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青年期的性衝動 第一節 性衝動的初期呈現01
2024-10-11 17:19:41
作者: (英)靄理士
以前的人有一個誤解,以為在兒童時期性衝動是不存在的。現在我們知道以前有這個誤解的人雖多,幸而還不太多。不過承認性衝動存在的人,又往往以為此種存在並不是正常的存在;既不正常,則性衝動的每一種表現豈不就是歪的邪的,以至於反覆無常不可捉摸的麼?甚至於弗洛伊德,一面承認幼年的性現象性活動是正常的,一面卻又常用乖張邪僻一類的字眼(perverse)來形容它們;他說過,幼年的性現象是「多形的乖張的」(polymorphperverse)。我們若不討論這問題則已,若要討論,則無論討論的精粗疏密,這一層見解上的混亂是一定得先弄清楚的。
我們開頭就應該說明一點。就是所謂性衝動的表現,即就性字的狹義而言,在幼年及童年時期,確乎是很尋常的事,比我們以前所猜想的要尋常得多,並且這些表現的力量之大,出現之早,以及性質上的變化之無窮,也是以前所沒有想像到的。
即在嬰兒出生不久的時候,生殖器官感受性刺激的自然傾向已經有一個基本的變異的範圍。初生的嬰兒,這一部分也往往感覺到刺激,做大人的也未嘗不知道,不過僅僅以尋常刺激目之罷了。嬰兒時期這一類的經驗,我們自己是記不起來了,所以當時究竟有沒有快感,誰都不能答覆,不過一到童年,這一類刺激與其所引起的快感,是很多男子和女子能夠回想到的。有人以為這種刺激與記憶不免受意識所抑止。其實不然,真正受抑止的,甚至完全不進入意識範圍的,是另一種衝動,就是把這種經驗對年長的人訴說的衝動,事實上,在普通環境下,也確乎很少有人把這種經驗去對任何人訴說。不過,這種經驗既與尋常經驗不同,又很不相干,甚至和尋常經驗發生牴觸,所以反而容易在記憶里保留下來而不至於消失。
幼年時不但可以有上文所說的快感,並且可以有很清楚的性的刺激與興奮,在十九世紀初年,法國和別國的作家,例如馬克(Marc)、方薩克瑞夫(Fonssagrives)、佩雷斯(Perez)1等等,都提出過幼年手淫的例子,男女都有,有的只有三四歲。到了近年,醫學家羅比(Robie)發現,2這種刺激與興奮的初次呈現,男子在5歲與14歲之間,而女子則在8歲與19歲之間;又無論男女,呈現得遲些的比呈現得早些的多,但14歲與19歲總是最遲的年齡了。最近,漢密爾頓醫師3作過一次更精密的探討,發現20%的男子和14%的女子,在6歲以前,性器官就會感覺到快感,女醫師戴維斯,比較男女性發育的結果,發現在11歲以前,包括11歲那年在內,男子開始手淫的有20.9%,而女子有49.1%,女子比男子多出一倍半;但從12歲到14歲,三年之中,男子開始手淫的例子,比女子的要超過很多很多。不過,看了這一類的數字,我們不要誤會,以為一切男女孩子都有,或都可以有這一類的經驗。有的男孩,天真爛漫地聽從了另一個男孩的勸誘,誤以為摩擦可以教陽具發育得更大,於是開始手淫,但在初期,往往陽具既不勃起,又無快感,一直要到春機發陳的年齡或將近這年齡,才真正可以接受性的刺激。所以,幼年時期,各人生殖器官感受刺激的力量是大有不齊的。這種不齊究竟有多少遺傳的成分在內,是很難說的。不過就大體而論,一個血統健全的孩子,在這時期里是比較不容易感受刺激的;反之,一個不很健全的血統,或性的素質比較特殊強烈的父母所生的子女,便容易早熟,而提前感受到刺激。漢密爾頓醫師的調查告訴我們,性生活5越是發軔得遲,則未來的婚姻關係越見得比較美滿。
如果我們離開了限於生殖器官部分的性現象說話,我們的題目就要複雜得多。逾越這範圍以外,我們就不免碰上精神分析派所論的「性慾」或單單一個「欲」字(libido)6。在這派學者最初創論的幾年裡,他們曾經遭到強烈的抨擊,因為他們認為一個人在嬰兒時和童年時,也未嘗沒有性慾的表示;事實上這種抨擊或反對的論調到今日也還沒有完全消滅。不過我們如今承認、贊成與否,要看我們對這個欲字究竟作什麼解釋,下什麼定義。像許多弗洛伊德派的名詞一樣,這名詞的採用是不很滿意的,其中不滿意的原因之一是:它就是英語中「淫蕩」(libidinous)的詞根,在習用已久的人不容易加以剖別。弗派以外的著名的精神分析學者,如容格(Jung)事實上又把libido一詞所指的欲和特殊的性慾完全分別看待,認為這種欲是一種廣泛的「精神的力」,相當於法國哲學家柏格森(Bergson)所稱的「生命的驅策力」(法文élan vital,英文vital urge)。有的人願意用這一類的詞來指一般的生命的力,而不願意用libido 或欲這個詞,因為此詞總不免和特殊的性慾相混。弗氏自己對於此詞的見解以及此種見解的演變也很不一貫。在他那篇很發人深省的論文《欲的幼稚時期的組織》(Infantile Organization of the Libido,1923)里,他自己說在有一個時候,所謂欲,所指與所申說的是生殖器官發育以前的那種組織,不過後來他又承認兒童時期的性慾與成人的性慾很相近,似同樣可以用這個欲詞來代表。不過他又繼續說,就在幼稚時期的組織里,陽具所占的依然是一個原始與基本的地位。據弗氏的見解,兒童時期所認識的生殖器官也只有陽具一事,其他則是惘然的。同時他又說到所謂「生殖器官前期」的一個時期,並且肯定地說,「一直要到春機發陳的時期,性的兩極在兒童的認識里才分化而成陰陽男女」。一部分弗氏著作的讀者,在這一類的議論里,不免發現一弱點,就是弗氏的理論失諸過於籠統;在這樣一個由大量個人集合而成的世界裡,各人有各人的遺傳,對於身外的環境,又各自有其反應的方式,這種過於概括的說法是不相宜的。不過,在弗氏的見解中心裡,性的兩極分化既需到春機發陳時期方才完成,而就一個尋常的人而言,「性慾」又需建築在這種兩極分化之上,則弗氏的用到欲字或libido 一名詞,事實上也不值得我們大驚小怪了。總之,弗氏的名詞雖有問題,其名詞所指的事物則我們大體上總可以承認。我們不妨同意另一位分析派學者瓊斯的見地,就是把人生的性的活動分成「初始的快感」和「歸宿的快感」兩路,而把「春機發陳以前的種種表現都歸作初始的快感一路」。7例外盡有,大體上這見地是不錯的。
本章節來源於𝚋𝚊𝚗𝚡𝚒𝚊𝚋𝚊.𝚌𝚘𝚖
弗洛伊德對於欲或libido 的見解,如果在開始的時候,就採取他後來在1925 年出版的《自我與一己》(Das lch und das Es)8一書里的立場,當時攻擊他的論調可能就不至於那麼多了。在這本書里,他就不大用到這個名詞,似乎多少有些擯棄的意思,同時卻把「自我」和「一己」的關係闡述出來,「一己」所指的我和許多附帶的情緒,多少是蒙稚的和不自覺的,而「自我」所指的我,多少是自覺的與理智的,並且是和自我以外的世界更有親切的反應關係的;自我之我自然是後於一己之我,並且是從一己之我中逐漸蛻變而來,而終於成為一個分立的東西。弗氏自己說,這樣一個看法大體上和尋常一般人所接受的見地相吻合。
我們把兒童的活動作一番廣泛的觀察之後,我們似乎可以發現,此種活動中,通常占有原始與基本地位的,實在不是兒童的陽具,這和弗氏所見不同,而是很出乎意料的(和嬰兒生活接觸最多的人,大多數會告訴我們,占有這種地位的是大拇指和腳趾,而不是陽具);即使有少數以陽具做最先注意的對象,那最初也往往是由於好奇心的衝動(弗氏自己即有此說),無關緊要。不幸的是,有的母親不免加以申斥,而一經申斥,這種對象便不免在嬰兒的心理上留下更深刻的印象,顯得更特殊的重要。陽具、手指、腳趾,原是兒童身上最「奇特」的部分,最可以供它玩弄的部分。玩弄的結果可能引起愉快的感覺,不過就大多數的兒童說,可能認為足以發生性感覺的事物似乎還並沒有集中到生殖器官的領域以內。換言之,它們是一些門檻上的性感覺,逗留在性領域的邊緣上,其在成人,便應是一種引進到真正的性感覺的一種準備的感覺(因此,倒也未始不是戀愛藝術的一個正當的部分)。總之,兒童與成人在這方面的區別是很清楚的,兒童的感覺雖也是愉快,大抵並不逾越性領域的門檻,而成為真正的性感覺。
這一類的現象最先發現的地方通常是在嘴的部分。這是可以想像得到的,因為嘴是吸食乳汁的,嘴唇的感覺又是極端的敏銳,當其和乳汁所從出的母親的乳頭發生接觸之際,在嬰兒勢必感覺到極度的愉快。口部到了成人時期既然是一個發欲帶,有如第二章第三節中所述,則其在嬰兒時期,大概是在性領域門檻上的一個快感的中心,是很合情理的一個推論而不足為奇的。嬰兒吸不到乳頭的時候,或已過哺乳時期的較大的幼兒,又往往喜歡吮咂大拇指,9這種行為顯然也可以供給一些快感;一部分觀察家甚至認為此種行為,對於先天10不很健全的兒童,不妨算作一種手淫,並且可以從此引進到真正的手淫。許多別的觀察家雖反對這種推論,但無論如何,這是一個在男女兒童中相當流行的現象,甚至於在呱呱墜地以後便開始的。
口部的一個中心而外,第二個出現的中心大概是肛門的部分了。如果平日大解的行為很自然,很順利,而並沒有秘結或其他抑制的情形,則肛門部分成為快感中心的機會便不多。否則,排泄的行為勢必引起一種通暢與愉快的感覺,而日久就可能成為一種習慣;肛門終於發展為一個發欲帶,就是這樣來的;其發展的可能與發展的程度雖次於口部,但其不失為發欲帶之一。一部分的精神分析派學者認為,有的忍糞的行為是故意的,其目的端在取得排泄時的快感,而此種故意的傾向對於未來精神生活的發展,一定大有關係。這種看法雖有趣,卻不容易證明,因此也就有人否認。上面這一番話大致也適用到便溺的行為,不過這方面的愉快無論在嬰兒或成人身上,是完全由於便溺行為所給予的解脫而來,而與尿道無干。有的觀察家又認為嬰兒於便溺時,特別喜歡以某一個人做對象,教他成為便溺的接受者,這種行為可能也引起幾分快感;但我以為這是一個錯誤的解釋,嬰兒在愉快的情緒下,可能失去控制,以至便溺在別人的身上,但這絕不是故意的,好比成年的婦女,在色情亢進之頃,有時因反射作用的關係,也不免於遺尿一樣,但對於這種婦女,此類失卻控制的行為不但不引起快感,並且引起懊惱;約言之,其他愉快的情緒狀態可能是因,而遺尿的行為是果,所謂情不自禁者便是,倒果為因,便是這班觀察家的錯誤了。漢密爾頓醫師在他的研究里,發現在幼年時期,男子有21%,女子有16%對於便溺曾經發生興趣,並且曾經加以玩弄,男女兩方關於大便的興趣的數字也恰好一樣。
兒童的經驗里,有一部分未嘗沒有性的意味,這在體格方面,上文云云,已足夠加以證明;至於在心理方面,兒童也未嘗不能經驗到性的情緒,那情形更自顯然。好多年以前,倍爾(Sanford Bell)曾經收集不少的資料,證明這種情緒是很普通而任何人都可以隨時觀察到的。他那篇報告11如今還值得一讀。倍氏研究這問題,前後達十五年。他在學校和其他場合里,總共親自觀察到800個例子,而間接從其他360個觀察家得來的,又有1700個例子的紀錄(共2500例);這360個觀察家自己中間,只有5個記不起童年時發生過什麼性的經驗;這也可以證明,童年抑制的現象實在不算普遍,除非其人先天有些缺陷,抑制是不發生的。倍爾發現性情緒的發生可以早到二歲半,並且此種發展又自有其表現不同的幾個階段,第一段到8歲為止,第二段到14歲。在8歲以前,男的往往比女的羞澀,也比女的容易取守勢,而不取攻勢。又觀察這種情緒時,直接所能見到的固然是一些零星的舉動,但間接所推想到的無疑是發乎性衝動的情緒了。所謂零星的舉動,比較普通的是擁抱和接吻,但也並不經常看到,因為一方面表現性情緒的動力雖強,一方面掩飾這種情緒的動力也不弱;有這種情緒的人不但不願意在眾人面前傳達出來,就是對所愛悅的對象也往往諱莫如深,不欲有什麼行為上的表示。其他觸覺方面的接近也時常可以觀察到,但倍爾以為這種接觸不一定有很清楚的性的含義,除非主動的人是發育得特別早。倍爾又說得很對,這種情緒後面的性的興奮也許以性器官為集中之點,但就大多數而論,是和性器官沒有什麼特別關係,而是分布到全身的。尤其是全部的循環系統與神經系統。倍爾又說,性情緒的表現以春季為獨多。
倍爾這些觀察,後來研究兒童問題的人,包括精神分析學派在內,全都能加以坐實,並且作更詳細的發揮。弗洛伊德的研究工作里,很大的一部分就屬於這範圍,而菲斯特(Oskar Pfister)的著作也歸結到同樣的一個結論,就是,在兒童生活里,戀愛的情緒表示是多到一個意想不到與駭人聽聞的程度的;菲氏的那本書,一面敘述兒童的戀愛生活,一面更申說到性發育的種種缺陷,是包羅既廣而推論又很精細的一本著作。12
總括上面的討論,我們不妨再簡單地說,兒童的性的興趣或類似性的興趣自有它們的特點,自有它們的領域,這領域是在成人的性領域以外的,一則因為在體格方面,生殖器官還沒有發展,再則,在心理方面,對於所謂異性還沒有清楚的認識,即異性之所以異,其意義還不明顯;一直要到春機發陳期過去以後,這種發展與認識才將次第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