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耐心等待成長

  在20多年的教師生涯中，我印象很深刻的有兩個學生。

  其中一個是女生。開學後，我的第一節課，她就遲到了。當我看到她用大量的粉塗得煞白的一張臉，看到她穿著不合時宜的新潮裝束，扭著腰肢姍姍而來，甚至不在教室門口做一秒鐘的停留，更不肯喊一聲「報告」，就徑直走進去的時候，我知道這又是一個另類到極致的女生。

  據多年的教學經驗，這樣的女生刀槍不入，好話歹話對她來說都沒有意義。面對老生常談的說教，她可能會選擇沉默不語；惹火了她，也可能會說出讓老師尷尬得下不了台的話。

  無論哪一節課，她的桌面上擺的都不是書本，而是化妝品，而她，則對著鏡子描眉塗粉擦口紅。每次我上課，她也總是擺出這些東西。也許，並非示威，而是已經成為一種習慣，這是一個自控力很差的女生——我這樣想。所以，時常，我借著叫學生起來回答問題，或者讓學生讀書的機會，有意無意地走到她身邊，在她的桌子上用手指頭輕輕地敲了敲，輕聲說：「愛美不是壞事，但現在是上課時間，請收起來。」她抬頭看看我，毫無表情，但卻停下手中的活兒。

  課堂上，我的每節課都會安排一兩個學生演講，我答應他們：願意上來演講的都有加分。但是我心裡沒底：對於像她那樣的學生，加分恐怕是沒有誘惑力的。果然，當輪到她的時候，她總是以沒有準備好為由拒絕上台。而我，也並不生氣，總是對她說：「好，我等你，等你準備好了再來。」我用極大的寬容與耐心一次次地等，可她總也不上來。

  

  一次上課，我在黑板上寫了當課的生字請學生閱讀課文後上來注音，出乎我意料的，她忽然舉手說：「我來。」我驚喜不已，忙請她上來。她在黑板上很認真地寫，雖然沒有全對，但字寫得蠻好。

  她下去以後，我不急於糾正對錯，而是問全班同學：「大家來點評一下，她今天表現怎麼樣？」

  「真沒想到，她會上來。」「其實，她字寫得挺好的。」「大部分都做對了。」學生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開了。我看她一眼，她坐在那裡，很專注地聽大家的評論。

  下課後，她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忽然開口：「這是我第一次到黑板上寫，以前，老師從來不叫我……」說完，也不等我回答，就自顧自走了。

  不久以後，我教《再別康橋》，請學生起來朗讀，仍是答應他們：凡是願意起來讀的，不管讀的水平如何，都有加分。當她主動說「我也要讀」時，全班都大為驚詫。平時和她混在一起的幾個學生甚至開她玩笑：「你也會讀書？」

  她站了起來，向同學借了一本書，一板一眼地讀，下面仍有同學在笑話她，而她沒有理會。她讀完坐下，我帶頭鼓起掌，然後是全班鼓掌，她笑了一下，眼裡有柔波閃過。

  她，還是沒有演講，但我相信她會實踐自己的承諾，只不過需要時間。所以，我，還在耐心地等待著……

  另一個是男生。我想不到，他，會在即將離開學校前成為一匹橫空殺出的黑馬。

  一貫地，他默默無聞，沉默到教了他兩年，我卻僅能記住他的名字，此外，再沒有一星半點的印象。而他的出場似乎是為了再次驗證我的一句慣用語：大家要相信自己潛力無限。

  這是最後一輪演講。在多次的錘鍊中漸漸出色的同學已經各盡所能，充分展示了自己的才華，剩下的幾個都是懶洋洋沒有幹勁的，上講台也說不出什麼東西，他就是其中一員，所以，當他說「今天我想演講」時，我並不抱太大希望，只當他是為了應付我硬性規定的任務而已。

  站在講台上，他手裡拿著一疊自己寫的講稿，開始支支吾吾翻來覆去地說自己僅是要表達在學校學習生活兩年的感受，我在替他擔心，也並不看好——一個很沉默的學生，會憑空發生什麼變化？不料，他越講越順暢，並不怎麼看稿地講述他在校期間的收穫、變化，說他對人生的看法、感悟，談令他深入思考的一些故事、問題。然後，是與同學的互動，他和同學互相交流對彼此的了解、看法，不斷有人發出驚呼：「太強了！」「真想不到。」「為什麼平時掩藏自己？」也有人發出嘲笑，而他都微笑面對……原定5分鐘的演講，他講了35分鐘。我請他將最後的10分鐘留給我，才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不僅我吃驚，所有的同學都吃驚，原來，他竟也是一個如此認真，如此有深度，如此心胸開闊的男生。似乎，近兩年的積累都是為了這一朝的爆發。

  我問他：「還記得前年第一次上台的情形嗎？」他說：「記得，那時候非常緊張，拿著一本書念，不敢看下面。」有同學說他：「今天臉都不紅。」他笑答：「我在進步。」

  在這35分鐘裡，他提到最多的一個詞：「進步」，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我在不斷地進步。」他說：「以前讀初中，我非常靦腆，都不敢跟人說話，什麼也都不懂，來這裡後，跟著幾個同學不僅學會了玩遊戲，還一起聊天，一起進步……」

  有同學評論他：「他其實很會控制自己，雖然也會玩遊戲，但是不會上癮。這一點很重要。」

  我吃驚，但這讓我更加堅信，每個人都有無窮潛力，只要懂得控制自己，只要懂得把握機會鍛鍊自己，就能成為一匹「黑馬」。但，「黑馬」也需要給他們製造機會，耐心等待他們成長的伯樂。有伯樂，然後才有黑馬橫空出世的可能。

  我相信：這35分鐘必是他人生的一個重要轉折點。

  這兩個學生的故事，讓我深切地感到：為人師者，對學生一定要學會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學會忍耐，不要憑本能反應，毫無章法地隨意斥責學生，那樣兩敗俱傷，無法下台。

  教育者與被教育者同樣需要自控力，這是完成教育這項艱巨工作的堅實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