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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1 17:25:34
作者: (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根據保羅所說,今天導演繼續之前的課程內容,從固定姿勢講到了手勢。
這節課是在一間大教室里進行的。學生們排成一隊,就好像是要接受檢閱。托爾佐夫導演要求大家舉起右手。於是,他們整齊劃一地完成了這個動作。
他們的手臂慢慢地抬起來就像鐵路道口慢吞吞升起的橫杆一樣。當他們抬起手臂時,拉赫曼諾夫逐個兒去摸他們肩膀和手臂上的肌肉,並不斷做出評價:「不對,放鬆你的頸部和背部。你的整條胳膊都是緊張的……」諸如此類。
看起來交給他們的這個任務非常簡單,但是沒有一個學生能做對。導演要求學生們做的動作被稱為「孤立的動作」,即做這個動作只需要肩部一組肌肉參與,其他任何一塊包括頸部、背部,尤其是腰部的肌肉,都不需要參與。後面提到的這些肌肉通常會使整個身體向舉起的手反方向傾斜,以保持這個動作平衡身體。
這些鄰近的緊張肌肉使人想起鋼琴上的破損琴鍵,當你按下其中一個琴鍵,鄰近的幾個琴鍵也會發出聲音,這樣就使你原本想要的聲音變得模糊不清了。因此,有時我們的動作不能做到乾脆利落,也就沒什麼讓人感到驚訝的了。我們的動作必須要準確,就像樂器奏出的音符一樣,否則,角色的動作就是凌亂的,無論是內在還是外在的表演都會變得模稜兩可、缺乏藝術感。想要表達的感情越是細膩,做動作的時候就越是要做到準確、清晰和鮮明生動。
保羅繼續說道:「今天的課給我的印象是,導演就像一位機械師,他把我們拆解開來,就像拆開一架有很多零件的機器一樣。他擰開螺絲、分揀出各個小零件、上好油、重新組裝起來、然後再擰緊螺絲,又把我們重新裝好了。經過這一過程,我明顯地感覺到自己變得更加靈活、敏捷和富有表現力了。」
「還有呢?」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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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強調,當我們只用到一組肌肉的時候,比如肩膀、胳膊、腿、後背的肌肉,身體上所有其他部位的肌肉都必須保持放鬆的狀態,不能有任何的緊張。例如,舉起一條手臂需要藉助肩部的肌肉並使該組肌肉產生對該動作來說必要的緊張,與此同時,手臂的其他部位——手肘、手腕、手指以及所有的關節,都應該完全放鬆。」
「你能做到這樣嗎?」我問道。
「不能,」保羅坦白地說,「但是我們確實知道了我們要達到那種程度時的感覺。」
「這真有那麼難嗎?」我疑惑地問道。
「最初這看起來很容易。但是我們中沒有任何一個能把這個動作做對。顯然,如果我們要想適應藝術的需要,就必須徹底改變自己。日常生活中不起眼的瑕疵,在耀眼的舞台腳燈下,會變得特別顯眼進而會給觀眾留下清晰的印象。」
原因很簡單:舞台上角色的人生是在狹小的空間裡展現的,這就像在照相機的鏡頭裡表現出來的一樣。人們透過望遠鏡來觀看這種生活,就像是用放大鏡來觀看微型畫一樣。因此,任何細節,哪怕是極小的一點,也逃不過觀眾的眼睛。如果這些僵硬的手臂在日常生活中還勉強可以接受,那麼在舞台上就是完全不能被容忍的。它們會使演員的身體看上去像一塊木頭,跟假人模特沒什麼兩樣。最終給觀眾留下的印象就是:演員的心靈就像他如木頭一般僵硬的手臂一樣缺乏靈性。如果再加上只能在腰部彎成直角僵硬的後背,那麼就完全是一根棍子的形象了。這樣一根棍子能表現出什麼樣的情感呢?
顯然,根據保羅所說,在今天的課上,他們中沒有任何一個成功地完成了僅動用必要的肩部肌肉舉起手臂這個簡單的動作。他們還在肘部、手腕和手的各個關節上也做了相似的練習,但是同樣沒有人成功。每次同學們做這樣的練習,他們的整個手都跟著動。最糟糕的情況出現在,依次活動手臂上從肩膀到指尖的各個部位、然後再倒回來依次活動的練習。這種結果也是正常的。因為在相對容易的特定部位的練習中,他們都沒有成功,又何況是更加困難的整體練習呢!
實際上,托爾佐夫並沒有表示要我們把全部練習內容一下子都掌握的意思。他只是概括說明了練習的內容,之後,他的助手會帶著我們在習作訓練課上練習這些內容的。此外,他還示範了如何讓頸部向各方向轉動,以及如何活動背部、腰部、腿部等等。
過了一會兒,李奧來了。他已經能把保羅描述的這些練習完成得相當好了,尤其是從腦後殼開始的第一節脊椎骨一直到尾椎骨,一節一節地彎曲或挺直脊背。這可不是什麼簡單的動作。當我彎曲脊背的時候,我只能感覺到三處脊椎骨,但是我們可是有二十四塊脊椎骨的。
李奧和保羅都走後,那隻貓進來了。我繼續觀察它那多樣、獨特和難以言表的姿勢。當它抬起爪子或伸出腳趾的時候,我能感覺到它正在使用專門適用該動作的肌肉群。我不能做到像它那樣靈活。我甚至不能單獨彎曲我的無名指。每次彎曲它的時候,中指和小指都要跟著一起彎曲才行。
要想獲得像某些動物所具有的那種運用肌肉的技巧,對我們來說是無法做到的。在肌肉的控制方面,沒有任何技術能夠達到如此完美的程度。當這隻貓在我的手指上撲抓玩耍的時候,它會從完全靜止的狀態瞬間做出閃電般的動作,這個過程甚至很難用肉眼捕捉到。可見,在做這樣的動作時,它分配在肌肉張弛上的力量是多麼精準啊!當它準備跳躍時,它不會浪費任何力氣在多餘的肌肉收縮上。它積聚起全部力量,在一個特定的時刻把它投到自己需要的那個點上。這就是為什麼它的動作是那麼精準、明確而有力的原因。
為了測試自己,我開始練習在表演《奧賽羅》時用到的「老虎式」台步。當我走出第一步時,我就感覺到我所有的肌肉都緊張起來了,我努力回想起在測試表演時的感覺,終於明白了我當時的主要錯誤是什麼。那時候,我表演出來的就是一個僵硬麻木的人物,他全身都掙扎在肌肉痙攣的痛苦中,根本不可能感受到任何在舞台上的自由,也無法擁有任何在舞台上的正常生活。如果在抬鋼琴的時候緊張到連簡單的乘法都做不出來,那麼想要表達出一個複雜角色的微妙感情就更是不可能了。在測試表演中,我們帶著完全的自信卻做出了錯誤的表演,導演給我們上了多麼好的一堂課啊!
他用了一個明智而且有說服力的方法證明了自己的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