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君入甕

  武則天任用酷吏長達十幾年，因為酷吏造成的冤假錯案數不勝數，恐怖氛圍籠罩在大唐，人們每天過著水深火熱的生活。許多官吏每天清晨出門上朝，都要與家人訣別，帶著一去不回的念頭去上朝。這群大臣被人們戲稱為「鬼仆」，就是找死之人。武則天在打擊完反對派之後，她意識到必須重整朝政，不能再任用酷吏了，於是她準備除掉酷吏。可是除掉酷吏並不能突顯她的明智，酷吏是她啟用的，不好的名聲卻需要由酷吏來背，武則天為了脫清與酷吏的關係，採取了一系列的辦法。

  武則天第一個要懲辦的人便是周興，周興的把柄非常多，不多久，就有人告周興謀反。武則天便派來俊臣去處理周興的案子。來俊臣接到武則天的指令後，就來找周興。來俊臣曾經與周興一起聯手辦過很多起案件，私交也比較好，來俊臣便想了一個比較完美的計劃來抓捕周興。

  來俊臣像往常一樣來找周興喝酒吃肉，兩個人邊喝邊聊天，來俊臣借著酒勁對周興說：「現在的犯人骨頭越來越硬，你是前輩，辦的案子既乾淨又漂亮，還需要你多指點指點我。」據《朝野僉載》記載：「唐秋官侍郎周興，與來俊臣對推事。俊臣別奉進止鞫興，興不之知也。及同食，謂興曰：『囚多不肯承，若為作法？' 」周興聽來俊臣這麼說，非常高興，臉喝得紅紅的，對著來俊臣說：「我有一招，你用了之後絕對靈驗。」周興說，「你當著犯人的面，生起柴火，把一口大缸放在上面，讓它煮沸，把犯人扔進去，哪個犯人敢不招呢？」「興曰：『甚易也，取大瓮，以炭四面炙之，令囚人處之其中，何事不吐？'。」——《朝野僉載》。來俊臣聽後，命令手下人依照周興所講，將火生起，放了一個大缸，裡面灌滿了水。來俊臣對周興作了個揖說：「我奉陛下的旨意，前來審理你謀反的案件，請你跟我們走一趟吧。」「即索大瓮，以火圍之，起謂興曰：『有內狀勘老兄，請兄入此瓮。' 」——《朝野僉載》。周興聽後，趕忙磕頭求饒，表示願意配合審理，周興就這樣被來俊臣帶走了。來俊臣這一招被稱為請君入甕，周興的命運可想而知。武則天以謀反罪，將周興流放嶺南。周興就這樣戴著枷鎖一路顛沛流離地向嶺南邁進，也許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會有今天，但是更殘酷的事情還在後面。百姓聽說周興被流放，皆大歡喜，但是他們認為僅僅這樣還不足夠，周興在流放的路上，被仇家所殺。「所破人家，流者甚多，為仇家所殺。傳曰：『多行無禮必自及』，信哉！」——《朝野僉載》。這個消息傳到了武則天耳朵里，武則天慶幸自己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

  接下來，武則天又準備把矛頭對準來俊臣，但是她還是很喜歡和欣賞來俊臣的。來俊臣對武則天非常忠誠，這種忠誠超過了一般大臣對她的忠誠。來俊臣可以忠誠到六親不認，只要武則天示意他去打擊誰，哪怕是親人他都可以下手。武則天最需要的是對自己忠誠的人，也唯有這樣的人才能幫她穩固江山。來俊臣的辦事能力也被武則天肯定，他對刑事和犯人都有自己的一套，並且寫出了一部無人能媲美的《羅織經》，可見他在這個領域是武則天的好幫手。憑藉這兩點，武則天並不捨得他死，但是她又不能繼續任用他，於是武則天也希望來俊臣可以跟周興一樣，被遠逐流放。武則天在等待一個機會，等待有人告發來俊臣。

  時間總會帶來機遇，一天，來俊臣的妻子王氏宴請自己的親戚朋友在來俊臣的府邸做客。來俊臣的朋友衛遂忠正巧拿著一壇好酒請來俊臣喝。可是衛遂忠卻被來俊臣的門衛攔了下來，說府邸有宴會，不能擅自進入。衛遂忠認為自己的身份足夠進去參加，於是他讓人向來俊臣通報。來俊臣聽到衛遂忠來的消息後，讓門衛回復衛遂忠說自己不在。來俊臣認為衛遂忠身份地位很卑微，上不得台面，丟自己的人，於是不想讓衛遂忠到席上喝酒。可是衛遂忠聽了門衛的話，他心裡升起一股火，腦袋一熱，就沖了進去。據《舊唐書·來俊臣傳》記載：「遂忠行雖不著，然好學，有詞辯。嘗攜酒謁俊臣，俊臣方與妻族宴集，應門者紿云：『已出矣。』遂忠知妄，入其宅，慢罵毀辱之。俊臣恥其妻族，命毆擊反接，既而免之，自此構隙。」衛遂忠衝進大廳之後，看到王氏就破口大罵，把王氏羞辱了一番。王氏乃名門閨秀，受不得這番侮辱，捂著臉跑到了臥房痛哭。這樣一鬧讓來俊臣顏面掃地，於是他命人將衛遂忠抓起來，將衛遂忠打了一番。衛遂忠此刻也清醒了不少，趕忙向來俊臣求饒。來俊臣看衛遂忠被教訓了一番，已經知道自己的厲害，念著平時私交甚好，便饒了衛遂忠，衛遂忠大鬧過後，王氏卻上吊自殺了，來俊臣並沒有把王氏上吊的事放在心裡。來俊臣認為，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面對事業上面的利益糾葛，個人情感不算什麼，他也並沒有因為王氏的死就處罰衛遂忠。可是衛遂忠聽說王氏因為被自己羞辱而死，非常害怕，他認定來俊臣會報復自己，於是他決定先下手為強。衛遂忠想了想，來俊臣是武則天身邊的紅人，自己去告發他風險太大，於是衛遂忠找到了武承嗣。衛遂忠對武承嗣說，來俊臣想除掉他，來俊臣平日陷害大臣，用的是拋石子的方法。他將大臣的名字放在石頭片上，用小石子去丟，砸到哪個就是哪個。「很不幸，來俊臣這次砸到的是你啊。」武承嗣之前就聽說來俊臣在武則天面前說過一些不利於自己的話，此時又是他最親信的人來告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於是武承嗣決定告發來俊臣謀反。武承嗣將此番話告訴了他的黨羽和太平公主等人，大家都驚慌不已，他們決定一起除掉來俊臣。「諸俊臣將羅告武氏諸王及太平公主、張易之等，遂相掎摭，則天屢保持之。」——《舊唐書·來俊臣傳》。武承嗣率先向武則天告發，說來俊臣謀反。武則天心裡非常清楚，來俊臣不可能謀反，但是她等的就是這個機會。武承嗣說，來俊臣常常把自己比作石勒，這可是有稱帝的野心啊。隨後，武承嗣和太平公主的黨羽都來揭發來俊臣的種種罪行，勢必將來俊臣置於死地。武則天此時猶豫了，以來俊臣的罪，他是非死不可了，可是自己又不希望他死，武則天就先將奏章壓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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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則天的冷處理讓武承嗣黨羽非常害怕，如果來俊臣不死，他們很可能就要被來俊臣處置，於是武承嗣糾集大批人馬，不斷地給武則天上書。武則天面對大批的奏章也是心煩意亂，她決定外出散散心。

  武則天在禁苑騎馬散心，陪她出行的是另一個酷吏吉頊。武則天問吉頊，雖然來俊臣做了很多錯事，但是他畢竟也是個功臣，為什麼這麼多人想要他死呢。吉頊思忖了半晌說，來俊臣貪污受賄如山，枉害性命太多，人人都希望他死，這樣的人，陛下為什麼要留他呢。「俊臣聚結不逞，誣遘賢良，贓賄如山，冤魂滿路，國之賊也，何足惜哉！」——《資治通鑑》。武則天聽到吉頊對來俊臣的評價後，立馬下了決心除掉來俊臣。她知道，一個酷吏都痛恨的人，必然是人人想要誅殺的人，如果她不站出來幫人們殺掉來俊臣，可能人們的怨氣就會集中在她的身上。

  來俊臣被處死的那天，他的頭剛剛落地，老百姓就湧上前，將他的眼珠挖出來，剝皮分肉，不到一會兒來俊臣的屍體就被分解了。據《舊唐書·來俊臣傳》記載：「而諸武及太平公主恐懼，共發其罪。乃棄市。國人無少長皆怨之，競剮其肉，斯須盡矣。」武則天聽說了這個情況，也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她更慶幸自己沒有孤注一擲保全來俊臣。武則天趕忙發布了關於來俊臣的罪狀書《暴來俊臣罪狀書》:「宜加赤族之誅，以雪蒼生之憤。」武則天趕忙表明自己的立場，證明自己也分外恨來俊臣，她跟蒼生的立場是一致的，要為蒼生做主，為民除害。

  武則天把酷吏清除得差不多了，她對大臣們說：「之前聽酷吏總說有人謀反，可是抓了一批又一批好像總是抓不完，但凡下獄的人都說自己無辜冤枉，但最後統統承認謀反，讓朕既心痛又心涼。朕也曾想過，為什麼有這麼多人對朕不滿，朕做的事都是為了大唐江山。等朕將這群酷吏處死之後，卻沒有再聽到有人謀反了。」「被告之人，問皆稱枉，斬決之後，感受無言。」——《資治通鑑》。武則天嘆了口氣接著說：「原來都是酷吏蒙蔽了朕的雙眼啊。」

  武則天說了這麼一番話，為的是徹底撇清自己與酷吏的關係，強調自己被酷吏所蒙蔽。這一番話說得既動聽又誠摯，讓人不得不信服。所有大臣都不敢說話，沉默了半晌，武則天仿佛是在問底下的大臣，又說：「照此看來，是不是之前還有冤假錯案呢？」據《舊唐書·姚元崇傳》記載：「往者周興、來俊臣等推勘詔獄，朝臣遞相牽引，咸承反逆，國家有法，朕豈能違。中間疑有枉濫，更使近臣就獄親問，皆得手狀，承引不虛，朕不以為疑，即可其奏。近日周興、來俊臣死後，更無聞有反逆者，然則以前就戮者，不有冤濫耶？」姚元崇聽到武則天這麼說，就接了武則天的發問回答說：「自從垂拱以後，被告謀反的人下場都很悽慘，而告發的人卻得到很大的獎賞，所以酷吏橫行，羅織罪名。陛下問身邊的人，大多數人都為了保命，不敢說實話，生怕自己遭遇了毒手。將軍張虔勖和李安靜就是很好的例子。多虧現在陛下聖明，終於把酷吏清除，臣保證以後再也不會有人謀反了。」「元崇對曰：『自垂拱已後，被告身死破家者，皆是枉酷自誣而死。告者特以為功，天下號為羅織，甚於漢之黨錮。陛下令近臣就獄問者，近臣亦不自保，何敢輒有動搖？被問者若翻，又懼遭其毒手，將軍張虔勖、李安靜等皆是也。賴上天降靈，聖情發寤，誅鋤凶豎，朝廷乂安。今日已後，臣以微軀及一門百口保見在內外官更無反逆者。乞陛下得告狀，但收掌，不須推問。若後有徵驗，反逆有實，臣請受知而不告之罪。' 」——《舊唐書·姚元崇傳》。武則天聽到姚元崇這番話非常高興，她順著姚元崇給她的一個台階，她說：「以前都是宰相和酷吏辦事不明朗，公報私仇，才導致司法混亂，讓朕陷入了不仁不義之中，今天愛卿的話讓我非常欣賞，這也非常符合朕的想法啊。」「則天大悅曰：『以前宰相皆順成其事，陷朕為淫刑之主。聞卿所說，甚合朕心。』其日，遣中使送銀千兩以賜元崇。」——《舊唐書·姚元崇傳》

  武則天收拾了周興、來俊臣等幾大酷吏之後，文武百官都鬆了一口氣。武則天與姚元崇的對話，也代表了酷吏政治的結束，持續了十幾年的恐怖政治終於落下帷幕。她用看似被蒙蔽了的手段操縱著整個恐怖政治，讓酷吏為她效力，為她掩飾罪名，再為她死去。而這一切，她都把控得滴水不漏，她是整個恐怖統治的最高領導，也是最大的贏家。就連最後的罪名，都被她逃脫得一乾二淨，她承認自己的過錯，但僅僅承認是被蒙蔽。