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2024-10-11 18:28:41
作者: 鄭振鐸
在中國古代哲學家所著的書中,有許多是帶有很豐富的文學的意味的;許多的哲學家都喜歡用很美麗的文辭,很有文學趣味的比喻,以傳達他們的哲學思想。這許多哲學家都是生活在公元前570年(周靈王時)至公元前230年(秦始皇時)中間的。這個時代,正是春秋戰國的時代。中國各處都繼續地陷在局部戰爭之中,政治的、社會的紛擾達於極點;同時,傳統的道德社會階級,以及思想,都為這個擾亂所摧壞。於是新的創造的哲學,紛然地產生出來,有的表現消極的、厭世的、破壞的思想,有的努力欲維持古代的、傳統的、積極的思想,有的欲以仁愛及實用之學救此擾亂,有的則欲以嚴明的政治及法律救此擾亂。思想的勃蓬與絢爛,為中國哲學界前所未曾有,後所未曾有。且離開它們的本身的價值而言,它們的在文學上的影響,亦為以前及以後的所有論哲理的書所未曾有。這時代的哲學書有許多是後來文學者所承認為最好的、不朽的作品,如《孟子》,如《莊子》,如《列子》,如《韓非子》等書即是一例。
這些哲學家中,最先出現者為老子。老子,姓李,名耳,字聃,楚國人。關於他的神話甚多,有的說他活了200餘歲,有的說他入關仙去,後世的人遂以他為「道教」的始祖。孔子曾見過他。因為他做過「周守藏室之史」,所以孔子向他問禮。大約他的生活時代與孔子相差不遠,其生當在公元前570年(周靈王初年)左右。其卒,至晚當在公元前470年(周元王時)以前。
老子所代表的思想是消極的、厭世的思想。他的書有《道德經》上、下二篇,共81章,文字極簡捷,他因為當時政治的齷齪,言治者紛然出,而天下愈擾,於是主張「無為」,主張「無治」,以為:「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是以聖人之治,常使民無治無欲。」「雞犬之聲相聞,而民至老死不相往來」,這就是他的理想國的景象。他不主張法治,以為:「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他不喜歡賢能與強力,而以謙下與柔弱為至德。他說:「江海所以能為百穀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穀王。」又說:「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能強者,莫之能勝。其無以易之!」他的悲觀,極為澈透。他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這種悲觀的、消極的思想,在當時極為流行;一部分的人,以生為苦,於是唱著:「知我如此,不如無生!」一部分的人,則流於玩世不恭,譏笑一切僕僕道路的、以救民救世為己任的人,如《論語》中所載長沮、桀溺諸人都是。
因為這一派厭世的、消極的思想的流行,於是孔子便起來反抗他們的思想,宣傳堯、舜「文武之治」,努力維持傳統的政治的與社會的道德,以中庸的、積極的態度,始終不懈地從事於改良當時的政治,以復於他所理想的古代清明的政治狀況。他在當時的影響極大,主要的弟子有70餘人,他名丘,字仲尼,魯國人,生於公元前551年(即周靈王二十一年),卒於公元前479年(即周敬王四十一年)。他的事跡與言論,許多書上都有記載著,但以《論語》所記者為最可靠。他曾做過魯國的司空及司寇,後來去官周遊列國。到了68歲時,復回魯地。專心著述,編訂《尚書》《詩經》《周易》及《春秋》,還訂定了《禮》與《樂》。卒時,年七十三。孔子的思想是入世的,是極為積極的。《論語》雖為曾子的門人所記,文字雖極簡樸直接,卻能把孔子的積極的思想完全表現出。老子主張無治無為,孔子則主張有為,主張政刑與德禮為治世者所必要,他說:「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孔子是竭力欲維持傳統的道德的。所以齊陳恆殺其君,孔子三日齋而請伐齊。季氏舞八佾於庭,孔子說道:「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當時的人,常譏嘲孔子之僕僕道路而無所成,但孔子則不悲觀,不為他們所動,仍舊積極的做去。
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辟之,不得與之言。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長沮曰:「夫執輿者為誰?」子路曰:「為孔丘。」曰:「是魯孔丘歟?」曰:「是也。」曰:「是知津矣!」問於桀溺,桀溺曰:「子為誰?」曰:「為仲由。」曰:「是魯孔丘之徒歟?」對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士也。豈若從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輟。子路行以告。夫子憮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論語·微子》)
這種精神,真足以感動一切時代的人!
較孔子略後,而與孔子具有同樣的積極的、救世的精神者為墨子。墨子為主張「博愛」「非攻」的哲學者,他的勢力,在當時亦極大。老、孔、墨三派的思想,在當時幾乎三分天下。墨子名翟,或以他為宋人,或以他為魯人。他的生活時代約在公元前500年(即周敬王時)至公元前416年(即周威烈王時)之間。關於墨子的書,有《墨子》53篇。但未必為墨子所自著,大約一部分是墨者記述墨子的學說與行事的,一部分是後人加入的。墨子一方面有孔子的積極救世的精神,其救助被損害之國的熱忱,且較儒者為尤強烈。孟子的「墨子兼愛,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數語,即足表現他的精神。楚國使公輸般造雲梯欲攻宋,墨子走了十日十夜,趕去見公輸般,說服了他,使他中止攻宋。這件事是最使世人稱道的。但同時,他又與儒家有好幾點反對。儒者主張「王者之師」,並不反對戰爭,墨子則徹底地主張「非攻」。儒者主張「愛有等次」,墨子則主張「博愛」。儒者不信鬼,而信天命;重禮、樂,重視喪葬之事。墨子則主張「明鬼」而「非命」,提倡「節葬」而「非樂」。下面錄《墨子》中的一段,可以略見他的思想:
今有一人,入人園圃,竊其桃李,眾聞則非之,上為政者得則罰之。此何也?以虧人自利也。至攘人犬豕雞豚者,其不義又甚入人園圃竊桃李。是何故也?以虧人愈多,其不仁茲甚,罪益厚。至殺不辜人也,拖其衣裘,取戈劍者,其不義又甚入人欄廄取人馬牛。此何故也?以其虧人愈多。苟虧人愈多,其不仁茲甚,罪益厚。當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謂之不義。今至大為攻國,則弗知非,從而譽之,謂之義。此何謂知義與不義之別乎?殺一人,謂之不義,必有一死罪矣。若以此說往,殺十人,十重不義,必有十死罪矣,殺百人,百重不義,必有百死罪矣,當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謂之不義。今至大為不義攻國,則弗之非,從而譽之,謂之義。……今有人於此,少見黑,曰黑,多見黑,曰白,則以此人不知白黑之辯矣。少嘗苦曰苦,多嘗苦曰甘,則必以此人為不知甘苦之辯矣。今小為非則知而非之,大為非攻國,則不知而非之,從而譽之,謂之義,可謂知義與不義之辯乎?是以知天下之君子也,辯義與不義之亂也。(《墨子·非攻上》)
儒、老、墨三派,互相辯難,都各有他們的信徒。到了後來,儒、墨之中又各分派,儒分為八,墨離為三。墨中的巨子,其著作大約都已包含於《墨子》一書之中。儒中的重要者,則著書頗多:《大學》相傳為曾子及其門人所作的,《中庸》相傳為孔子之孫子思所作,又有《孝經》,相傳為孔子為曾子所說的,由後人記載下來。還有其他各書,但他們都不甚重要。其中最重要的,且最有影響於後來的文學的作品的是孟子和荀子二人所著的書。
孟子名軻,鄒人,生於公元前372年(即周烈王四年),卒於公元前289年(即周赧王二十六年)。卒時,年八十四。他曾受業於子思的門人,見過齊宣王、梁惠王,所如不合,「退而與萬章之徒,序詩書,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史記》)。有的人頗疑《孟子》,以為系後人所偽作,有的人則以為《孟子》一書未必為軻所自著,而是弟子所記述的。大約以後說為較可靠。當孟子時,天下競言功利,以攻伐從橫為賢,孟子乃稱述唐、虞、三代之德,痛言功利之害,宣傳「仁義」之說,努力維持傳統的道德。是以時人都以他為「迂遠而闊於事情」。但他一方面卻亦染了戰國辨士之風,頗好辯難,喜以喻比宣達他的見解。因此,《孟子》一書較之《論語》及《孝經》諸書,其文辭更富於文學的趣味;辭意駿利而深切,比喻贍美而有趣,使它的讀者都很喜歡它。下面舉幾個例:
梁惠王曰:「寡人之於國也,盡心焉耳矣。河內凶,則移其民於河東,移其粟於河內,河東凶亦然。察鄰國之政,無如寡人之用心者。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孟子對曰:「王好戰,請以戰喻。填然鼓之,兵刃既接,棄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後止,或五十步而後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則何如?」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曰:「王如知此,則無望民之多於鄰國也。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谷與魚鱉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是使民養生喪死無憾也。養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飢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飢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塗有餓莩而不知發。人死,則曰:非我也,歲也。是何異於刺人而殺之,曰:非我也,兵也。王無罪歲,斯天下之民至焉。(《孟子·梁惠王上》)
孟子謂齊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於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則凍餒其妻子,則如之何?」王曰:「棄之。」曰:「士師不能治士,則如之何?」王曰:「巳之。」曰:「四境之內不治,則如之何?」王顧左右而言他。(《孟子·梁惠王下》)
齊人有一妻一妾而處室者。其良人出,則必饜酒肉而後反。其妻問所與飲食者,則盡富貴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則必饜酒肉而後反。問其與飲食者,盡富貴也。而未嘗有顯者來。吾將良人之所之也。」蚤起,施從良人之所之。遍國中無與立談者。卒之東郭墦閒之祭者,乞其餘。不足,又顧而之他。此其為饜足之道也。其妻歸,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終身也。今若此!」與其妾訕其良人,而相泣於中庭。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從外來,驕其妻妾。由君子觀之,則人之所以求富貴利達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幾希矣。(《孟子·離婁下》)
荀子,名況,字卿,趙人。初在齊,三為祭酒。齊人或讒苟卿,卿乃適楚。春申君用他為蘭陵令。春申君死,荀卿失官,因家蘭陵。著書數萬言而卒。卿的生活時代約在公元前310年至公元前230年左右。他的書《荀子》,有33篇,內有賦5篇,詩2篇。漢、魏、六朝以至唐,最盛行之文體之一,即為賦,而其名實荀卿始創之。荀卿並不墨守儒家的思想,他批評墨、道及諸子之失時,對於儒家之子思、孟子也不肯放過。他主張「人性是惡的」,反對孟子「性善」之說;主張「法後王」,反對儒家「法先王」之說;又主張「人治」,反對「天治」,對於盤踞於中國人的心中的「相」的觀念,加以嚴肅的駁詰。他的文字純渾而暢直。舉一例於下: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凶。強本而節用,則天不能貧;養備而動時,則天不能病;修道而不貳,則天不能禍。故水旱不能使之饑渴,寒暑不能使之疾,妖怪不能使之凶。本荒而用侈,則天不能使之富;養略而動罕,則天不能使之全;倍道而妄行,則天不能使之吉。故水旱未至而飢,寒暑未薄而疾,妖怪未至而凶;受時與治世同,而殃禍與治世異,不可以怨天,其道然也……(《荀子·天論》)
道家自老子之後,最著者有列子與莊子,他們所著的書,俱為後來文學者所最喜悅者。列子,名禦寇,其生年略前於莊子,所著書名《列子》。或謂列子並無其人,其書乃後人雜采諸書以為之者。(或謂《列子》為六朝人所偽作。)但其文辭卻絢麗而婉曲盡致,很能使讀者感動。舉一段為例:
詹何以獨繭絲為綸,芒針為鉤,荊筿為竿,剖粒為餌,引盈車之魚於百仞之淵,汩流之中,綸不絕,鉤不伸,竿不橈。楚王聞而異之,召問其故。詹何曰:「臣問先大夫之言,蒲且子之弋也,弱弓纖繳,乘風振之,連雙鶬於青雲之際,用心專,動手均也。臣因其事,放而學釣,五年始盡其道。當臣之臨河持竿,心無雜慮,唯魚之念:投綸沈鉤,手無輕重,物莫能亂。魚見臣之鉤餌,猶沈埃聚沫,吞之不疑,所以能以弱制強,以輕致重也。大王治國誠能若此,則天下可運於一握,將亦奚事哉!」楚王曰:「善。」(《列子·湯問》)
莊子,名周,蒙人。嘗為蒙漆園吏。與梁惠王、齊宣王同時。約死於公元前275年左右。他甚博學,最喜老子的學說。著書十餘萬言。其文字雄麗洸洋,自恣以適己。
以天下為沈濁不可與莊語,以巵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於萬物,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上與造物者游,而下與外生死無終始者為友……(《莊子·天下》)
他的書《莊子》,現在存33篇,其中《讓王》《說劍》《盜跖》《漁父》諸篇,是後人偽作的。在下面舉的兩個例里,可以見他的美麗而雄辯的文辭的一斑:
孔子見老聃而語仁義。老聃曰:「夫播糠眯目,則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噆膚,則通昔不寐矣。夫仁義憯然,乃憤吾心,亂莫大焉,吾子使天下無失其朴,吾子亦放風而動,總德而立矣。又奚傑然若負建鼓而求亡子者邪?夫鵠不日浴而白,烏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朴,不足以為辯,名譽之觀,不足以為廣。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吻以濕,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莊子·天運》)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浚渚崖之間不辯牛馬。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順流而東,行至於北海。東面而視,不見水端。於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嘆曰:「野語有之曰,聞道自以為莫己若者,我之謂也。且夫我嘗聞少仲尼之聞,而輕伯夷之義者,始我弗信。今我睹子之難窮也。吾非至於子之門,則殆矣!吾長見笑於大方之家!」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今爾出於崖涘,觀於大海,乃知爾丑,爾將可與語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於海。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而不盈,尾閭泄之,不知何時已,而不虛。春秋不變,水旱不知。此其過江河之流不可為量數,而吾未嘗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於天地,而受氣於陰陽,吾在天地之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見少,又奚以自多!計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不似礌空之在大澤乎?計中國之在海內,不似稊米之在大倉乎?號物之數謂之萬,人處一焉。人卒九州穀食之所生,舟車之所通,人處一焉,此其比萬物也,不似毫末之在於馬體乎?五帝之所連,三王之所爭,仁人之所憂,任士之所勞,盡此矣!伯夷辭之以為名,仲尼語之以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爾向之自多於水乎?」河伯曰:「然則,我大天地而小毫末,可乎?」北海若曰:「否,夫物,量無窮,時無止,分無常,終始無故,是故大知觀於遠近。……由此觀之,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細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窮至大域?」……(《莊子·秋水》)
中國古代的重要的思想家,在道、儒、墨三派的範圍以外者,尚有不少。如楊朱,如惠施,如公孫龍,如鄧析,如宋鈃,如尹文,如申不害,如尸子,如商君,如許行,如騶衍,如田駢,如慎到,如韓非,都是各樹一幟,以宣傳他們的思想與主張。但他們的思想多少總受有儒、道、墨三大派的影響。他們所著的書,大部分都已散佚(如楊朱、惠施、宋鈃、許行、騶衍、田駢等),我們只能從別的書中,見到他們的重要的主張。(如《列子》中有《楊朱》一篇,言楊朱思想甚詳,《孟子》中亦言及許行的主張。)這些人,我現在不講。至於在那有書遺留下來的「諸子」中,有一部分卻是後人搜集重編的(如《尸子》),有一小部分又顯然可以看見他是偽托的(如《商子》),這些人,我現在也不講。公孫龍、鄧析諸人,他們的書雖尚存在,但也不甚重要,且對於後來的文學者也無什麼影響,所以我現在也不講。只有韓非一人,我們應該加以注意。
韓非本是韓國的公子,喜刑名法術之學。與李斯同事荀卿。他口吃,不能說話,而善於著書。他看見韓國日以削弱,數以書諫韓王,不見用,進作《孤憤》《五蠹》《內外儲》《說林》《說難》十餘萬言以見志。後韓國使非於秦,非在秦被李斯諸人所殺,他死的時候,是公元前233年(即秦始皇十四年)。他的書《韓非子》,有55篇,其中一部分是他自己著的,一小部分是後人加入的。他的文辭緻密而深切,後來論文家受他的影響者甚多。現在舉其一段於下,以為例:
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獸眾,人民不勝禽獸蟲蛇,有聖人作,搆木為巢,以避群害,而民悅之,使王天下,號曰有巢氏。民食果蓏蚌蛤,腥臊惡臭,而傷害腹胃,民多疾病,有聖人作,鑽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悅之,使王天下,號之日燧人氏。中古之世,天下大水,而鯀禹決瀆。近古之世,桀紂暴亂,而湯、武征伐。今有搆木、鑽燧於夏后氏之世者,必為鯀禹笑矣。有決瀆於殷周之世者,必為湯、武笑矣。然則,今有美堯、舜、湯、武、禹之道於當今之世者,必為新聖笑矣。是以聖人不期修古,不法常行。論世之事,因為之備。宋人有耕田者,田中有株,兔走觸株,折頸而死。因釋其耒,而守株,冀復得兔。兔不可得,而身為宋國笑。今欲以先王之政,治當世之民,皆守株之類也……(《五蠹》)
此外尚有《管子》一書,託名管仲著,《晏子》一書,託名晏嬰著,《孫子》一書,託名孫武著,《吳子》一書,託名吳起著,以及其他如《鬻子》之數,皆為後人所作,且對於後來文學者俱無大影響,所以這裡也都不講。
春秋戰國時代的燦爛無比的思想界,到了戰國之末,漸漸地衰落下來;於是有秦相呂不韋集許多賓客,使各著所聞,以為八覽、六論、十二紀,名之曰《呂氏春秋》。這一部無所不包的雜書,就是中國古代思想界的總結束。到了秦始皇統一各國,焚天下之書,以愚天下人民之耳目;各種的思想便一時被撲滅無遺。漢興,儒、道二派的余裔,又顯於世,但俱苟容取媚於世,已完全沒有以前的那種精神與積極的主張了。(《呂氏春秋》的文字也與它的內容一樣的混雜,沒有什麼可以特敘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