尚任字季重,號東塘,又號雲亭山人,曲阜人,孔子之後,官戶部郎中,作《小忽雷》及《桃花扇》二劇,《桃花扇》使他得了不朽的榮名。他與洪昇齊名於康熙的末葉,有「南洪北孔」之稱。

  《桃花扇》的主角為侯方域與李香君,所述諸事皆有確據。他雖自云:「獨香姬面血濺扇,楊龍友以畫筆點之,此則龍友小史,言於方訓公者,雖不見諸別籍,其事則新奇可傳,《桃花扇》劇,感此而作者也。」(《桃花扇本末》)然實則劇中隨處沁染著亡國的余痛。讀至諸鎮之爭、權奸之誤國、史可法之死,都要使讀者悲而零涕,怒而奮拳擊案,到了《餘韻》一出,則無不廢書而嘆,而深長思者。它雖然以侯、李為貫珠的串繩,然全劇直是一部明亡之痛史,與以前及以後諸傳奇之以生、旦的離合悲歡為主眼者截然不同。《守樓》《寄扇》《題畫》諸出,雖足以動人,而遠不如《移防》《誓師》《沉江》《餘韻》諸出之慷慨激昂,蘊含著一腔悲憤之氣,足以使人低回憂嘆,不能自已。我少時嘗讀之,一再讀之,至鄙夷《西廂》《拜月》,不欲再看,至於《燕子箋》,則直拋擲之庭下而已。這些書的氣氛與《桃花扇》完全不同,任怎樣好,所引起的讀者的情緒,總遠不如《桃花扇》之崇高,之偉大,之能博得熱情少年的狂愛!

  《桃花扇》凡40齣,又加之以「閏二十齣」及「續四十齣」,共42出。開場即介紹侯方域、吳應箕及陳貞慧諸公子於聽眾。以阮大鋮之欲結交諸公子,致方域得與名妓李香君相見。美人才士,一見傾心。然諸公子鄙薄大鋮,兩方之仇恨愈釀愈深。那時左良玉欲移兵就食,賴方域遣柳敬亭修書止之。恰好北京陷落,崇禎帝死之,於是南都迎立福王為主,大鋮乘機握了權。逮捕貞慧、應箕入獄,方域幸得脫。同時撫臣田仰欲以300金買李香君為妾,香君不屈,倒地撞頭,血濺一把扇上。楊龍友取了此扇,就血漬綴點起來,畫成一枝桃花於扇上,寄給方域。這是全劇的頂點。這時,明之國事益不堪問。清兵將次南下,而諸鎮還常以小故相爭殺。雖然有一個忠心耿耿的史閣部(可法)也挽回不了這崩頹的大勢。終於史閣部沉江自殺,清兵統一了江南,方域、香君俱避難於山,做了修道的僧尼。柳敬亭諸人也都以隱遁終。這與一般傳奇之以生、旦團圓為結束者完全不同。

  《桃花扇》在作者的時代即奏演極盛。作者在附於《桃花扇》卷首的《本末》上已詳記之。某一次,有故臣遺老見演此劇,掩袂獨坐,「燈灺酒闌,唏噓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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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花扇》之描寫人物,個個都有他或她的個性,乃至柳敬亭、蔡益所、阮大鋮、馬士英、蘇崑山,等等,都真切地活潑地在紙上現出。而寫大鋮之老羞成怒、甘於下流的心境的變換,尤為曲肖。但他並不酷責大鋮。他對於他的一切人物,只有照實的描寫,毫不加以批評或以愛憎的色彩烘染上去。他的文字,自始至終毫沒有草率之處。「其艷處似臨風桃蕊,其哀處似著雨梨花。」(梁廷枬《藤花亭曲話》)其激昂悲壯處,如燕士之歌「風蕭蕭兮易水寒」。他的《餘韻》中的《哀江南》一曲,尤為數百年來無比的美文:

  (淨)那時疾忙回首,一路傷心,編成一套北曲,名為《哀江南》。待我唱來:

  (敲板,唱弋陽腔介)俺樵夫呵,【哀江南】【北新水令】山松野草帶花挑,猛抬頭秣陵重到。殘軍留廢壘,瘦馬臥空壕。村郭蕭條,城對著夕陽道。

  【駐馬聽】野火頻燒,護墓長楸多半焦。山羊群跑,守陵阿監幾時逃?鴿翎蝠糞滿堂拋,枯枝敗葉當階罩。誰祭掃,牧兒打碎龍碑帽。

  【沉醉東風】橫白玉八根柱倒,墮紅泥半堵牆高。碎琉璃瓦片多,爛翡翠窗欞少。舞丹墀燕雀常朝,直入宮門一路蒿,住幾個乞兒餓殍。

  【折桂令】問秦淮舊日窗寮?破紙迎風,壞檻當潮,目斷魂消!當年粉黛,何處笙簫!罷燈船,端陽不鬧,收酒旗,重九無聊。白鳥飄飄,綠水滔滔。嫩黃花有些蝶飛,新紅葉無個人瞧。

  【沽美酒】你記得跨青谿,半里橋,舊紅板,沒一條,秋水長天人過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樹柳彎腰。

  【太平令】行到那舊院門,何用輕敲,也不怕小犬哰哰。無非是枯井頹巢,不過些磚苔砌草。手種的花條柳梢,盡意兒采樵。這黑灰是誰家廚灶?

  【離亭宴帶歇拍煞】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

  同時有顧彩者,字天石,無錫人,為尚任之友,曾將《桃花扇》改作為《南桃花扇》,使生、旦當場團圓。這把全劇的新雋可愛的風度,一變而為陳腐,真可謂點金成鐵。但《南桃花扇》今未見,似已佚;即在當時,亦未能與雲亭之偉作爭席。真的,讀者之好惡,有時未始不足為定評。

  尚任尚有《小忽雷》一劇,凡40齣,敘一件以名琴「小忽雷」為線串的生、旦的悲歡離合的故事,遠不如《桃花扇》之著名。

  洪昇字昉思,號稗畦,錢塘人。著雜劇《四嬋娟》,又作《迴文錦》《回龍院》《錦繡圖》《鬧高唐》《節孝坊》《舞霓裳》《沉香亭》及《長生殿》傳奇8種。

  《四嬋娟》凡四折,每折敘一事,效《四聲猿》體。第一折《詠雪》,敘謝道韞詠雪詩事;第二折《簪花》,敘王右軍學書於衛夫人事;第三折《斗茗》,敘李清照與趙明誠烹茶檢書事;第四折《畫竹》,敘趙子昂與管夫人泛舟同游,見溪上修竹萬個,便於舟中作畫事。

  《迴文錦》敘蘇若蘭織《璇璣圖》,凡題詩200餘首,計800餘言,縱橫反覆,皆成章句,寄以感動其夫竇滔事。

  《回龍院》敘山陽韓原容及其妻以智勇避難平賊事。

  《鬧高唐》則敘「水滸」故事之一則。

  在這些作品中,以《長生殿》為最著名。

  《長生殿》凡50折,系依據於唐白居易的名作《長恨歌》及陳鴻的名作《長恨歌傳》而寫的唐明皇與楊貴妃的故事。凡後來《太真外傳》諸書之過於寫太真之穢事者,皆不錄。在這裡,絕代的美人太真妃被寫成只是一個痴情的、可憐的少婦,並不是什麼可怕的亡國敗家的妖孽,這是作者的大成功處。如果有什麼人為妲己、妹喜諸名婦人作劇者,恐怕也只能寫成如太真似的、嬌妒的、可憐可愛的絕世美女子而已。如此的,一雪數千年被壓抑於冷酷的歷史家以亡國歸罪於她們的不平的論調,倒是一件快事。(吳偉業的《秣陵春》里所寫的張麗華,也可使她由史家的酷論底下釋出。)

  自元以來,寫明皇太真故事的戲劇作家,殊不少,白樸有《梧桐雨》,明人有《驚鴻記》;屠隆的《采毫記》里也有附帶的敘及,然俱不如《長生殿》之感人。作者在這劇里,寫二人之綢繆惓戀,以及遭變後,生者之睹物傷懷,死者之魂靈依戀,無不運以深刻的、真摯的筆調。全劇的頂點,則為《密誓》一出,即所謂:「七月七夕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白居易《長恨歌》)劇名即取於此。有了此出,後半的生死不解的悲情,乃能湊接得上。

  全劇中最感人的文字的例子,可舉《聞鈴》里的一段:

  (生)呀,這鈴聲好不做美也!

  【武陵花】淅淅零零,一片悽然心暗驚。遙聽隔山隔樹戰,合風雨,高響低鳴,一點一滴又一聲,一點一滴又一聲,和愁人,血淚交相進。對這傷情處,轉自憶荒塋。白楊蕭瑟雨縱橫,此際孤魂淒冷,鬼火光寒,草間濕亂螢。只悔倉皇,負了卿,負了卿!我獨在人間,委實的不顧生!語娉婷,相將早晚伴幽冥。一慟空山寂,鈴聲相應,閣道峻增,似我迴腸恨怎平!

  【屑聲】迢迢前路愁難罄,招魂去國兩關情。望不盡雨後尖山萬點青。(第二十九出《聞鈴》)

  當然的,《絮閣》《窺浴》《密誓》諸折,是多麼膩麗,然而講到真摯的、深切的情感,卻要以後半部的《聞鈴》《見月》諸折為較勝。可惜作者為了求結構的完整與抱有大團圓的結束的信念,遂生生地把隆基、玉環二人在天上扭合作一處,被上帝「命居仞利天宮,永為夫妻」,致後半所努力布造的悲劇的空氣完全地重複消失了。

  《長生殿》在當時演奏之盛,不下於《桃花扇》。某一次,諸伶人演此劇為作者壽,都下名士畢集。適有忌者告發,謂那一天是國忌,設宴張樂,乃大不敬。於是作者被編管山西,詩人趙執信、查嗣璉被削職。時人有詩道:「可憐一曲《長生殿》,斷送功名到白頭」,便是詠此事。但這個文字獄,雖然斷送了他們的功名,卻使《長生殿》流傳得更廣遠些。

  萬樹字花農,一字紅友,宜興人。吳興祚總督兩廣時,嘗延其入幕。每樹脫稿傳奇一種,興祚即令家伶捧笙璈按拍高歌以侑觴。前後所作有雜劇《珊瑚珠》《舞霓裳》《藐姑仙》《青錢賺》《焚書鬧》《罵東風》《三茅宴》《玉山宴》之8種,傳奇《風流棒》《空青石》《念八翻》《錦塵帆》《十串珠》《萬金瓮》《金神鳳》《資齊鑒》之8種,以《風流棒》《空青石》《念八翻》3種為最著。又編《詞律》20卷,亦有名於時。他是吳炳的外甥,於韻律殊有精密的研求。

  在他們的同時,有周稚廉與盧見曾亦以作傳奇甚有聲於世。

  周稚廉字冰持,華亭人,別號可笑人。(《曲錄》著錄既有可笑人,又有周稚廉,誤)。所作傳奇數十種,今多不傳,最著者為《珊瑚玦》及《雙忠廟》。

  《珊瑚玦》凡28出,敘卜青與妻祁氏,遭遇兵亂,碎珊瑚玦為兩半,各懷半枚而分離。後祁氏生子成名,二人復得相見。

  《雙忠廟》亦為28出,敘舒真與廉國寶以忤劉瑾被殺,賴義僕撫孤,使忠臣有後。當義僕王保救孤時,在祀公孫杵臼與程嬰的雙忠廟中拜禱,忽然生乳,變為女子,以逃搜者之眼目。太監駱善亦生了長須。後來劉瑾處死,舒真之子與國寶之女成為婚姻,王保復改為男裝。

  盧見曾字抱孫,號雅雨山人,德州人,官兩淮鹽運使,著《旗亭記》及《玉尺樓》二種。

  《旗亭記》所敘為王之渙與王昌齡、高適,集飲於旗亭。諸伶遞唱昌齡、適之詩。之渙指諸伎中最佳者道:「此子所唱必為吾詩」。果然那個雙鬟發聲唱道:「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涼州詞》)恰是之渙的詩,因大諧笑。此事見《集異記》,見曾演之為傳奇,凡37出,以之渙所遇之伎為謝雙鬟。自旗亭相遇後,遂訂盟為夫婦。經安祿山之亂失散。後雙鬟殺了安慶緒,之渙成了狀元,二人終複合。以天子賜宴於旗亭為結束。這件故事本是富有詩趣的,但硬把雙鬟與之渙團圓在一處,未免滅殺原來故事的趣味不少。

  楊潮觀是當時最好的短劇作家。潮觀,字宏度,號笠湖,無錫人,乾隆元年舉人,曾為四川邛州的知州,與袁枚為友,著《吟風閣》。凡4卷,包含短劇32種。卷首附小序,自敘作劇的意旨。焦循《劇說》謂:「《吟風閣雜劇》中,有《寇萊公罷宴》一折,淋漓慷慨,音能感人。阮大中丞巡撫浙江,偶演此劇。中丞痛哭,時亦為之罷宴。」實則《吟風閣》中感人的作品不止這一折。《快活山樵歌九轉》《窮阮籍醉罵財神》《魯仲連單鞭蹈海》《偷桃捉住東方朔》諸劇亦極可注意。

  《偷桃》一劇尤滿含著極冷雋的諷刺。當王母訊問被捉的偷桃的東方朔時那一段對話,是全劇最漂亮的,是我們在許多的傳奇雜劇中所很難遇得到的:

  (旦)你怎敢到我仙園偷果!

  (丑)從來說,偷花不為賊。花果事同一例。

  (旦)這廝是個慣賊,快拿下去鞭殺了罷!

  (丑)原來王母娘娘這般小器,倒像個富家婆。人家吃你個果兒也捨不得,直甚生氣!且問這桃兒有甚好處?

  (旦)我這蟠桃非同小可,吃了是發白還黑,返老還童,長生不死。

  (丑)果然如此,我已吃了二次,我就盡著你打,也打我不死。若打得死時,這桃又要吃他做甚!不知打我為甚來?

  (旦)打你偷盜!

  (丑)若講偷盜,就是你做神仙的,慣會偷。世界上人那一個沒有職事,偏你神仙避世偷閒,避事偷懶,圖快活偷安,要性命偷生。不好說得,還有仙女們在人間偷情養漢。就是得道的,也是盜日月之精華,竊乾坤之秘奧。你神仙那一樣不是偷來的,還嘴巴巴說打我的偷盜!我倒勸娘娘不要小器。你們神仙吃了蟠桃也長生,不吃蟠桃也長生,只管吃他做甚!不如將這一園的桃兒,盡行施捨凡間,教大千世界的人,都得長生不老,豈不是個大慈悲、大方便哩!

  【鎖南枝】笑仙真太無厭,果然餐來便永年,何得伊家獨享!不如謝卻群仙,罷了蟠桃宴,暫時破慳結世緣,與我廣開園,做個大方便!

  (旦)你倒說得大方。

  (丑)只是我還不信哩。你說吃了發白變黑,返老還童。只看八洞神仙,在瑤池會上,不知吃了幾遍,為何李岳仍然拐腿,壽星依舊白頭?可不是搗鬼哩,哄人哩!

  (旦)既如此,你為何又要來偷它?

  (丑)我是口渴得很,隨手摘二個來解解渴,說甚麼偷不偷!

  桂馥也是一個很好的短劇作家。馥(1736—1805),字未谷,曲阜人,官永平知縣。楊潮觀所作,半是以嬉笑怒罵的態度,來抒寫自己的鬱憤,馥所作則多為纏綿悱惻之戀情,輕喟著無可奈何。

  他所作《後四聲猿》,凡包含短劇4種。

  《放楊枝》敘白香山年老病風,乃欲遣去素所愛馬及10年相隨之名妓樊素。那樣的別離、那樣的暮年衰頹之感,在此劇里寫得很動人。後來,舊情難捨,新愁滿懷,駱馬賣不成,楊枝放不去,這位樂天的詩人遂又叫馬夫牽馬還槽,又只好與素娘共醉低歌了。

  《謁府帥》敘蘇東坡為鳳翔判官時,屈沉下僚,上謁府帥不見事。

  《題園壁》敘陸放翁娶妻唐氏,伉儷甚篤,因唐與母不相得,遂出之。唐改適趙士程。某一日,相遇於沈氏園,唐以語趙,遣致酒肴於陸。陸悵然久之,為賦《釵頭鳳》調,題園壁。唐見而和之,未幾怏怏而卒。這件故事殊是一幕悲劇的好題材,此劇也把它寫得很悲楚。

  《投溷中》敘有名的錦囊詩人李長吉死時,遺稿俱在他的中表黃生處,不料他卻因宿恨把這些詩稿都投在溷中了。

  夏綸為諸劇作家中最晚年才開始作劇者,當他做第一劇時年已60餘。到了73歲時,戲劇全集才出版。綸字惺齋,號臞叟,錢塘人,作曲凡6種,都是有目的之教訓主義的作品:

  《無瑕璧》題「褒忠傳奇」,敘明成祖殺鐵鉉事。

  《杏花村》題「闡孝傳奇」,敘王孝子捨身殺父仇於杏花村事。

  《瑞筠圖》題「表節傳奇」,敘章貞母未婚守節,教子成名事。

  《廣寒梯》題「勸義傳奇」,敘王生傾囊助人,終獲高第事。

  《花萼吟》題「式好傳奇」,敘姚居仁與弟利仁同居友愛,利仁被陷獄,賴居仁力救出之,二人俱得顯名事。

  《南陽樂》則題「補恨傳奇」,敘諸葛亮與司馬懿戰,並未死於五丈原,以其努力,終得滅了魏、吳,使蜀漢統一了天下。

  這些有目的之教訓傳奇,不容易做得好是當然的。《南陽樂》強使死者復生,違背了最顯明的史實且不說,而這種強盜式的大團圓的結局,即使表演得好也是很無深味的。

  在這時左右者有蔣士銓(1725—1786),字清容,一字心餘,號苕生,又號藏園,鉛山人,乾隆二十三年進士,官編修。詩文在當時並享盛名,有《忠雅堂集》。與袁枚、趙翼並稱為「乾隆三大詩人」。卒時,年61歲。他的戲劇較詩文尤為著名,其《紅雪樓九種曲》之流行於民間,與《笠翁十種曲》之流行的盛況正相同,不過笠翁的曲近於粗率,有時且鄰於卑鄙,藏園的曲則細膩而秀雅,雍容而慷慨,高出於笠翁不止數倍。《九種曲》中,《香祖樓》《空谷香》《冬青樹》《臨川夢》《桂林霜》《雪中人》6種為長劇,《四弦秋》《一片石》《第二碑》3種為短劇。尚有《忉利天》1種,亦為短劇,今傳本少見。

  《香祖樓》凡32出,敘仲約禮與他的妾李若蘭離合事。

  《空谷香》凡30齣,敘顧瓚園之妾事。這二劇都是寫真摯的戀情的,以綺膩悲惋之筆出之,殊為動人。他自己說,曾在舟中,擊唾壺而歌他所譜之《空谷香》,回視同舟之客,皆唏噓,泣數行下。又說,他在劇中之刻畫小人,摹寫世態,乃二十載飄零閱歷所助。所以一切都寫得很自然,很深刻。

  《冬青樹》凡38出,據宋末之史實,寫文天祥、謝枋得、趙子昂、汪水雲諸人事。在諸傳奇中,這一劇是他的最後作,於落葉打窗,風雨蕭寂中,以三日之力而寫成。題材是遺民的悲痛,孤臣的失意,以及帝陵植樹,西台慟哭,文辭是淒麗而怒,悲憤而浩莽,所以激動了不少人的眼淚與壯氣。

  《雪中人》凡16出,敘吳六奇對查繼佐之報恩事。

  《臨川夢》凡20齣,敘《四夢》的作者湯顯祖事,他追慕玉茗的名作,因作此以寫這個大戲劇家的生平,把《四夢》中的人物,一一都搬出來與那位大作家相見。

  《桂林霜》凡24出,敘清初馬文毅闔家死廣西之難事;這是在瘧中以二十日之力成之的。他自己曾言,有人對他說:「讀君《空谷香》,如飲吾越醞,雖極清冽,猶醇醴也,此文則北地燒春,其辣逾甚。」

  《一片石》凡4出,《第二碑》,一名《後一片石》,凡6出,皆敘明寧王朱宸濠妃婁氏事;婁妃以諫王謀叛,投水死。當時墓地荒廢,作者與諸人乃為修塋立碑。

  《四弦秋》,凡4出,演白居易之名作《琵琶行》。元之馬致遠與明之顧大典嘗前後譜此故事為《青衫淚》(馬作)及《青衫記》(顧作),俱以彈琵琶之商人婦為居易舊識,因事離散,至此不意相遇,後乃終得團圓。這樣的說法,真是「畫蛇添足」之類,直把樂天的原文完全污損了。士銓之《四弦秋》則完全洗滌這種生旦團圓的惡習,以樂天聽商婦彈琵琶,致引起自己之傷心為全劇的骨架,很可使不滿於《青衫淚》諸作的讀者高興。

  舒位也是本期後半葉的作家,與蔣士銓同以詩人著稱於時。位,字立人,號鐵雲,大興人。他的詩集名《瓶水齋集》,很流行於當時。他的劇本凡5種:《卓女當壚》《樊姬擁髻》《酉陽修月》及《博望訪星》4種,總名《瓶笙齋修簫譜》,尚有《人面桃花》1種,我未見。位能吹笛、鼓琴、度曲,不失分刌,所作曲脫稿,老伶皆可按簡而歌,不煩點竄。

  《卓女當壚》敘卓文君奔司馬相如,開張酒店,男親滌器,女自當壚。賴縣令王吉令文君父分家財之半給他們,二人始閉了酒肆,向成都去。

  《樊姬擁髻》敘伶元與樊姬同話漢宮故事,因寫《飛燕外傳》。

  《酉陽修月》敘吳剛聘請諸仙修月事。

  《博望訪星》敘張騫探河源,逆流而上,乃至天河,見牛、女二星事。

  唐英字雋公,號蝸寄居士,官九江關監督,作劇14種:《雙釘案》《梅龍鎮》《女彈詞》《麵缸笑》《英雄報》等12種,總名為《古柏堂傳奇》。而上舉數種尤為舞台上所極歡迎的劇本,也有改為皮黃劇本的。

  《雙釘案》,又名《釣金龜》,敘張仁別母,仕於他鄉。母念之,命第二子義去看望他。義釣到了一個寶物——金龜。仁妻見而欲奪之,以釘乘義睡時,貫入其頂而死之。母久候義不歸,欲自到仁衙去。一夜夢義歸來訴告。這個夢境寫得極陰慘。後母至衙,知義冤死,赴上級官府控告。卒以仁妻抵命。問官初檢驗不出義致死之傷痕何在,迫仵作說出。仵作憂悶地回家,其妻告以恐怕系釘貫頂。因此,問官又連帶地訊明了仵作妻殺死前夫之罪。故謂之《雙釘案》。

  《梅龍鎮》系敘明武宗微行遇李鳳姐,納之為妃事。此劇寫市井的瑣事與酒女的情態很有趣,且充滿了詼諧的氣氛,是一出很好的喜劇。

  《女彈詞》寫天寶宮人以彈琵琶、賣唱餬口,某一日,便把太真故事彈唱出來。聽客中恰有前在御橋上偷聞《霓裳譜》的李暮,便把老宮人收留了,要她傳授《霓裳》全譜。在這劇里,作者使在那衰年的老宮人的琵琶里,彈唱出最動聽的開天遺事,頗有以少許勝人多許的效力。

  《英雄報》敘韓信興劉滅楚後,以千金報漂母一飯之恩,又授在淮陰市上辱他的少年以官職。項王烏江自刎的悲壯的故事,作者又把它放在信的口裡唱出。

  《麵缸笑》也是一篇很通俗、很可發笑的喜劇。兩個客人在閿鄉縣妓女周蠟梅處吵鬧,為巡夜者捉去。蠟梅不堪其擾。她的義母勸她從良。第二天,她便到縣衙要求從良。縣官把她嫁給差役張才。當夜,張才即被差出縣勾當。於是幾個差役,及王書辦、典史、縣官等俱到張才處,求蠟梅續舊好,但卻互相躲避,書史躲於灶中,典史躲於麵缸中,到了張才忽然而回,縣官卻又躲到床下去。曲白都極通俗,一般人都可懂得。英之劇本,半是自己的創作,半是改作舊本,這一本便是把梆子腔改為崑調的。

  張堅字漱石,江寧人,老於秀才,嘗入唐英之幕,相得甚歡。作劇四種,名《玉燕堂四種曲》。

  《夢中緣》敘鍾心與文媚蘭、陰麗娟的遇合事。

  《梅花簪》敘徐苞幼與杜女以梅花簪訂婚。後苞遊學於外,杜氏受了無數的苦,終得團圓,御命成婚。

  《懷沙記》敘屈原沉江事。

  《玉獅墜》敘黃損與裴玉娥之遇合事。或把這4種曲合稱為《夢梅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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